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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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2024年,甲辰龙年末,大哥回老家,特地除了父母亲墓碑周遭的杂草,铺以水泥,修葺一新。视频传来,甚感欣慰。回想过去三十年,回家拜祭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上次是2015年春节,三兄弟全家聚集一堂。那时父亲尚在,我们在母亲的墓前祭拜,来年母祭日,写下一段小文以怀念,回想起来,尽是母亲的眼泪。</p><p class="ql-block">一弯背影,</p><p class="ql-block">二尺荒原。</p><p class="ql-block">三儿多年难聚,</p><p class="ql-block">四孙一朝同框。</p><p class="ql-block">五地对月相望,</p><p class="ql-block">六载抱病无怨。</p><p class="ql-block">七更床榻盼天明,</p><p class="ql-block">八行书笺读半生。</p><p class="ql-block">九曲回肠无尽路,</p><p class="ql-block">十里车站送书郎。</p><p class="ql-block">百般无奈,</p><p class="ql-block">千种思绪,</p><p class="ql-block">万语叮嘱道不完,</p><p class="ql-block">千转轮回,</p><p class="ql-block">百年树人,</p><p class="ql-block">十指成茧在田间,</p><p class="ql-block">望尽九重天。</p><p class="ql-block">八月荷香穿四壁,</p><p class="ql-block">寒暑踏浪高七尺,</p><p class="ql-block">六月急雨湿前堂。</p><p class="ql-block">五方冷风撕双鬓,</p><p class="ql-block">四十余半人世,</p><p class="ql-block">三生缘定古槐。</p><p class="ql-block">二行泪流,</p><p class="ql-block">一夜细雨。</p><p class="ql-block"> 2021年,算算大概这年,我和母亲去世时的年龄相当,再次回想起来,不由得心情沉重,往事在母亲的泪花中闪烁,写下这篇小文以祭母亲。</p><p class="ql-block"> 那是1996年8月,天公不作美,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雨水无情地倾倒在我家乡的土地上。经过雨水的浸泡,门前的小路像吸饱水的海棉,雨终于停了,开始享受难得的阳光。田里的稻子软绵绵地趴在水面上,本该是硕果累累的金黄,但如今稻子还泛着绿,甚至发黑,这季稻子是没有收成了。小树林显得郁郁葱葱,肥厚的叶面上留着的水珠,欲去还留。男人们光着脚,脚丫有些溃烂,他们猛抽着烟,疲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水终于退了,这段时间,男人们一直在大堤上抗洪抢险,家园是保住了,但没有了收成。混浊的河水在我家墙根下刻下一层浅浅的泥印,庆幸的是,水离我家门槛还有一步之遥,最后没有冲进家门。母亲在病床上己有些时日了,吃不进东西,而且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医生有时给她输一瓶液,手臂上的肉也似乎消失殆尽,只剩皮包骨了。8月5日,天刚暗下来,母亲喊我到她的床前,非常吃力地对我说:你要去读书,还留了点东西给我,放在哪里哪里……吐词也非常不清晰。黑夜里天空中扯岀几道闪电,照亮了小屋,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不一会又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站在门前独自哭泣,对着这黑夜,不想让母亲听见。