<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书》是现代诗人、作家耿翔继《长安书》《马坊书》之后的又一力作。年前回老家看姨,从堂哥手里拿到此书。因为是写父亲的书,自然离不开耿家村的人和事,所以,读起来更显亲切,尤为感动,以至像看儿时的电影一样,勾起了我的诸多回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家耿翔曾是我的初中老师,在我上初二时他考取了咸阳师专,也就是现在的咸阳师院。记得有人说过:在高考恢复的那些年,老师和学生上同一所大学甚至在一个班级的都不足为奇。当时在我们马坊中学,还有郭兵昌老师、来国刚老师,他们与耿翔老师都是高中同学,他们一边辅导学生参加中考,一边自己复习迎接高考。后来先后都考上了大学或高中专,耿翔老师成了著名诗人、作家,郭兵昌老师成了市教育局公职人员,来国刚老师成了《文武中国》主编。耿翔老师与我的爷爷同辈,我应该称他耿翔爷,他与我的大哥、堂哥也是同学,又与我的另一位堂哥在公社共过事,后来他们都在西安工作,都成了各行各业的佼佼者。耿翔老师与我们家住得很近,他小时候有父母和三个姐姐宠着,能想像得到他在家里的“绝对地位”,不像我们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耿翔老师高中毕业后,先后在村上、公社广播站工作,后安排到马坊中学当老师。我上初中时,他给我带过历史课,那时他已小有名气,多次在《陕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等。耿翔老师(以下称耿老师)咸阳师专毕业后先后在永寿中学、县文化馆工作,后调入市文联,最后在陕西日报社退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父亲书》是作者写自己父亲的书,但我觉得更像是写耿家村父亲的书,马坊乡父亲的书。耿老师采用农历二十四个节气,从立春开始写起,到大寒结束,共二十四章,如同二十四集电视连续剧。当然与电视剧不同的是,他用了散文的结构,诗歌的韵味,把父亲刻画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用作者的话说:父亲的一生,像二十四个节气一样,一路有风有雨,有霜有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耿老师的父亲,不到十岁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又改嫁他乡,父亲是他的堂弟抚养成人的。父亲有一个姑姑,嫁到了马坊村,是大户富裕人家,家里盖着四合院,其五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争气,民国年间二儿考上了兰州大学,是上了永寿县志的人物。姑姑对父亲有养育之恩。书中写道:“姑姑经常夹着包袱,给他送来新衣裳。他不敢在姑姑面前换下穿烂了的衣裳,怕姑姑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疤难过。姑姑很想带他回去,他想去又不敢去,怕放下割草喂牲口的活儿,管着他的叔伯再不让他进这个家了。”父亲是咋样成家的,书中写道:“这都是他的姑姑从家里拿来银圆、铜圆等响钱,托付过她的堂哥,才有了我的母亲从来家村嫁到耿家村,跟了我孤儿一样的父亲。”再往下看,父亲成家后,叔伯们把他们分了出来,使他的姑姑把他和母亲接了去,度过了民国十七年的大饥荒,让他们活了下来。看到这些感人至深的文字,我情不自禁地埋在被窝里哭了。想起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母亲让我到舅家上学,因为春节之后三四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虽然舅父舅母及家里所有的人对我都特别好,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真有寄人篱下、委屈求全的感觉。每天下午放学后挖菜割草,晚上喂猪烧炕,眼里有活,手脚勤快。所以,作者父亲从小在叔伯家肯定受尽了各种磨难甚至欺辱。我仅仅在舅家住了三个月,放忙假就迫不及待回自己家了。