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小言

<p class="ql-block">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一到腊月,就感觉到父亲的心情会好很多。好像四季的劳累,一年的委屈,都被厚厚的积雪冰封了。</p> <p class="ql-block">尘封了快一年的煤球炉,又被母亲找了出来。父亲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碎煤,倒在地上,放上水,搅拌均匀,用小铁勺一勺一勺地挖起来,小心翼翼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口的泥地上,让太阳把它们晒干,变成一个个黑色的煤球。煤球炉和煤球燃起了过年的信号。</p><p class="ql-block">如果父亲从街上买来几块豆腐,母亲从菜坛里捞出一把咸菜。在小铁锅里放一小勺猪油,然后把咸菜放在锅里简单地翻炒几下,倒上开水,放在煤球炉上炖开,然后把切成小丁的豆腐放进去,年味就出来了,感觉满屋飘香。</p> <p class="ql-block">也许是贫穷的缘故吧,小时候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腊八节,还有小年。过年的前奏先是蒸年糕。</p><p class="ql-block">早早地把籼米和一定比例的糯米混在一起,用一口大缸泡上一段时间。然后就要磨水面了。用四块大木板围成一个矩形的池子,在池子里面放上稻草灰,铺上一块干净的被里。把一架大石磨跨在池子上,磨水面就开始了。</p> <p class="ql-block">等到稻草灰吸干了水面的水分,做年糕就开始了。母亲带着我们用手捏年糕,父亲则拿出蒸年糕的蒸笼,用秋天挖回来的树根,在土灶坊烧出大火,然后把捏好的年糕一个个放进蒸笼里蒸熟。</p> <p class="ql-block">快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就要打豆腐了。自家收的黄豆,磨成豆浆,然后筛浆。最讲究的是点卤。在煮好的豆浆里放上熟石膏粉,放的时机和分量大有讲究,否则豆浆不凝聚,豆腐也就做不成了。老家人非常忌讳,如果有一锅豆腐没做好,可能意味着来年不顺。所以父亲点卤的时候,我们要么躲的远远的,要么站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出。</p> <p class="ql-block">打豆腐的时候,热水很多,我们都在这个时候洗澡,洗头,准备过年。</p> <p class="ql-block">最高兴的事情还是做米花糖。母亲在刚入冬的时候,就煮上一大锅糯米饭。把煮熟的米饭放一个大簸箕里面,散开晒干,叫做饭坯,用来炒米花。</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杭埠河流经千人桥,在杨家圩的河湾里有一大片沙滩。那里的沙子又细又匀又干净,是炒米花最好的沙子。我们总是早早地跑几里地去那里搞沙子。</p> <p class="ql-block">做米花糖的糖是用糯米饭和大麦芽自己熬的糖浆。把炒好的米花放进有糖浆的锅里,搅拌均匀,然后放进糖框里,用砧板砸实。拿去糖框,用菜刀趁热切成小块,便是过年用来招待客人的糖果了。</p> <p class="ql-block">大人们在做米花糖,我就躺在被窝里,趁人不注意,偷几个糖果,躲在被窝里吃,满满的,全是幸福感。</p> <p class="ql-block">除夕的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家里就一台珠江牌收音机,还是姐夫送的,那是父亲的专利。作为孩子的我们最喜欢的就是中午喝过汤以后,在村子里面,一家一家地看春联。看人家贴在墙上的年画,不是年年有余那种,而是一部一部电影印刷成的连环画。每看过一幅连环画,就等于看了一场免费电影。</p> <p class="ql-block">有钱的人家会在年饭前祭祖。三十一大早,他们就把家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的八仙桌上,一桌丰盛的大餐,摆上碗筷,却不见有人上坐,周围也一个人没有。我们觉得奇怪的几个小屁孩就跑进去,顺道在桌子边上坐坐。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他们家人不知从哪里出来了,把我们吓了一跳,赶紧跑了。后来家里大人说他们家在祭祖,一桌饭菜是招待他们家先祖的。我们一群孩子不小心做了一回小祖宗。</p> <p class="ql-block">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吧,对于踩高跷,跑旱船之类的,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记忆中应该是有的,总是有咿咿呀呀的小倒戏在耳边萦绕,却回忆不起来那些人是什么样的装扮。</p> <p class="ql-block">反而是对舞狮子印象深刻。两个人舞狮子,一个人舞球,还有几个在边上打锣敲鼓,狮子舞起来便有了节奏。那时候舞狮子是一家一家地舞,每家都在屋檐前挑起一根竹竿,上面挂上一条糕。舞狮子的人要登上两张八仙桌或三张八仙桌架起来高台,拿到那条糕,才算采青成功,主家会拿出一升大米作为答谢,然后是下一家,一路舞过去。小孩子们就跟着狮队跑,直到半夜才回家。</p> <p class="ql-block">最有趣的是两个狮队在一个村子碰到了一起,没有像《狮王争霸》那样的武斗场面,而是两队各出一名唱友,双方对唱。都是地方戏的腔调,互相问着一些问题,对方需要回答。几个回合,甚至十几个回合,最后回答不上来的一方会友好地离开,而赢的一方则继续舞下去。</p> <p class="ql-block">长大以后,我一直在外地工作,不知道老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做年糕,不再打豆腐,不再做米花糖了。现在的农村孩子,自然感受不到那样的乐趣。</p> <p class="ql-block">对过年的记忆已经不再是做年糕、打豆腐和做米花糖了,而是对故乡的思念,对父母的眷恋,对兄弟姐妹的想念,和每一次归心似箭的旅途。</p> <p class="ql-block">小村西头,大桥边上,总是能看到父亲拿着玻璃茶杯,向马路上张望的身影。不知道有多少次,父亲看着落日,带着失望离开桥头。</p> <p class="ql-block">总有一辆车,带着他的归雁出现在桥头。父亲脸上的皱纹便被微笑包围了,抱起小孙子就回家,步履矫健的,看上去年轻了许多的不止是岁数更是心情。</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唠叨也都带着欢乐。厨房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灶火很旺,饭菜很香,一切都是年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父亲总是在我们到家的第二天,提上篮子,一个人早早的就去了街上,准备过年的年货。逢人就说,“大成子他们回来过年了”。</p> <p class="ql-block">还有我二叔,一辈子就孤身一人。每年过年,他总是和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小时候不像现在,鞭炮也是稀罕东西。过年一家只买几个大爆竹,初一早上在屋里放一个,打开门,在外面再放一个,就算过年了。我们家的爆竹总是二哥早早起来放了,没有我的份。我喜欢除夕的晚上和二叔睡,初一总能拿几个爆竹,自己放,过瘾啊!</p> <p class="ql-block">现在,父母早已仙去,故乡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桥头也不再有人等待,过年回家的愿望变得淡了许多,淡的没有了期待。</p> <p class="ql-block">在他乡漂泊久了,他乡竟变成了故乡。过年也变得简单了许多。物质丰富了,追求也不一样了。人们之间的交流不再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微信上的一句祝福,朋友圈的一些晒图,就算是过年的问候了。</p> <p class="ql-block">就连过年特有的爆竹声和硝烟味,也在城市里逐渐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依然是远山暮雪,依然是红日东升。过年和平时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几十年如一日的春晚,也让人索然寡味。</p> <p class="ql-block">文庙边上的一株腊梅,被人挂上了几个红红的小灯笼,算是我寻找到的唯一的年味。心中自是有了一抹欣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