或许她己经听见,所有千言万语,要交待的事,放心不下的事,都溶解在这倾盆大雨中。母亲这段时间一直撑着,为了等我高考的消息。但等来的是我高考失利的消息,这几天她一直沉默不语,虽然我承诺她我要去复读,己经打听到,这个分去复读,学校不收学杂费的,来年一定要考上大学,让母亲安心养病。到最后母亲还是放心不下,要交待我要去读书。母亲曾经说过,我身体弱,在农村种田,靠的是体力,说不定会饿死,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母亲离开了这个人世,是几时几分离开的,我们都不知道,大概是昨天最黑的时候吧。曾经身材高大,挑着两桶水飞奔的母亲,此刻的身材是那么细长。新缝制的寿衣覆盖着她,脸上依然还是那么慈祥,母亲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生活的重担以及孩子们给您的酸甜苦辣。母亲的一生,向我们展示了旺盛的生命力,一直燃烧着的生命,在临走前,依然留下萤火虫的光,指引我们向前。</p><p class="ql-block"> 1997年夏天,大旱,河里没有一滴水,河底岀现的裂缝足以藏得下脚板。去年白浪滔天的洪湖,只剩下湖心一汪浊水了。这年,我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带着母亲爱吃的糖果,长跪在母亲的墓前,告知这个好消息。98年是比96年更大的洪水,这年,我远在云南昆明的美丽校园里,遥望家乡的方向祈祷。这三年,让人们见识了自然灾害的力量。大灾难面前,底层人民的生活突然变得如此艰难。如果母亲在世,我想她必然不会畏惧,也会勇敢面对。</p> <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于富裕的家庭,从外公的那套高大而又考究的木制房子可以看岀,从小应该衣食无忧,相对于同龄人,应该是没有吃过什么苦。而且听说母亲还去学堂读过几年书,这在当时的女孩子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我小的时候,偶尔听母亲抱怨外公没有继续送她读书,导致她字写的不好,字也认识的不多。母亲时时盯瞩我,有读书条件时,珍惜读书的好时光。只可惜我儿时没有体会出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画得一手好画,刺绣也相当不错。在我开始有记忆起,我们的房间仿佛是花鸟的海洋,鞋垫上绣的喇叭花,由中间向两边依次绽放,花朵上的不同颜色,用不同的细线勾勒得错落有致,过渡自然。特别是蚊帐帘,在一块长方形红色的厚布上,硕大的花朵争奇斗艳,一对鸳鸯游戏其间。就连梳妆盒上用来防尘的盖布,也绣着清雅的牵牛花,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只可惜这些嫁妆,在我大概四岁时,被我无意中的一次玩火,把这些嫁妆烧的残缺不全,从此记忆中多了那突突的火苗,以及还冒着烟的那张刺绣,从此便对火有了强烈的敬畏之心。村里的待嫁女孩经常找到母亲,请求母亲在鞋垫画画,她们自己在画上刺绣,织就着她们美好的憧憬,或许是嫁得一个好人家,或许是恩爱的夫妻生活。 在我现在看来,当时母亲下嫁到黄家我是迷惑不解,因为据我奶奶经常讲,她们那时的生活过得非常苦,一遇大水或大旱,爷爷一个扁担挑着两个箩筐,一头装着伯父,一头挑着老爸,从湖南挑到湖北,从湖北再挑到湖南,沿途拾捡有收成稻田里别人收割后掉下的谷粒,捡到一包,碾压成米粒,够一家人喝碗稀粥。那时的他们,遇到生病,往往听天由命。可以说,老爸能成活长大成人也是一个奇迹了,更别说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嫁入黄家,门不当户不对,前途一片黯淡。前年,父亲去世,料理后事后,我们特地去看望姨妈。远远看着姨父和姨妈,走在屋前的小路上,互相搀扶着,在我们看来,像姨父这样的人才可以托付终身啊。我们坐定后,姨妈感叹道:“终于了结了”。我们还是忍不住要问这个隐藏多年的大问号:当年母亲为什么会嫁入黄家受苦!姨妈不停地抹着眼泪,她们的姐妹情依然那么浓,姨妈终究还是说岀了其中的故事:说当时除外婆外,其他家人都反对这门婚事,甚至威胁母亲不要嫁入黄家。