作者父亲从十岁就和叔伯一起生活,这种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在我的记忆中,耿老师的父亲话语并不多,人特别实诚,走路风风火火,经常看他扛个掀或背个笼,在西村至南壕里穿梭,回家时不是背捆柴就是提笼草,从未见他手空着。他虽然老实话少,但心里是有数的,在家族里也是很有威望的。书中写道:“我以为,在这个世上很少有我的父母这样苦命的人。一村人都说,没见过父亲这样挣命过日子的人。父亲是一个心里装着一座山的人。”联社的爷爷耿老师叫岁爷的人,早年买不起村上的地,在韩家山开垦了一些撂荒地,粮食是足够吃了,却没想到这里的水土不好,联社的父亲和叔父从小就是个瘸子。为此,父亲就动了恻隐之心,上黄家山劝说岁爷他们回村。岁爷放不下黄家山的土地,就让联社父亲领着一家老小回到村上,父亲把自己院子靠西边的厦房腾出来让他们住。这一住就是几十年。还有堂兄与媳妇离婚,这在六七十年代是让家族抬不起头的。堂兄媳妇肚里还怀着孩子,父亲多次劝说无果,便出主意让媳妇住在他家先把孩子生下来,可最后的好心都成了驴肝肺。从父亲处理家族中的这些事情可以看出,父亲是个有气量的人,是个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家族中的每一份子都好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写堂兄与媳妇离婚这章,耿老师可能也有点不舍,所以写得很细。其实堂兄这个媳妇,名字叫桂齐,年轻时确实长得心疼,面相和善,爱说爱笑,两人走到离婚这一步,我想原因可能一是头胎生了女孩,父母不愿意;二是堂兄在公社信用社工作,自己吃公家饭尾巴翘起来了。桂齐离婚后没离开耿家村,而是直接嫁给了我的堂兄勤学,两人结婚不久桂齐就生了个男孩。我从小就听人说这孩子是南场里的。今天从《父亲书》里才弄明白其中的根根节节。书中写到同时期离婚的还有一对,是我们隔条马路的仇家村,女婿是公社放映员,这个媳妇生了个男孩,但她离婚就没出这个家。这里作者有一句经典的话:“一个女人的命运,就像枯萎的树上的叶子,一阵秋风来了,吹到哪里,就到哪里。”巧的是同命运的两个女人走在了一起,成了结拜姊妹。更巧的是若干年后两家的孩子又结婚了。你说,世上的事情,好像老天冥冥当中安排好了一样。作者对两个女人的评价是:乡里那种干练的女人,不向命运低头的女人,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书中写到村上人侵占耿老师家菜园子的事,我觉得这是欺负人,就如现在的恶霸欺负弱势群体一样。虽然在他的父亲和邻家的极力反抗下,最终没有得逞,但这对父亲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父亲一生都没法咽下这口气。书中有一句话我觉得讲得特好,菜园子是父亲用银圆置换下的,这对于一个农民来说,“这就是他的江山,是他用血汗打下的。”看到这儿,我也想起村上人经常为打院墙,本是在两家中间位置,非要你占我一点我占你一点,院墙打得歪歪扭扭。在农村人眼里,这不是小事情,这是豁出老命都要讨回的大事件。你瞧,农村盖个房,邻家都想压过你,无非体现高人一等吧,其实有何用,儿女争气,光景过得好才是硬道理。耿老师真给父母争气了,给耿家村、马坊人争光了,我想在九泉之下的父母一定会很欣慰的。如果欺负他们的那伙人在另一个世界见到耿老师的父母时,不知如何面对,都在一个村,都是一个老先人,为啥要干出这样的缺德事呢?我想他们肯定是懊悔极了。当然,耿老师辈份高,大人大量,他在书中也多次提到此事早已翻片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看《父亲书》最让我心如刀绞的是这段文字:“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自从父亲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寂寞地离开我们后,我们家的死亡之门就像被一生善良的他突然打开。不久后二姐带病离去,接着是母亲突然下世,直至一年的麦收之后,我和四岁的女儿在马坊沟遭遇车祸中,用两副死里逃生的躯体最终堵住了那扇通往灾难的命门。”“他没有带走我。我是他留在这个世上的一份念想,有一天他真的魂游回来了,好歹还有个附着物。当然,我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抚养我四岁的女儿。”耿老师的父亲是1986年2月去世,接着他的二姐、他的母亲去世,最令人痛心的是三位亲人接连而逝,谁能想到第二年的忙罢,他们一家三口又遭遇了车祸。