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阮重来”成佳话——记清代文化巨匠阮元、刘凤诰的天台缘

北雁

　　“刘阮重来”成佳话

——记清代文化巨匠阮元、刘凤诰的天台缘

裴 斐

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浙江天台山不仅是一座风景秀丽、佛道双修的名山，更是一个充满诗意与传奇的文化符号。它因东汉刘晨、阮肇入山遇仙的传说而闻名遐迩，成为无数文人墨客向往的仙境。在清代嘉庆年间，两位文化巨匠——阮元和刘凤诰，与天台山结下了一段奇缘。他们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留下足迹与诗篇，成就了“刘阮重来”的传世佳话。

一、情系台州 关心民瘼

在我之前撰写的《茅桥古镇的碑文故事》一文中，曾提到天台白鹤的茅桥古镇有一方清代石碑，至今仍然矗立在谢公道边的关帝庙墙脚。碑上镌刻着“奉断公立军屯碑文”，记录了清嘉庆年间的一段台州吏治往事，而故事中的关键人物正是时任浙江巡抚的阮元。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江苏仪征人。他是清代著名的学者、官员，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进士，曾先后在礼部、兵部、户部、工部供职，并出任山东、浙江学政，浙江、江西、河南巡抚及漕运总督、湖广总督、两广总督、云贵总督等职。他一生历经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他勤于军政，治绩斐然。所至之处，以提倡学术、振兴文教为己任，被尊为“一代文宗”。晚年官拜体仁阁大学士，致仕后加官至太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去世，享年八十六岁，获赐谥号“文达”。

嘉庆四年（1799年）至嘉庆十年（1805年），阮元首次担任浙江巡抚。嘉庆十二年（1807年）至嘉庆十四年（1809年）阮元再次担任浙江巡抚。他在浙江巡抚任内，主要政绩包括平定海盗、兴修水利、赈济灾荒等。阮元以公正严明著称，深受百姓爱戴。嘉庆年间，台州卫承（地方官员）多征税赋，勒索百姓，导致佃户纷纷控告。此案递呈至阮元手中。他接案后当即批示：“卫承如果勒折浮收有据，即依律问拟并将卫守备揭参。”这一批示如同一记重拳，狠狠打击了腐败的官员，为百姓主持了公道，不仅体现了他的清正廉洁，更彰显了他对百姓疾苦的深切关怀。他的公正与仁慈，极大地威慑了地方上的腐败官员，而那份关心民瘼的情怀，让台州百姓铭记在心。

　　

二、笔绘天台，文墨留香

阮元与天台山的缘分，不止于公务，更有一份深厚的文缘。嘉庆二年（1797年）和嘉庆三年（1798年），他因公务来到台州，并多次游览天台山。

天台山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向往的胜地。嘉庆二年（1797年），阮元游览天台山时，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纪游文章，并为国清寺题写了“晋唐古方丈”匾额。在学术方面，阮元对天台山的文献整理贡献卓著。他组织多位学者对清代天台史地学家齐召南的《天台山方外志要》进行内容浓缩、校勘，并补充新的诗文，最终形成了《重订天台山方外志要》。此书于嘉庆七年（1802年）刻印，文字简明，条理清晰，成为研究天台山的重要文献。此外，阮元还多次游访天台山名胜，留下诸多诗词佳作，其与天台山的渊源远不止于学术整理。

在嘉庆二年（1797年），阮元游览天台山时，创作了《天台山纪游（戊午）》一诗。这首诗以细腻的笔触生动地描绘了天台山的壮丽景色与神秘的神话传说：

天台一万八千丈，我来迥出群峰上。

碧山如海不能平，天风足底催高浪。

山下白云凝不流，浪花卷出青鳌头。

惟有经台立天表，不与元气同沉浮。

飘飘直过八重岭，百尺飞流石梁顶。

龙门凿破走昆源，银汉扶回泻天影。

金庭双阙不可攀，玉沙瑶草非人间。

曾记桃花古仙客，夜骑元鹤吹笙还。

这首诗以雄浑的笔触描绘了天台山的古奇清幽与壮丽秀美，展现了诗人对自然之美的热爱。“天台一万八千丈，我来迥出群峰上”一句，夸张地展现了天台山的高峻，而“碧山如海不能平，天风足底催高浪”则以比拟和动静结合的手法，巧妙地将自然景观与内心情感相融合，抒发了诗人内心的豪情壮志。此外，诗中还融入了刘晨、阮肇遇仙的传说，如“金庭双阙不可攀，玉沙瑶草非人间”“曾记桃花古仙客，夜骑元鹤吹笙还”，体现了天台山深厚的文化底蕴。

另一首七律《天台山大雪三日守冻剡溪》，是阮元在游历天台山时，路途之中遇大雪，被困剡溪三日而作。诗中描绘了天台山大雪之后的壮丽景象：首、颌联“天台三日漫天雪，顿长千峰一丈高。华顶定当排玉树，石梁想见冻银涛。”以浪漫主义诗意展现了大雪覆盖下的天台山那银装素裹的境象。颈联“砩迷险磴常翻马，溪拥寒凘不受篙”，则以写实的笔法描述了大雪导致道路险峻、溪流冰冻的艰难处境。尾联“安得春风吹暖日，四山春水下轻舠。”不仅展现了天台山的自然之美，也反映了诗人在困境中的豁达心境，期待春风化雪，继续前行。阮元所作的这两首诗，以浓重的笔墨勾勒出华顶拜经台、石梁飞瀑、金庭双阙、桃源洞等天台山胜景，抒发了他对天台山自然景观与文化底蕴的深厚情感，同时也反映了他在游历过程中的独特经历与心灵感悟。

