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臣掠影

思维无疆

　　　 　车 臣 掠 影

一

2024年11月中旬的一天，我来到俄罗斯车臣共和国首府格罗兹尼市。

出发前，亲友们告诫我，车臣是个危险的地方，要注意安全。一些搜索引擎也反馈了同样的信息：车臣战争虽然结束了，恐怖活动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为了方便与车臣人交流，我找到莫斯科的一家翻译公司，想请他们安排一个翻译和我一同去车臣。公司负责人以不安全为由婉拒了我的要求。

当天从莫斯科飞往格罗兹尼的飞机上，只有我一个中国乘客，似乎也在间接证明车臣不安全。

车臣到底安不安全呢？如果考虑到战争因素，可以说不太安全。到格罗兹尼的当天，正巧遇到三架乌克兰无人机来袭。其中一架冲进了我所住的酒店附近的一处建筑物，引起巨响和火光。此前，无人机已经多次袭击格罗兹尼。

除此外，车臣是一个极具人文特色、极其安全的良善之地，当地人几乎没有偷盗、抢劫、欺行霸市的，遵守公序良俗蔚成风气，和传说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二

格罗兹尼是个涅槃重生的城市。20世纪90年代，车臣发生过两次战争，高强度的炮火摧毁了格罗兹尼市，没有留下一栋完好的房子。如今的格罗兹尼市是在原地重建的，崭新、漂亮，高楼大厦林立，有豪华气派的剧院、医院、超市、酒店，很像中国的一些大城市。

车臣经济并不发达，却能在一二十年间建起一座现代化的大城市，与俄罗斯一些陈旧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原因是，车臣战争结束后，为了使车臣“归心”，俄罗斯联邦政府拿出近万亿卢布重建车臣，这还没算捐赠的各类物资。格罗兹尼以外的地区也有许多漂亮的公路、桥梁和农舍。

与此同时，联邦政府为居民提供了一整套包括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和老有所养的社会保障体系。独立是为了生活美满，既然生活已经美满，何必还要打打杀杀闹独立呢？大约从2013年起，车臣变得风平浪静了。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女人还有很多，身着一袭黑服、抱着炸弹冲向人群的“黑寡妇”再没出现；车臣人的诉求仍然不少，一言不合就绑架人质的恐怖事件再没发生。

三

说到车臣就要提到拉姆赞·卡德罗夫。格罗兹尼街道两旁的墙上随处可见这位总统的肖像，他喜欢将老虎和狮子当作宠物，自称是“高加索强人”。2007年，卡德罗夫年满30岁，达到了竞选总统的法定年龄，被普京从总理职位上提名，当选为车臣总统。

车臣共和国享有比俄罗斯其它地区更大的自治权。在车臣，卡德罗夫具有不可冒犯的权威，他的话就是法律。卡德罗夫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的私人武装，大约有上万人。有一次，出租车司机载我去特种兵大学参观，途中远远看见一处大宅院。司机说，那是卡德罗夫的家。我建议过去看看。司机说：“不知道会不会被拦住。”我说：“试试吧。”

从外面看，院子里停放着装甲车、坦克和皮卡车，估计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宅院门口有两个军人在值勤，我问能不能进里面看看。一个年纪大的笑着说：“掏一万卢布就可以。”我说：“没问题呀。”他又说：“我是在开玩笑，这里是不可以进的。”

格罗兹尼北郊的贸易市场约有二十多万平方米，在里面做零售生意的中国人告诉我，整个市场都是卡德罗夫二叔家的。有个中国人在市郊种菜，建了一千多个蔬菜大棚，土地也是从卡德罗夫家租赁的。卡德罗夫家族的经济实力应该远远不止这些，只是我无从知晓。

