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的回忆

欧诗曼

小时候，年味是一种期盼，长大后，年味就成了回忆，我们好像，不再期待过年，也许不是年味淡了，而是快乐的，不再是我们了……。

那个时候盼过年，除了贪恋能吃上肉和不再添加玉米面的白面馒头，更让我期待的是，母亲会给每个人做一身新衣裳。

那时候，家家户户日子窘迫，平常是没有经济能力添置新衣的。一条裤子，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直到磨得膝盖和屁股实在没法打补丁了，才依依不舍宣布它下岗。下岗不是丢弃，而是被母亲二次利用，用面糊浆了贴在席子上晾干，作为鞋底层的基础材料，俗称打褙子。

在我们家，我一般都是拾掇大哥穿小了的旧袄旧裤。大哥年长我五岁，个子和我一般高，每次看见母亲给大高添置新衣，我就躲在不远处羡慕嫉妒怨，谁让自己是老三呢？

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十二岁那年腊月，大姐结婚出嫁，她给我们兄弟三人和妹妹，每人都做了一身新衣服，两个哥哥和我都是用的确良布做的军绿色的上衣和苏联蓝的裤子，妹妹也是花袄和红裤子，这在当时都算是高大上了，那是童年让我最高兴最兴奋的事情了……。

那时候，镇上还没有卖成衣的，村里人都是扯布料去裁缝店做。记得一入腊月，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母亲和小妹一起去镇上赶集。到了集会上，母亲在一排溜的布摊上经过反复对比给父亲先扯了一身布料，然后回来去了村里刘裁缝家，刘裁缝用软尺给父亲量好尺寸，衣长多少，肩宽多少，袖长多少，胸围多少，他每量一下，就把软尺搭在脖颈上，用笔在本子上认真记一下。父亲和小妹的新衣安置妥当后，到了第二个集会，母亲又领着大哥，二哥和我，一路步行到镇上，在布摊上选好布料花色，为了公平起见，弟兄三人的上衣和裤子布料是一模一样的。扯好布料，母亲又领着我们回村去刘裁缝家量尺寸。那时候，大姐的新衣服都是自己选布料，到镇上裁缝店找年轻的师傅做最流行的款式！

从镇上回来后，我就开始天天做美梦。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自己穿着新衣服，不是奔跑在田野里，就是奔跑在人群里。跑着，笑着。笑着，跑着，直至早上醒来，脸上还漾着梦境里的喜悦。那时候，我多么希望时间能长出一双大脚来，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腊月二十三刚过，母亲就把一家人的新衣取了回来。衣服一拿回来，直接就被母亲锁进老式大方柜了。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和二哥轮流扒衣柜的门。黑色破旧的大方柜放在大土炕的角落，上翻盖开柜门上搭着一把铁锁，中间能扒开一道细缝，仅容得一只眼睛进去溜达。有时候，左眼看乏了，就换右眼轮岗，任凭双眼热望它多少次，呼唤它多少次，那新衣一直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我进不去，它出不来。

除夕之夜，母亲难得大方，让院子里的昏黄的钨丝灯泡亮着，堂屋的灯也亮着，全家人围坐在小木桌边包饺子，边听母亲数落着来年大家都要手放细，能省则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以后你爹还要给你们盖新房子呢。那时候，大肉韭菜馅的饺子是奢望，根本吃不起，只有大年三十才能盼到！小孩子对饺子的理解是，馅里有肉的才能称之为饺子。煮出来的饺子一定要先给祖先的祭桌上呈上两碗，放上筷子，让祖先先吃上，以此表示敬祖。然后我们五个孩子就开始给祖先上香磕头，等待父亲发给我们每人两毛钱的压岁钱，那个时候甭提有多高兴了，因为终于自己有钱可以自由支配了！

母亲手脚麻利，她负责擀饺子皮；大姐手巧，她负责包；我负责往木篦子上摆放；大哥二哥早跑的没影了，小妹负责捣乱，一会儿围着桌子挠饺子皮，一会儿从面碗里抓面粉，要不就趁我们不备，把包好的生饺子往嘴里塞，急得母亲赶紧阻止她，他腆着小脸蛋可爱地笑，逗得我们也哈哈大笑。此时，外边响起零星的鞭炮声，我们终于听到了新年欢快的脚步声。

每年饺子包完后，母亲才用钥匙打开大方柜门，取出我们的新衣服。新衣叠的整整齐齐，压在各自的枕头下，我们枕着新衣服安然入睡了。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昏暗灯泡的还亮着，母亲坐在灶台一边烧火一边纳着鞋底，大锅里炖着大方块的猪肉还在冒着热气……

翌日，便是新年。放过鞭炮，吃罢早饭，父亲换上深蓝色的中山装，他要去村里组织锣鼓队。我和小妹穿上新衣服准备去村里找小伙伴们炫耀。二哥还赖在热被窝里玩着他的那个用自行车链条做的那个能打响的手枪。出门时，我看了一眼母亲，她穿着那件发白的蓝涤卡上衣，猫着腰在洗刷锅碗。

我整个的童年记忆里，母亲好像只有那件蓝色的旧上衣。如今条件好了，我们每年给八十多岁的母亲买回新衣服时，她总是说旧的还能穿，不要乱花钱。88岁的父亲虽然不在已经3年了，我很伤心和难过，但是有母亲在，我还是觉得我还像个孩子一样有人疼我，也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