我不敢想,当时的耿老师是咋样迈过人生这道关卡的。记得我在咸阳得知这一情况后,心里真为耿老师难过。不几年,得知他调到了市文联工作,我去看他时他的首本诗集《母语》出版。听书名,这不就是写给母亲的书吗?几十年过去了,从《父亲书》中得知,耿老师的二女儿世界名校墨尔本大学硕士毕业,他大姐的孙子也在世界名校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读博士。在这里,我深深地祝福耿老师,好人有福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书》是献给父亲的书,用耿老师的话说:“我的文字,也是我立给父亲的一块石碑!”随着社会的进步,我们村靠近木杖沟边的公墓后代们都给自己的亲人立了墓碑,有些家庭很讲究,墓碑价值不菲,但大多数家庭主要是为了祭祖方便,不至于后代找错了坟。耿老师给父母立碑是二千年之后的事。他在本书的末尾提到为啥给父母立碑这么晚,他说:“人们把碑立在坟墓里,那是立在天地之间,立在死者的荣辱里,也立在生者的德行里。以天地之大、死者之荣辱、生者之德行,能不能承受这一块正大之碑?我认为,我为父亲立的这块碑,一定要先立在自己的心上。只有心之碑立好了,才可以搬到大地上,搬到父亲的坟前。”这句话说得多好,我想大多数人与我一样,立碑的目的仅仅是上坟不要搞错。1998年我的母亲过三周年时,我们兄弟给父亲和母亲立了碑,那时候公墓里立碑人还很少,当时我们想得很简单,就是立个标记而已。父亲去世早,我们在父亲坟前不知栽了多少棵树,一个也没保住,都被羊啃掉了。当然我们在父母墓碑上也分别刻了六句话三十个字,其实这与耿老师写《父亲书》一样,也是表达一种心情,表达一种哀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书》中提到的村里人很多很多,如抗战他爸槐娃、陕西他爸狗娃、苏娃他爸八谝子,还有书中没提到的我叫三爷的人,他们家有哥哥和侄子。他们都是做父亲的人,可一辈子家里没有女人。陕西比我大一点,小的时候我经常去他家玩,但从未见过他的母亲。从书中得知,他的母亲是甘肃人,三年自然灾害逃荒到我们村,生下了陕西度过了饥荒又跑回甘肃老家了。这样孤儿寡男的情况在马坊的每个村比比皆是。我的表哥是北宋村人,从小家里穷,没钱娶本地媳妇,后来年龄大了,经人介绍,“引”了个四川媳妇,其实钱也没少花,生了两个娃,家人认为这肯定死心踏地过日子了,可没想突然有一天从“人间蒸发”了,至今也没个音信。好在孩子大了,表哥多少还有些许获得感和幸福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书中“清明”这一章,占用了大量篇幅,写了村上有一个叫“永寿娃”、一辈子对自己最狠、最有毒劲的人。每到开春,婆娘娃一大家拉着锅碗瓢盆及吃的东西,浩浩荡荡出村到山里头去了。再看到了九十月份收获的季节,一车一车包谷、蔬菜、硬柴都运回村了,瞧村上人没一个不眼馋的。这个人就是我的叔父,小名永寿娃,大名树寿。他出了一辈子苦力,活了八十五岁,于二零二零年清明节前夕去世,在我们人老几辈是最高寿的了。用作者的话说:“他活出了他名字的意思。”书中还提到了我的爷爷“及其他亲人。特别提到我的大哥,耿老师在书中写道:“我的同学丑娃(这是小名,大名士锋),小的时候村上排样板戏,他一口气能翻十来个跟斗,可前些年,丑娃得了重病,我去医院看到了失形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能翻很多跟斗的丑娃,怎么没翻过人到中年这座山峰。”看到我已故亲人的名字,被耿老师写进了他的书里,我由衷的感动,并落下了泪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书》中,还提到北胡同的秋歌、西村的丑太和开会兄弟、残疾军人兴娃以及南场里的训练、秃娃兄弟,等等,都是命运不羁、可怜家庭、可怜之人。秋歌姊妹两个,家里没兄弟,姐姐出了门,父母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生了两个男孩,女婿却得病死了。后来又招了一个,这个腿有点瘸,与前面那个差距太悬殊,秋歌与其整天打锤闹仗的,没过几年就离了,他们育有一个男孩,两人离婚后前夫没有离村,一直带着孩子过活。秋歌干脆再没有尊父母之命,远嫁它村了。丑太当了铜川煤矿工人,在那个年代村上人还是蛮羡慕的。