　　三、情缘续写 “刘阮重来”

阮元有一位同在宦海中泛舟的好友——刘凤诰。他们之间的关系，既是同科进士的情谊，也是官场与学术上的深厚友谊。阮元与刘凤诰这两位清代文坛巨匠的交往，成就了一段令人称道的佳话。

刘凤诰（1761—1830），字丞牧，号金门，江西萍乡人。他自幼聪慧，但因一场意外失去一只眼睛，成为独眼之人。1789年，刘凤诰参加乾隆五十四年的殿试，其试卷文采斐然，被考官一致称赞，呈送乾隆御览。乾隆皇帝对刘凤诰的文章十分欣赏，决定召见他。然而，当刘凤诰面见乾隆时，乾隆发现他相貌丑陋且独眼，心中略有不悦。为了考验刘凤诰的才学，乾隆决定出联刁难他。乾隆首先出上联：“独眼难登龙虎榜”，意在挖苦刘凤诰的外貌，暗示他不应名列前茅。刘凤诰听出乾隆的用意，但毫不退缩，对出下联：“半月依旧照乾坤。”此联不仅巧妙回应了乾隆的挖苦，还表达了自己虽有缺陷但仍怀壮志的决心。乾隆见刘凤诰应对自如，又出一联：“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朕是摘星汉。”此联以四方星宿为题，气势磅礴，暗示自己是知人善用的明君。刘凤诰稍加思索，对出下联：“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臣本探花郎。”此联以四季名花对应，巧妙地嵌入“探花郎”三字，一语双关，既回应了乾隆的气势，又表达了自己渴望成为探花的愿望。乾隆听后大悦，认为刘凤诰才学出众，称赞他是“江西大器”，于是钦点他为探花，成就了一段科举佳话。

阮元与刘凤诰均为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的进士，阮元为二甲第三名，而刘凤诰则高中一甲第三名，即探花。这一年，他们一同在科举的舞台上崭露头角，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同科进士的身份让他们在官场上有更多的交集，也为他们日后的交往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嘉庆四年（1799年），阮元出任浙江巡抚，而刘凤诰则担任浙江学政。二人在浙江任职期间，因公务关系频繁往来，彼此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他们不仅在公务上相互支持，更因共同的学术兴趣和文化追求而成为挚友。在浙江的岁月里，他们常常一同探讨学术问题，互相支持、互相激励，这种学术上的共鸣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情谊。

嘉庆十三年（1808年），阮元趁着台州公务之余，相约好友刘凤诰同游天台桃源。相传，古时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迷路，幸遇仙女相助，并与之结为姻缘，同过了一段美好而奇幻的生活。这个故事广为流传，成为了人们向往奇迹与美好生活的象征与愿望。古有“刘阮天台遇仙”，今有朝廷重臣、文化巨匠之“刘阮”同游桃源，此事被世人传为佳话，有人还在天台桃源胜境镌立了一块“刘阮重来”碑，以资纪念。晚清著名文学家、词人薛时雨曾作《浣溪沙》:“刘阮重来往迹荒。桃花流水两茫茫。双飞不是旧鸳鸯。黯黯青衫题曲客，萧萧白发驾船娘。夕阳影里话沧桑。”

刘凤诰与阮元之间的深厚友谊也曾面临过严峻的考验。嘉庆十四年（1809年），刘凤诰因浙江乡试舞弊案被御史弹劾。阮元因与刘凤诰关系密切，且在案件处理中为其辩护，被认为“徇私庇护”，最终被嘉庆帝斥责并革职，降为文颖馆编修。这一事件虽给阮元的仕途带来了挫折，但也从侧面反映出他们之间情谊之深厚。阮元不惜冒着仕途受损的风险，为刘凤诰辩护，足见他们之间绝非泛泛之交，而是生死与共的挚友。人生中若有如此一知己，足矣！

　 天台山作为浙东唐宋诗路的目的地，自古以来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游历并留下诗篇。就如唐代诗人曹唐的《刘晨阮肇游天台》，到清代阮元与刘凤诰的“刘阮重来”，神秀天台山的文化内涵在岁月中不断地得到丰富与完善。阮元与刘凤诰的交往，不仅是同科进士的情谊，更是官场与学术上的深厚友谊。他们的关系超越了功名利禄，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风云变幻的时代，他们以文会友，以学相交，书写了一段动人的友谊篇章。“刘阮重来”这段佳话不仅是对古代传说的致敬，更是对天台山文化价值的再次肯定。他们的事迹与诗作，如同岁月的印记，镌刻在天台山的历史长河中，激励着后人继续探索这片土地的文化奥秘。天台山，这座充满诗意与传说的名山，见证了无数文人墨客的文化追求与精神寄托。它不仅以独特的自然风光吸引世人，更以深厚的文化底蕴成为文化的瑰宝。正如阮元所言：“安得春风吹暖日，四山春水下轻舠。”天台山的美丽与神奇，永远等待着有心人的发现与传承。

甲辰年腊月 成稿于北雁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