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h1><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清风</h5> 我这个年逾花甲的人,过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自然也不应有什么期盼了。可是,这些年父母健在,总感觉自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过年反而有了几分期待。<br> 父母从四川老家随我们来东北生活,又居住在不同城市,聚少离多,过年陪陪他们,便成了这些年非常牵挂的事项。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每年过了腊八,总能接到母亲过年安排的电话。我还上班那阵儿,她知道除夕不放假,便会说你们上班忙,除夕来不了,放假再来吧。我知道她心里早在盼望我们了,便说哪怕晚点也会赶到,不会耽误吃年夜饭的,这她的心便踏实了。我退休了,知道我不会有什么忙的了,她便会说过年早点来吧。每接到母亲的电话,我都是满心欢喜,那种回家的感觉真好。<br> 可是,今年小年都过了,也没等到母亲的电话。我呆坐狐疑之间,仿佛从梦中惊醒,哪能再接到她的电话呢!分明龙年二月十二她已离我们而去了。八年前父亲离开后,我便有“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忧思,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急迫,母亲也这样匆忙地走了。<br> 时间还没有来得及抚平母亲骤然离去的伤痛,可是,蛇年新年悄然而至,萦绕于脑际回家过年的余音,又像锉刀一样把思念的伤口再次撕开,痛定思痛痛彻心扉。不经意间听到一声回家过年,便能撩拨起无限的思绪,思念的潮水放纵地奔涌,瞬间便迷糊了双眼。这些年陪伴父母过年那些温馨的画面,总是不由自主地在眼前闪现。<br> 每年听到母亲回家过年的召唤,我都要精心准备一番。他们从苦日子过过来,拉扯我们那些年月,把最好的都给予了我们,过年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美美地吃顿肉也是奢望。现在有条件了,总想尽可能多地为他们实现一些愿望,弥补过去的缺憾。所以,每年都要准备一些她们爱吃或没有吃过的食物,买身新衣服,让他们高兴高兴。可是,每次父母都责备说,现在吃的啥都有,天天都在过年,买那些衣服哪穿得烂哟,花那些钱干啥。其实,父母想得比我更多,知道我们喜欢吃家乡口味,入冬就让在四川老家的弟弟寄来佐料,精心制作老家过年的腊肉、腊肠,使我们过年能吃到正宗家乡的味道。<br> 每年年夜饭总是一桌南北风味大餐,我们兄弟姊妹儿孙围坐一起,陪着两位老人,享受美食,其乐融融,这是过年最快乐幸福的时光。父亲年轻时就有喝点酒的习惯,由于条件所限,没有喝过什么好酒,每年过年必给他预备点好酒。有一年我还特地给他买了一瓶茅台酒,他拿着酒瓶就像得到宝贝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像孩子似的高兴地说:“只听说茅台酒,不想茅台酒长得这样。”父亲啜一口酒,含在嘴里久久舍不得下咽,不无感慨地说,没想到我们还能赶上这样的好时代,能享受这样的福分。<br> 这些年陪爸妈过年,尽享天伦之乐,总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得自然而随意。可是,父亲离去后,才知这简单平常的幸福是如此珍贵,所以,近些年陪母亲过年在我心里显得特别贵重,推辞了一切出行计划,尽可能陪母亲高高兴兴地过年,还想趁她身体硬朗陪她回老家过年,到海南过年,感受不一样的年味。<br> 过年,母亲和我坐在一块,摆得最多的还是家乡过年那些事,抚今追昔,她总是感慨万千。“那些年过年就像过关一样,每天都是一波波上门讨债的人,过年一件新衣裳都给你们缝不起。”说到辛酸处,便哽咽说不下去,这时我们总忙不迭宽慰她,“现在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没有那些苦哪有今天的甜呢,现在老家生活也变好了,过年也和我们一样。”听了我们的劝慰她便会破涕为笑,像孩子一样开心,她也萌生了回老家过年的想法。<br> 甲辰年,我们决定陪她回老家过年。如今,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公路修到了家门口,水、电、气已进村入户,生活也与城市接轨,再也没有了没米过年的忧虑,年味再也没有了辛酸和苦涩。