弟弟开会有了优越感,当时就是觉得哥哥是吃公家饭的,谁知突然有一天村上来了一辆汽车,说是丑太挖煤被塌死了,矿上来人还送了一车煤,当时一村人都感到很震惊,那个时候的人没啥价值,煤矿来人开了个追悼会就完事了,过了不久开会又去煤矿挖煤了。多年后,开会的媳妇却干了一件匪事,抛弃男人和孩子私奔了,跑到深山老林,过上了“野人”生活。后来又灰溜溜回村了,这两人亏了先人丧了德行,成了全村人多少年说不起话抬不起头的一个污点。开会无奈带着孩子到矿上去了。《父亲书》中说兴娃是残疾军人,日子过得艰难,只有每年的春节上面来人慰问他,才觉得活得有个人样。我脑海中怎么也想不起西村有个兴娃这样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书》是作者写自己父亲的书,但我觉得更像是写耿家村的村情村史,马坊乡的乡情乡史。书中说:“马坊,它是唐代皇家养马的地方,它的名字里就有来自唐代的‘坊’字。古代养马的地方很多,都叫着同样的名字,但多数都叫马房,叫马坊的少之又少。我们村北的后山有一个很大的村子,因有唐代国舅长孙无忌的墓,村民多为其后裔,村名里就有一个‘坊’字,叫永寿坊。”“从人文方面溯源,我们村东边的上来村是唐代右领大将军来曜的故里,其子来瑱封颍国公,代宗时拜兵部尚书;我们村北边的龙头沟,埋有唐国公长孙无忌的衣冠冢;我们村西南的翟家山,埋有唐七尉坟,被村里人念走音了,都叫七女坟,以为那里埋着七个女人。还有我们这里出的耿姓名人,被载进老县志里的,有拔贡耿百龄,恩贡耿大典、耿昌龄等。”耿老师还写道:原马坊戏楼前,现移到马坊村大路边有一个经幢,是唐代立的,上面刻着《金刚经》,他在细读中发现“太平马坊”四个大字。我们抬头能看见的五峰山,原叫温秀山,李世民在它的东边选了九嵕山,武则天在它的西边选了梁山,葬在这两座山上,他们都能仰望五峰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马坊西片的延府村、南宋村、北宋村绝对是有来历的,据史料显示,延府村北魏时是温秀县县址。耿老师对马坊人过去使用的农具也如数家珍。比如说:犁、篓、耙、磨、麦锄、笨锄、漏锄、麦镰、铁镰、连枷,还有碾场用的麦钩、木杈、铁杈、肩杈、推坡、碌碡(liù zhou)。他连制作木磨、铁磨的工艺都写得生动有趣。还有地里长的野草以及能食的野菜,如毛英、打碗花、扫帚花、看麦娘、羊蹄眼、涩哇哇、蒲公英、麦花瓶、小蒜、王不留,等等,山里或沟里长的药材如柴胡、黄芩、白蒿、冬花等都记忆犹新。从书中看到我们小时候整天打交道,而像麦花瓶、王不留、涩哇哇、冬花这些早已忘记叫什么名字的东西,却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孩时的许多回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耿家村曾叫彭村,村东是张家庙,其遗址残骸很是壮观,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捉迷藏。张家庙据说一千多年了,为啥烧毁,为啥叫张家庙不得而知,难道和张姓有关?还有村西的洞子沟,那里各种形状的洞子是咋形成的。这些都是迷一样的存在。我们村由张家、井家山、西村、南场里、堡子等六个生产队组成。村上有“耿、张”两个主姓,耿姓占八成以上。张姓是否就是当年看庙宇的,后来繁衍生息,就在庙宇周边落地生根。再如:西胡同、北胡同、井(耿)家山这都是耿姓从山里头或外地迁回,分散在村西村北顺势建起了地坑庄子(窑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看《父亲书》,我想起了这样一句话:“对这些受苦的人,生命只是一个累赘。”比如像鳖子他婆、荣荣老刀子、鞭娃老三,还有不知从哪儿乞讨流浪落户在我们三队和四队的孤男寡女,等等。其实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过得的确恓惶,我小时候母亲经常生气的时候说:“咋不把我死了去,死了罪就满了。”当然母亲这是气头上的话,她还有五个儿等着她做饭吃呢?还有一句话:“世界上没有快乐和痛苦,只有一种状况与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只是如此而已。只有曾身受过最深切的悲哀的人,才最能体会最大的快乐。我们必须经验过死的痛苦,才能体会到生的快乐。”我想把这句话送给所有的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