该家族的资本王国还在扩张中。以车臣部队为先锋的俄军攻打顿涅茨克，拿下一座钢铁厂。经普京总统同意，钢铁厂成了卡德罗夫的私人财产。

四

车臣人身材高大，总体比斯拉夫人更魁梧。这里的成年男子多数都是美髯公，蓄着络腮胡子，但是，我住的五星级酒店的前台，两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性服务员，却没有留一点胡须。一次，一位大胡子出租车司机对我说：“留胡子不好看，我想剃掉它。”我知道他在试探一个不留胡子的人的看法，就伸出大拇指说：“留胡子好看。”司机一听，开心地笑了。看来，车臣男人既喜爱自己的大胡子，在面对不修胡子的外部世界时，又有些不自信。

车臣人身体强壮、剽悍，一些人认为是基因决定的，但这只说对了一部份，运动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车臣人酷爱运动，尤其是格斗类型的。很多家庭都有练习拳击的拳击袋，绝大多数青少年都会参加柔道、摔跤、拳击、跆拳道培训。卡德罗夫也曾是一个业余拳击运动员。

激烈的格斗运动既锻练了体魄，又培养了坚强、勇敢和豁达的心智。别的不说，车臣男人打架就有点意思。他们不玩阴的，如果两个人对决，就不会喊人帮忙；如果徒手博击，就不会突然抄家伙；不管谁吃了亏，都不会去报警，谁报警谁是孬种。并且，打完架后不记仇，再见面时，该握手就握手，该拥抱就拥抱。孩子打架，父母站在跟前，不喝止，也不帮忙，打够了就领回家。

五

车臣老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老人。在家里，他们备受尊重和爱戴。美味的食物会让他们优先享用；吃饭时，他们不动筷子，晚辈不能动；说话时，晚辈不能随便插嘴。他们身体若有不适，晚辈不仅会精心照顾，而且会每天为他们祈祷。车臣人讲究穿戴，无论穷富，都不会穿补丁衣服。对老人的穿戴，家人自然不会马虎，否则会被邻居指责。我所看到的车臣老人，穿着打扮都很体面。我想，晚辈们如此伺奉老人，当他们老了，他们的晚辈也会这样对待他们。一代一代下来，每一代老人都将是幸福的。

出入公共场所的老人，个个都是不拿权杖的国王。行走时，年轻人不会与他们抢行，不会从他们面前横穿而过，坐公交车，年轻人会竞相给他们让座，他们不落座，即便座位空着，也不会有人去坐。一个做生意的中国朋友告诉我，一次，他雇了一个车臣老人帮他用推车倒货。一个车臣年轻人看到了，就说，他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让他干这种活呢。中国朋友说，没人搭手，我一个人也干不了呀。年轻人就说，我来帮你吧，别让他干了。

车臣老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一次，几个年轻人站在商店门口高声谈笑。一老人路过，面露不悦，嘟囔了一句，年轻人立刻散去。

车臣人平均寿命较长，有不少百岁老人，想必与他们所获得的爱有关系。

六

车臣女人的美貌在俄罗斯是有名的，车臣男人对此颇感自豪。一次，我对一位车臣小伙子夸赞车臣男人长得帅时，他却说：“我们车臣姑娘也很漂亮呀”。

可能是受民族融合的影响，车臣美女面部立体，却不失圆润，更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覌。

车臣地区信奉伊斯兰教，在女人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她们出入公共场所要戴头巾、穿长裙；不能主动与陌生男人交谈；不能让人拍照。只有那些在国家部门任职的女人例外。

车臣人似乎有点男尊女卑。当男人从窄窄的路上迎面走来时，女人必垂首站立在路边，让男人先走过去。这让初到车臣的我感到错愕，而我的不适应也引起了对面女人的错愕。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车臣女人的羞涩。一次，我在一位卖窗帘的中国老板的摊位前小坐，前后有4个中青年女子来买窗帘。她们话不多，目不旁视，买了就走。两个男的就不一样了，在几个卖窗帘的摊位之间转来转去，不停地讨价还价。我对老板说，我发现这里女人买东西利索，男的粘糊。老板说：“大哥，你说得太对了，女的一般不好意思跟我们多说话，男的不在乎”。