但不知什么原因,母亲还是坚持。据说,母亲嫁得近一点,可以照顾到外婆。而且当时老爸人非常老实,不会有害人之心。母亲可能看中了这些。外公一家都不理解,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说母亲是鬼使神差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偶尔讲她年轻时的生活,说那时的人民如果懒惰,或者不劳而获,或者用欺诈手段会遭到周围人的唾弃,所以当时的民风很好,夜不闭户。她们在集体所有的土地上劳动,通过劳动获取工分。劳动时女人们唱歌,背诵着巜毛主席语录》,唱着巜万丈高楼从地起》的歌,响应国家人多力量大的号召,多生孩子。那时,许多家庭悄悄地把茅草房或者土坯房换成了高大宽敞的砖瓦房,我们家也是,这是对勤劳人民的奖赏。当我依晰记事起,田间劳动成了母亲生活的主旋律。后来我明白了,一种叫联产承包制的分田到户的政策流行开来,提高了劳动人民的积极性。我依晰记得,天蒙蒙才亮,母亲很早就起来做好了一家人的饭,匆匆带好一天的粮食,架船去洪湖里获取一种叫"丝草"的东西,这种草散布在田里,用脚踩到泥士里,是一种很好的肥料。当季稻子的收成就靠它了。每当到下午,小孩们在小河边,一船船载满丝草从眼前经过,丝草堆得方方正正,把船压得很低,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翻了。小孩们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回来,都欢呼鹊跃。小孩们最高兴的是在草里"寻宝",或许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蚌壳,或许能找到可口的菱角,或许能找到一两条小鱼去讨好猫咪……大人们卸下一船的劳动所得,把丝草拉到田里,这一天结束,天早己黑了。有时经常在睡梦中听到厨房里做饭的声音,然后是把小孩们喊醒,要小孩们吃饭。于是,在满天星辰,月光洒满田地的晚上,一天的繁忙终于安静下来。后来,这种获取肥料的方法逐渐被一种叫化肥的袋装物取消了,从此,那支船队便消失在那条繁忙的河流中。</p> <p class="ql-block"> 分田到户给村民们带来了积极性,劳动的节奏比以前更快了。这段时间,劳动所得的稻子,大部分以公粮的形式上交国家,剩下的都是自己所得。而这些剩下的粮食足以告别以前全家吃不饱的年代。这些田地便成了母亲的心甘宝贝,全身心地呵护它们。我们家的田,沿河边一字排开,从一端望去,似乎看不到另一端。记得有次,大人们都在地里劳动,突然天色黑下来,田里的人都相互吆喝,"要下雨了,回去躲雨啦"。母亲要我先跟着其他大人们回去。果然,天上开始下起小雨,不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没看见母亲回家。想起母亲可能还在路上,拿起一件雨衣往田里走去。远远望去,母亲还弯着腰在田里插秧,那弯孤独的背影,印在水田里浑浊的水面上。她头顶上戴着从池塘里摘来的荷叶做的简易帽子,浑身都湿透了。当我把雨衣送到母亲那里时,雨就停了,母亲说,"这雨下的时间肯定不长,这些秧苗必须赶时间插完。",而且笑着对我说:"儿子懂了点事了".因为这句夸奖我印象深刻,还有很多次天公不作美的时候,母亲用这种熬的方式来挺过去,年青人,认为身体可以扛得住。左邻右舍的人用一个词来形容母亲:憨!后来,田边的小河要开挖,建一条更宽的用来排灌的河,田的一半被新的堤岸覆盖,仍有半幅还在一天天上演着那些关于泪水与汗水的故事。前些年回老家,这些田再次经历重新分配承包,辗转那半幅田上全部盖满了各家各户一字排开的各式住宅房,那些小时候拔过的稗草,那些青青的秧苗,那些沉甸甸的稻子,那些金灿灿的油菜花,以及伴随它们的故事,或许就深藏在张家的墙根下,李家的厨房里。或许这就是老百姓的沧海桑田,而那时的母亲可能就是一个信念:让田地尽量多产粮食,不让孩子们饿着。</p><p class="ql-block"> 自从稻田联产承包到户后,一些荒地也成了当时垦荒人的另一片天地。除掉厚厚的茅草,挖掉其根,施上有机肥料,不岀一两年,就可以长岀像样的经济作物,像油菜,蚕豆,黄豆,麻,小麦等等。母亲也是那时的拓荒者之一。记忆中有好几片旱地,母亲在水田作物忙完后,接下来是旱地。那时的她,挑着一大担水毫无压力。