母亲看到家乡的新貌,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亲人,体验到与过去不一样的年味,她高兴得仿佛终生的夙愿在此实现了。是否是上天的安排,身体硬朗的母亲,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回到家乡就像婴儿回到母亲的怀抱,很快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她睡得那样安详,那样深沉,我们千呼万唤也没再唤醒她。<br> 母亲骤然离去,我仿佛一夜不再是少年,过年便成了不可触摸的网,不再有了期待。回想我度过的六十多个新年,最令我动容的还是在父母羽翼下,童年那一个个过年的情景。<br> 童年,我们是个八口之家,上有双目失明的老祖母,下有我们兄妹五人,一家全靠父母支撑着。一年到头,不但不能从生产队分到钱,反而还欠生产队的,每年过年便是横在父母面前的一道难关,母亲常说“孩子的年,爹妈的关”。父母又极要面子,别人家孩子过年缝新衣裳,也得想方设法给我们缝一身,把我们打扮得和其他孩子一样。不能保证我们兄妹五人都缝上新衣裳,也要给我缝一身,还得说服弟弟妹妹们,“哥哥大了,上学穿得太烂了别人会轻看他的。”记得我到乡小学上初中那年过年,父母扯了六尺土黄色灯芯绒布料,在乡裁缝店给我做了一件新衣裳,这是我穿得最贵重的衣服,穿上这件衣服我整整高兴了一年,可惜第二年我再穿不上了。<br> 如果说过年给我们做身新衣服是父母最犯难的,那给我们每人做一双新鞋那才是母亲最艰辛的。一家人七八双鞋,从裁剪鞋样到一针针纳鞋底,那是怎样烦琐的工作呀。过完年母亲就要开始准备下一年过年做鞋的布料,晚上,我们常常从梦中惊醒,母亲还坐在豆大的煤油灯光下精心地纳着鞋底。我不知道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中, 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是否就是描述的这一场景呢。我深知母亲做鞋不易,穿上母亲做的新鞋,总怕弄脏磨破。记得一年冬天,上学途中突然下起雨来,我把鞋脱下来放在书包里,光着脚走十几里碎石山路回到家,母亲看着我冻得又红又肿,被碎石磨得鲜血直流的双脚,嗔怪地说“为啥不把鞋穿上呢,”我说“路很烂怕把鞋弄坏了,”母亲泛着潮湿的眼睛心疼地说:“傻孩子鞋穿坏了妈再做嘛!”<br> 最开心的还是过年吃年夜饭,这顿饭我们也盼了一年。主要食材是杀年猪的猪头和猪蹄,一百多斤的年猪,一半交给了国家,杀猪请大家吃一顿也就剩这些了,这些边角余料平常没有那些柴火,也没有工夫,更重要的是舍不得吃,它正好成了过年的食材。除夕中午一过,我们开始准备柴火,烧火、洗肉七手八脚就忙乎开了,一直要煮到天黑。父亲给人剃头这一天要忙到很晚才回来,我们的年夜饭也比别人家吃得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端上热气腾腾的猪头,父母也放下往日的烦恼,大家兴高采烈,其乐融融。父母对我们的期望,对来年生活的向往也在这顿饭上形成了。“明年粮食分得多了,我们喂一头大肥猪,平常也有肉吃。你们好好念书,明年过年给你们每人缝一身新衣裳,把今年的给补上,”我们听得心花怒放。最后,父亲给我们发压岁钱,每人一份一毛两毛,我还可能得五毛,我们自然是欢天喜地,年夜饭气氛达到高潮。这时,宁静的山村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火光点亮了除夕的夜空,也点燃了山村过年喜庆的气氛,我们也迫不及待地融入这喜庆氛围之中,尽情享受着过年的快乐。<br> 看似苦涩的童年往事,时间早已蒸发了苦涩的成分,现在想来全是暖心甜蜜的回忆,父母给予我们的与我们给予他们的陪伴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如今,父母已远去,也再没有机会弥补了,只有那“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憾惜。<br>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又将开启新的一年,过年在我们心里的情思永远不会泯灭,只会赋予更多的新意,愿我们永远都有阖家团圆、平安祥和的新年。<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2025年1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