在车臣，一些男人不干活，却过得滋润，他们的收入来自哪里呢？答案是生孩子。因为，每生一个孩子，政府就会每月发放相当于一千多元人民币的卢布津贴，直至孩子满18岁。有几个孩子发几份津贴。车臣消费水平不高，社会保障比较完善，生育津贴往往能满足一家人的生活所需。孩子多的家庭，政府还会赠予土地，帮助盖房子。因此，很多家庭都乐意生孩子，生10个的也有。能生孩子的母亲会被人羡慕。

车臣女性远远多于男性，不少人难以出嫁，卡德罗夫鼓励一夫多妻。但是，按照当地习俗，车臣女人只能嫁给车臣人。这让经营杂货铺的某中国老板很不满意，说：“他们能娶4个，我们一个都不能娶，这太不讲理了。”

我问：“假如你是穆斯林，能不能娶车臣女人？”

他说：“可以，但是成为穆斯林要割礼，这第一关咱就过不了。”

某老板57岁了。我说：“你这个年纪的人也要割吗？”

他说：“要割。”

后来我问一位车臣当地人，皈依穆斯林是否要割礼。车臣人说，不一定，要看各人意愿，想割就割，不想割就不割。看来久居车臣的某老板并没有搞清楚情况。

七

在车臣谋生的中国人集中在格罗兹尼，有的在郊区种菜，有的在集贸市场做生意。都是车臣战争结束以后过去的。

做生意的有三十多个人，多数都已五六十岁，有男有女。他们在市场附近租了一栋四层楼，一人或一家住在一起。

都说生意不好做，因为这边的消费能力太低了。

问： “为什么不回国呢？”

说： “这里好啊，生活节奏慢，食物安全，人实在，没啥乱七八糟的事儿，再说国内生意也不好做。就当是在这里养老吧。”

这些中国人在当地颇受欢迎，因为他们售卖的商品既符合当地人要求，又没有挤占当地人生意。比如当地人卖长袍、头巾、水果、列巴，他们就从中国拿货来卖，各卖各的。

他们能够尊重当地的风俗和法律，保持良好的文明习惯。一个国家的形象，往往来自该国普通民众的表现。数年前，某东南亚国家的个别人在车臣制造了一起恶性事件，导致该国商人全部被遣送回国，至今都不见他们的身影，中国人却一直安然无事。

他们注重和当地人交朋友，和上层人物保持良好的关系。一次，一个中亚国家的商贩和中国商人发生了矛盾，整天站在摊位前对中国商人破口大骂。卡德罗夫的二叔知道后，立即让市场管理者将这个商贩的房子收回来，将其赶出了市场。

一直以来，车臣人对中国人都抱有好感，而不是最近几年才表现出尊重，这与车臣人的历史积淀有关系。从十三世纪起，车臣就断断续续遭到鞑靼-蒙古、波斯、奥斯曼、俄罗斯等帝国的入侵。被欺压的痛苦经历，让车臣人向往平等和友好，却没有殖民主义者的傲慢。

我对车臣人的文明、礼貌行为也深有感受。比如，那些大胡子警察和军人，一身披挂，满脸杀气，好像随时会朝人开枪，可一旦向他们问个路、打听个事，立刻变得十分和善和耐心。

普通民众更不用说了。到车臣的当天，我问前台服务员，哪里可以看到车臣的转圈舞。服务员说：“现在没有，只有节庆时才有。”见我有些失望，服务员又说：“没关系呀，我们也可以跳给你看啊。”

一次，我想去参观车臣国家博物馆，走到跟前了却不知博物馆在哪里。这时遇到了一位四十出头的女性。她说她就是博物馆的馆长。说博物馆正在维修，两年都不会开放，如果我不介意，她可以带我去参观一个小型博物馆，而这个博物馆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参观完博物馆，她又带我走了一千多米，参观了一个美术展览。分手时，她希望和我保持联系。遗憾的是，我不会使用俄罗斯的社交软件，她也不会使用中国的微信，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