放学回家,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辛,最终收获也是丰富的。一大堆白萝卜,清洗干净后,用一个大水缸腌制起来,基本上可以吃到来年萝卜再长起来的时候。小麦加大米熬制的麦芽糖,一次熬制一大锅,制作成炒米糖,一直可以吃到来年夏末。更别说蚕豆黄豆等等,晒干后一袋袋储存起来,每顿都可以用来作菜。油菜籽收获后,送到街上机器上炸,菜子油可以吃上一年,多余的菜籽可以卖钱。芝麻收割后,做成我们最爱吃的芝麻糖。那些年是母亲最辛劳的时候,那时也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这些"传统小吃",我们是一项也没落下,特别丰富,我们也从没饿过肚子。现在这些小吃也随着时光的流逝,留在了我的记忆中,再也吃不到了。前些年回去,有些地在送给别人种,有些地又恢复到原生态,荒草丛生,可能这是轮回吧。</p><p class="ql-block"> 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变差,母亲也似乎感觉到,田间劳动越来越有心无力了。她想"转型"。那时大队里,冬季的活动就是开挖河道。每家根据分的田的多少,分配劳力去修水利,一般是开挖大河,或者筑高防洪大堤。母亲偶尔也会拿出她的看家本领:自制豆腐花。挑到工地现场去卖,也能赚到一些小钱。后来又养了一头母猪,每年可以生一两窝猪仔,猪仔养到二十斤左右卖掉,也能得到可观的收入。只可惜有天晚上,母亲生病躺在床上,屋里的炭火燃着了猪仔的草窝,当母亲发现时,她拼命抢救那些猪仔,事后发现,母亲的手上,脚上都是被火烫伤的大水泡。这次事故损失惨重,烧死了几只猪仔,再加上严重烫伤的母亲的双手和双脚,这对病中的母亲打击很大,没有能力照顾这些小猪仔了。随着母亲病倒,这头母猪也因没有人精心照料,病死了。母亲的这些小买卖的想法,可能来自外公的影响,小本买卖,持续累积下来,也可以维持生计。记忆深刻的是,母亲种了一些萝卜种子,到第二年萝卜快要播种时,让我提着一个蓝子,装满一包包的萝卜种籽,一村接着一村叫卖,见人就问:要萝卜种不?我觉得,对母亲的这些“旁门左道“不是很理解,觉得很丢面子。如果母亲还在,我会建议母亲往刺绣方向发展,这是她的爱好,活也不重,也可挣点小钱。只可惜那些买卖,随着母亲病倒,便烟消云散了。</p><p class="ql-block">   听别人说,母亲总共生了五个孩子,我所知道只有存活的三兄弟了。我还有两个姐姐,都夭折了,听说是饿死的,有的说是病死的。以前没向爸妈求证过,懂事后,也没想问,怕她们伤心。那时的我们,饭量大,但还不能干农活。属于收支严重失衡。而且,母亲对孩子们的教育无条件的支持。记得大哥当时读初一,在学校住宿。星期天要上学,除了拿一星期所用的米、柴到学校外,还要一点零花钱,2块钱或5块钱。去上学前没有,第二天早上就让我提着晚上捕捉的鳝鱼泥鳅,送到哥哥的教室,让他去卖了当生活费。母亲常说,三兄弟读书用的钱,像细流,一点一点节省,总会有法子的。终于,大哥扛不住了,初一没读完,就不肯读了,母亲怎么劝也劝不动。从此,大哥就成了家中的劳力,母亲就开始为他末来的婚事做筹划了。轮到我们两个弟弟上初中了,我读初二,弟弟读初一,没读多长时间,弟弟开始动摇了。有天,弟弟剃光了头,把书包往家里一撂:老子不读了!母亲又是劝又是恐吓,要弟弟去上学,最后无济于事,弟弟又成了家中的劳力。说实话,三兄弟只有我一人读书,我是尴尬的。在当时"读书无用论"的大环境下,我的内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我希望早点回家种地,可以有收入,又减少了教育的支出,这一进一出,可以省多少钱啊?母亲这么精明,这本账应该算得清楚。哥哥弟弟休学后,家里经济有了起色,家里每年购置一大件农用工具。一艘大木船,一台柴油机,一台抽水泵,一台耕整机,一台船用尾轮,这个家向着美好的方向前进。初三毕业时,听说读师范不要学费,还有工资发,毕业后当老师,可以吃国家粮。这是我想要的,所以报考师范学校,只可惜成绩不好,没考上师范学校,为家减负的愿望落空了。中考失利后,准备安安心心种田。甚至有天想离家出走,想等开完学后再回家,这样断了母亲的念想,不要逼着我去读书了。我如愿在家干农活。半年的农活,深刻体会到,农活真的是对体力极限的考验,背一袋稻谷都难,很快就发现,我在拖哥哥弟弟的"后腿",还落下一个"书生"的名号。