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佬张净塘

三少爷的剑

　　城关镇人好戏谑，爱调侃。看见穿喇叭裤、留长发的青皮后生就戏谑地唱：

青年哥哥抖派头，

肚脐眼打得裤外头……

俗话说，外号不要制，制了就是一世。城关镇人偏偏喜欢给人取外号，凡有外号的，必定有一个好笑的故事。比如，张家满哥的外号——张净塘。

　 张净塘相貌普通，小眼睛，脸色黑红。个子不高，人也瘦。家住石家祠，不打牌不喝酒，每天只往岸边走。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石家祠这一带池塘多，门前有塘，门后也有塘，到池塘里漱衣洗菜，舀水浇自留地；吃水到山上的张家井或者山下的蓝家井用木桶挑。雨雪天田基路滑，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经常摔得鼻清脸肿、全身湿透，那时候人多命贱，只要没有缺胳膊断腿，家里人基本不会管你。

对面塘边是偪仄的八一路，路的另一边全是稻田，现在的朝阳溪那时候叫木井河，也没有裁弯取直，朝阳商贸城位置是沙石场，旁边是高笋塅，过了塅，河就变成了坝，沿坝而上是廖家坝，有一张木质小闸门。坝东岸是牲猪交易所和墨汁厂，牲猪交易所往上是马公司，墨汁厂往下是朝阳巷周家坪。坝西岸是木工厂。木井河沿楚沩路而上，路对面是横街巷，农民进城的必经之路，不像现在故意绕道进巷，好让那些浓装艳抹的女子拖来拉去。巷口有一口池塘叫爱晚塘，又叫洗脚塘，进城的农民都要在塘边把粘着泥巴的鞋或者赤着的脚洗干净，有人是穿着草鞋进城磨破了，就要换双新的。那些进城的高盘独轮车、土车子也要把泥土洗漱干净，在车轴上刷点油，吱呀、吱呀尖叫着再进城。爱晚塘数过去，依次是煤建公司、迥龙铺供销社、乡镇企业局、县汽车运输公司，然后到鲁家桥，过了鲁家桥谭家坝往上就叫紫溪。

　　众多的池塘和河流，成就了张净塘的钓鱼绝技。

张净塘钓鱼痴迷到什么程度呢？好事之人是这样形容的，有口没口，见水不走。手握无情杆，盯着忘情漂。多情饵，绝情钩，断情一线，忘情飘。据说，他曾在七天时间里把一口塘里的鱼钓了个干净，想钓鲤鱼决不会上鲫鱼，想钓草鱼决不会上翘嘴。话虽有点玄，能耐不惨假。他的小名张净塘就是这么来的。有人亲眼看见过张净塘钓鱼时能把鱼钩扔进鱼的嘴巴里。他在塘边转一圈就知塘里鱼有多少，有些什么鱼。他这钓鱼的爱好，也耽误了许多正事，他老婆常跟他吵架，有一次吵得有点凶，他老婆要离家出走，和左邻右舍说：

"今日子，老子硬要舍只猛，到街上吃五只油巴巴。"

结果到了街上心痛钱，只吃了二个，就回家了。于是，她这句话在城关镇流行了几十年。

　　有一天，张净塘在南门河边钓鱼，半天没动静，"娘的屄(bī）"他心里很不高兴。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一人掉入河中，扑通着往下沉。张净塘水性好，迅速的把人救了起来，那人非常感动：

＂谢谢你救命恩人，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吧，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张净塘再三推辞着，被救的人还是坚持让他说。于是，他不好意思的说：

＂那你再下到水里，帮忙扯几下鱼钩要得不？＂ 旁人概叹，一入钓鱼门，从此断红尘。

　　我十几岁时，在南门河游泳看见河边围着一群人。走过去，只见张净塘在南门河河滩上，用带着水草的泥巴在浅水区围了一圈，河面上漂满了密密麻麻的油鱼子，他手持一根二米多长的小竹竿，竹尖上绑着霍丝，现在叫鱼线。霍丝上是几口小小的鱼钩，张净塘朝河面挥动着竹竿，呼呼响声中，那油鱼子就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随着霍丝掉进了他身后用泥巴围好的圈子里。

张净塘钓鱼很神奇！他说：" 抛出去是期待, 拉上来是惊喜。"

他的钓鱼的行头是用火烤直的毛竹竿，用缝衣针敲打成的鱼钩，用鹅毛鸭毛做的渔漂，沉坨则是牙膏皮卷成（那年代的牙膏皮都是铅皮），鱼线用的是纳鞋底上了蜡的细麻绳。

　　石家祠附近的蓝家大塘、张家塘、蓝家小塘、堆子塘，木井河（朝阳溪）廖家坝，甚至南门河有什么鱼？他都清楚。他还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汽车桥和南门桥之间有一个曲尺型的大湾，就是龙潭湾。由于木井河的水流冲刷，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河中潭，行船到这里只能荡桨，竹篙子插不到底。离龙潭湾不远，靠汽车桥这边的河堤下，有一个洞，洞不是很高，人弯腰才能进去，洞中有一块天然的龟型石，简直就是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乌龟，人称乌龟大神，城关镇从事行船打渔水面工作的人大都信俸乌龟大神，在他们心目中确信乌龟大神是河上最慈善最忠实的保护神，能保平安。初一、十五洞中倒也烟雾缭绕，但是陆地上知道乌龟大神的人并不多。