母亲卧病在床的频率越来越多了,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似乎我越努力干活,她越不开心。她时不时提醒我,要读书,要读书!我此时才明白,母亲心里的郁结,于是和母亲说:"我还想读书。"这年下学期,母亲一下子来了劲,辗转打听张罗,帮我在镇中学成了一名复读插班生。我从此一心念书。母亲似乎开朗了很多,干农活也更带劲了,而这也是我不想看到的,我真不想她为了我活得这么累。母亲说:她觉得值,他还有一个孩子在上学。听母亲说,我出生时就很不听话,脚先岀来,接生婆都说很少见。我到四岁时还不会说话,附近同龄小孩经常追着我喊"哑巴,哑巴……",母亲急着把我护着,安慰自己说:我的孩子才不是哑巴。有天,她让我躲在背窝里,在外面使劲敲脸盆,竟然发现我能听得到声音,因此喜出忘外,自己的孩子确实不是哑巴。还记得我很小时,家里人在田地里忙农活,我一人在家,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把厨房里的酱油,醋和菜油以及盐,混在碗里吃了下去,母亲回来时发现我上吐下泻,看到地上打翻的瓶子,顿时吓坏了。她急忙背着我去乡村医生那里处理,趴在母亲的背上,我感觉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路中,每走一步似乎要滑倒。更别说我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出现疟疾,水痘等病,那时母亲的后背便是我最安全的港湾。想起来,即使那么多失败,那么不听话,我从没听到母亲有任何责罚,更别用说打骂了。我宁愿在没考上师范学校时,让她吊打我一顿!我宁愿在我学习松松垮垮时,她骂我一顿!我宁愿她当年不要生下我,这样她会少些人世间的苦痛。而今,我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吃喝拉撒也足以让头发变白,看不到生活的尽头。但一看到小孩泪汪汪的双眼,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会被软化。可能母亲能坚持下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p> <p class="ql-block">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是流行在我们初中时的一句口头禅。钱主导着人民的生活。有钱可以买充足的肥料,稻子的产能越来越高。母亲也把钱守得紧紧的。她把家里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岀算得清清楚楚。对钱的使用,有时令我现在无法理解。有时,她和司机讨价还价,为了便宜一毛钱的车费。费了半天口舌,司机实在是不耐烦了才让步。我很反感,在众目睽睽下的不安。有几次,她送我去学校后,回程时为了省一元钱的车费,走很远的路回家,可能她在想,每省下一分钱,就增加孩子们不受苦的一分希望。她很少为自己缝制衣服,衣服破了补,补不上了打补钉,我印象中,母亲即使穿那些破旧衣服,她那高大的身影,她那爽朗的笑声,依然是最美的。母亲从不照相,可能为了省钱,因此留给我们的,都深深印在脑海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越发模糊,。母亲在这世界上没留下什么东西,但三兄弟每每聊到母亲的往事,都会泪流满面,心酸不已。我们懂事后,明白母亲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因此更加尊敬母亲的为人。三兄弟更明白,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不枉一母同胞之谊。</p><p class="ql-block">   母亲虽然从来不打骂我们,我印象中,母亲也有泼辣的一面。母亲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那时土地观念相当强,邻居家菜园的篱笆,又往自家菜园来了半寸,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哪家的镰刀被偷了,失主村上村下破口大骂祖宗十八代,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母亲似乎也坚守她的"理性",我很小的时候,见母亲经常和右邻的女主扭打在一起,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不放,我依晰记得,"战火"都在我家里燃烧,人说"不是怨家不聚头",这对左邻右舍的怨家竞争斗了很多年。有次,母亲和右邻的男主因为田里取水的事情争吵了起来,母亲认为男主取了我家的储存的水而制止。男主竟拿起农用工具,把母亲打的伤痕累累,我依晰还记得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最后是以村干部调解,村里用广播对男主通报批评不了了之了。那时的田地,纵横交织,因为田间用水的问题经常发生矛盾。我们家有好几块水田"得天独厚",靠近小河边,取水方便。而往里的水田用水必须从我们家的田里过。其中有一位某天要用水,因为我们家地刚施过肥不久,那位没有告知我们家,直接取水,我家水田里的“肥水"直接流进了下家。母亲知道后找他论理,反被他暴打了一顿,母亲没法,把情况反映到村书记那里,书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清官难断家务事,很容易从书的脸上读出来,他也不会为我家作主。母亲像一只正在哺育一窝雏鸟的鸟妈妈,用一双稚嫩的翅膀,守护着窝里的小鸟,不惜以头破血流来抵抗外来的侵袭者。因为水资源的问题,村里经常发生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兄弟反目,家族崩裂,邻里视而不见。人们从集体劳动的"无私",经过一二十年的演化,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甚至为了私有财产最大化而不惜一切手段,强者胜适者存的森林法则在无形中左右人们的行为。几年前回老家,特地去看了曾经劳动过的田地,那些地早已重新分配,一大块一大块地分隔开,田的周围都挖了深深的虾池,每块地接上了独自自的灌溉系统,或许水的纠纷己经解决了吧。但愿这里不再有忧愁,不再有争斗。</p><p class="ql-block"> 母亲精心守护着这个家,让我们的童年无忧无虑,家境似乎越来越殷实。我记得小学时,村里开始流行一种叫做麻将的东西,特别是逢年过节,家个喜事或者农闲时,人们更是打的不亦乐乎。因此村里出现了"茶馆",它和老舍先生笔下的茶馆喝茶听戏不一样,这里的茶馆是打麻将的集散地。里面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夹杂大声的"吃","杠","糊"的不同的声音。旁观者更多,抽着烟提醒自己,也提醒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磕着瓜子,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咸的味道。那时父亲也开始迷上了这种玩意,不可自拔,有时很晚才回家,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有时候,母亲让我们去茶馆喊父亲回家,我们这些小孩最后也成了那里的常客,不过想蹭吃蹭喝。母亲像这个家庭中的一股清流,对这种行为恨之入骨,又无计可施。苦苦劝说也无济于事,因此上升为争吵,冷战,再争吵。有次,母亲挑着一担粪到茶馆那里,往父亲的麻将桌上不由分说就是一顿乱泼。这可得罪了很多人,包括茶馆老板,最终结果是老板不让父亲在他那里打麻将!母亲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后来,父亲的“根据地"不停地更换,甚至到更远的想不到的地方,她们就像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日子就这样的过着,母亲似乎崩溃了。有时我见她在一旁偷偷哭泣,手里拿着绳子,似乎在决定什么。后来,我们懂事些的时候,母亲说“要不是为了我们三兄弟,她就自己走了,活着没什么意义”。我那时惊出一声冷汗。那时,村上村下己经岀现这种因夫妻不和而采取的极端动作,多少家庭因为这股麻将风吹得支离破碎,分崩离析。