有一年，端午节过后，龙船水使南门河水混沌起来，不知什么原因，家住堆子塘和石家祠的五个青皮后生仔蛮攀五经的和张净塘在张一夫子家戏谑地打起赌来：

＂你要是一天能在南门河里钓十条四斤以上的鲤鱼，我们五个人就服你，并且每个人输二十元钱给你。你要是输了，就拿个铜锣在西郊大队的几口塘的塘边上游一圈，一边敲一边高喊：

"我叫张牛皮，钓鱼吹牛皮。”

说完五个人抓耳挠腮，促狭的朝着张净塘笑，笑声里面分明带着几分轻贱他的意味。

张净塘弄明白了五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下子心里有底了。而且，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丢，脸面不能丢，于是张净塘哧鼻一笑应承下来：

“要得，现在天都黑了，明天上午我们在龙潭湾会面！”

　　听说大名鼎鼎的张净塘跟人家打赌了，向来看能人栽跟斗最来神。第二天一早，南门河边龙潭湾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五个青皮后生煞有介事提着一支十六两称，簇拥着张净塘朝龙潭湾走来。南门河水很深也很很混浊，张净塘在经常有人钓鱼的地方用酒米打了一个窝子。坐稳后，从容不迫地上鱼食，甩竿，等钓。十几分钟之后，他钓上来了一条鲤鱼。拿称的青皮后生随手扯了一根马绊筋，从鱼腮穿过去，扭了几扭打个结，然后挂在称钩上喊：

"第一条，四斤一两。"

十来分钟后，张净塘又钓上来一条鲤鱼。接着，每隔十几分钟，他就钓上来一条，青皮后生那边也就一直在过秤，不断惊诧地喊：

“第二条，四斤二两。第三条，四斤三两，第四条，四斤……”

看热闹的人群沸腾了。这也太神了，说钓鲤鱼，个保个的都是鲤鱼；说钓四斤以上的，个保个的都是四斤以上。任谁也做不到呀！一直钓到了第十条，都不用青皮后生喊了，围观的人群大喊：

“第十条，四斤多。”

话音落地，周围一片安静。张净塘坐着回过头，蔑视地盯着呆若木鸡站着的五个青皮后笑。

　　城关镇人吧，都好脸面，输了不甘心直接认输，总想给自己把面子找回来。这会儿，一个青皮后生也犯了这个毛病，只见他红着脸，张了好几下嘴，终于嗫嚅着说：

“有本事，你再钓一条这么大的鲤鱼！”

张净塘不屑地“哼”了一声，说：

“耍小聪明，总是把别人当傻子，钓就钓，这回老子不钓鲤鱼，钓只王八上来，让你们心服口服。”

其实宁乡人把王八叫脚鱼，张净塘显然用了一个外来词语蔑视他们。说完他又回过头，上蚯蚓，甩竿，鱼食刚落水，鱼线就绷紧了。岸上的人们刚才亲眼看到张净塘连钓了十条鲤鱼，此时，大家都毫不犹豫地相信，这肯定又是一条鲤鱼！不像是一只脚鱼，大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屏息凝神，等着鱼儿出水的一刻，生怕张净塘失手。只见水声哗啦啦，钓杆似弓，鱼线紧绷嚯嚯作响，一只二斤多重乌青色的脚鱼摔上了岸。混黄的河面上，一艘东门乡里装粪的船划过，波光潋滟间水下一条黑影掠过，惊鸿一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粪船的东边上了船。看热闹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只知道高呼张神杆和鼓掌。众目睽睽下，五个青皮后生老毛汗出了一身，再也无法扺赖，只能每人掏出二十元钱给张净塘，张净塘接过十张十元的钞票，拿起渔具，轻蔑地说了声：

"井里䗫拐井里得……＂转身就走。

　　他径直走进了山川潭张三娭毑家里。张三娭毑的丈夫、儿子和儿媳妇1969年发洪水时被卷走，到现在也杳无音信，张三娭毑带着小孙子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二天小孙子得了脑膜炎，全身滚烫，头痛呕吐，再不治疗，孩子就废了，张三娭毑正急得跪在地坪里喊天，张净塘一阵风的过来，把一百元钱交到她手里？然后把鱼具一仍，抱起孩子就朝人民医院跑去。张三娭毑不知哪里来的劲，一双小脚跟着他走得飞快。

这时有人白天唱起了"夜歌子"。

年怕中秋月怕十五，

纸糊的亮窗怕风鼓，

茅屋子怕哒雪来驮，

好汉就怕那病来磨。

后来，大家才明白，张净塘为了这次打赌能赢，就让儿子下到南门河里，躲在乌龟大神那洞里，等张净塘鱼钩下去后，就游过去往鱼钩上挂早就准备好的鱼，挂了十条。小孩子水性好，南门河的水又浑黄浑黄的，只要沉下去一尺深，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最后那只脚鱼，张净塘在钓鱼时就发现了，他是临时起意，鱼钩上上了一大把蚯蚓，然后把鱼钩仍到脚鱼口边，脚鱼看见蠕动的蚯蚓张口就咬，咬了就不松口……

石家祠三张之二张净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