更有甚者,后来赌博的风气也流行起来,拼起几张桌子,两颗色子,一个从酒杯或茶杯临时当作的盅。庄家坐在中间摇色子,四周挤满了男女老少,只有两个选押,要么押“单",要么押“双",盅内的两只色子加起来为单数,那么押"单"的就赢。押多少赔多少,反之,押另一方的钱全部归庄家所有。人们盯着庄家摇色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解读着,推测下一个会是"单"或“双“,在举手之间,有的人手里的钞票越来越鼓,有的人手里的钞票慢慢消瘦。赢了钱的,买只香喷喷的鸡肉,现场吃起来,和大家交流赢钱的秘密,输了钱的,默默听着,恨不得再来大干一场,只可惜没有本钱了。于是,在一轮一轮的吆喝声中,有些人家的窗户内又传来打或骂的声音,咒骂这些赌鬼们。那时可能最和气的是一家人来赌的,大家都输了,不会互相埋怨,大家都赢了,欢天喜地,一个赢一个输大不了揶揄几句,两个人在一个频道上,开开心心过日子。对于赌,母亲也是想开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反正家里没钱,也管不了那么多。那时出现一种高利贷,手中有些积蓄的,贷给那些急需要钱的人,月息是10%,明眼的人知道,这种钱不到万不得已才拿的。偏偏有些高利贷流到赌桌上,因此多少家庭悲剧便岀现了。到了年尾,讨债的经常登门,那时母亲便将债主一顿臭骂,说他们明知家里穷,还把钱贷给了父亲。并且向外界宣布,这种钱一概不认,一概不还,这种霸气至今萦绕在我脑海中。然而,最终扛不住每年年终讨债人登门讨债,很多钱当时母亲也想办法还了。前年回去,听弟弟说,有位老年人对他讲,当年老爸在她手上拿了100元"例钱",到按10%的息钱算,到现在估计是一笔不少的钱了,经协商,弟弟给了150元,估计债务都还清了。那时众多表哥陆陆续续结婚,他们也面对麻将这个问题,也会因对打麻将的分歧造成新婚不和。那时表嫂们受了委屈后,就去娘家住上个十天半个月。母亲经常去女方家劝说,领表哥去认个错,劝表嫂们回来。而我也常跟随,看她们聊天说地,家长里短,做长辈的都希望后辈们家庭和和睦睦。其实母亲又何尝不想有个和睦健康的家庭呢。</p> <p class="ql-block"> 母亲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家闺秀,用那双宽大的手掌支撑起这个家,抚养我们三兄弟长大,而自己受尽人间苦难和屈辱,最后在正盛年时因病缠身,含恨离去。母亲临走前留给我的两块“袁大头",用一些小碎布缝制成的小布袋装着,外婆在母亲出嫁时,给了一些金银首饰做嫁妆,这些值钱的东西,在家境困难时全部变卖给母亲的侄儿侄女们,算是没有流入外人田吧。母亲还特地留了两个"袁大头"银元,没有卖,留给了我,可能想是给我留个纪念吧。而今,这两"袁大头"己变得锈迹斑斑,难以辩识。但我似乎还感受到外婆和母亲勤奋以及节俭的影子,似乎还留着她们手掌的温度。我欠母亲太多,一直无法释怀。儿子少时不懂事,玩火烧掉了母亲心爱的嫁妆。初中时没努力读书,一心想回家务农,却严重伤害了母亲的心。高考失利,没能给病重中的母亲一丝安慰,而迟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只能摆在母亲墓前,不知泉下母亲是否知道?</p><p class="ql-block"> 二十五年,弹指一挥间,我大约与母亲走的时候的年龄相当,这年也是建党100周年,谨以此文,深情怀念一位生活在农村最底层的普通的母亲,向那个时代,把青春奉献给国家,输送公粮养活众多城市人口的可爱的劳动人民。今天的农村,陆续岀台了很多好政策,让农民不再那么劳累,心累。感谢曾经无私资助过我们的人,让我们感觉没被生活抛弃,没有被社会抛弃。感谢国家强大,免受战火的蹂躏而休养生息,愿天下母亲身体安康,愿天下太平。"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但愿您能善待自己的母亲,不论她在何方。</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故事停留在她的45岁,母亲的泪如花,开在我们兄弟三人的心里,我们继续虔诚地呵护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