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多年前,心里就一直有这样一个念想,或可以称之为执念,就是将祖父的生平事迹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不论格式,不论体裁。因为这么多年来,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血脉亲情让我觉得,不能完成这份夙愿就是自己作为儿孙的一种失职,说轻了是一份无能,说重了是一份不孝。可是我也同时深知,要完成这样一段文字,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p><p class="ql-block"> 祖父生于大清光绪廿七年(公元1901年),卒于公元1978年,一生历经晚清、民国、新中国三朝。祖父去世的那年,祖父刚好七十八,我仅仅七岁,也就是说我与祖父的交集前后只有短短的七年。可是,就是这短短的七年,却给我一生中带来一段最美好、最快乐的记忆,同时还有一份永无止境的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流,弹指一挥间,四十七年过去了,但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四十七年前家里发生的那件事。那是1978年初夏的一个中午,跟往常一样,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我背起书包冲出校园,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奔向家中。才到巷口,就听到街坊邻居们喊道,快去找你爹,你爷爷摔倒了,恐怕是不行了。听后,我没不及多想,将书包顺势一丢,哭着跑去寻找找当时正在果园里劳动的爹娘。谁知,当我扑了个空再次返回家里时,祖父已经入殓了。后来听大人们说,当天上午,祖父原本是坐在巷口等我回家的。可是,谁也不曾想到,祖父坐着坐着,突然就晕倒了,当被邻居们送至村卫所时,他已经永远的走了。鉴于祖父生前是党员,四十年代参加农会,五十年代担任过村里的队长且对村里做出一定功绩的特殊身份,出殡的那天,大队特意组织了追悼会用以悼念祖父不平凡的一生。随后在众乡亲们的协力帮助下,将祖父安葬于村外唐林道旁边的公坟里。 </p> <p class="ql-block"> 后来,听父亲讲,祖父原本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祖父的原籍叫门闲石,是位于村子西北山上的一个偏僻的山村。由于山上土薄沙厚,不宜耕种,民国廿七年(即1938年)祖父舍弃山上的两孔土窑,与叔祖父一起担着两副担子带领来到了现村从此立足于此。迁来新村后,祖父在大队的牛棚边搭了一间土坯房住下顺便为队里看管牲畜。后来,经人介绍娶了邻近田家窑村的祖母,祖母姓解名双娥,终生未生,五十年代,经过协商,叔祖父便将身为次子的爹过继祖父门下,以承家嗣。</p><p class="ql-block"> 1937年11月,日军占领忻州。为配合120师717团在晋西北开展的军民联合抗日活动,忻县各区先后成立了农救会,时年38岁的祖父积极参加。在第五区农救会负责人鲁践的领导下,积极投身于农民抗日救亡运动中。1946年,内战爆发。当时已迁至石家庄八年之久的祖父与段兰政、段吉云等领导一起组建了石家庄农会,带领广大农民群众开展土改运动。两年后,阶段斗争白热化,1948年1月20日,阎匪军突袭石家庄,段兰政、段存元以及儿童团长岳云贵等党员干部被抓,不幸遇害。而祖父与一干农会会员在段吉云的带领下及时撒退至楼板寨一带,才逃过一劫,幸免于难。1948年7月21日,忻县解放。解放后,祖父因为参加农会工作经历以及本人头脑灵活、能吃苦、思想正的性格特点,被大队委任为七、八队的队长。在担任七、八队队长期间,祖父为村集体以及社员做了大量的工作,从中体现了一个普通党员、底层乡村干部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公的崇高精神与优秀品质。</p> <p class="ql-block"> 俗话讲,岁月无情人有情,花已凋零香犹存。历史是公正的,它不会无缘无故美化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丑化一件事。不会无缘无故将一个人举上神坛,也不会无缘无故将一个人打入地狱。凡人有善恶,凡事有因果,正如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在这个世上,或许他终其一生也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大动作和翻江倒海的大成就,可是假如有一天,他在不知不觉中为身边的老百姓做了一件真正的好事,那么即便这件事很小、甚而小到微不足道,老百姓也会记住他,甚至会因此称颂他一辈子。五十年代,村里还没有电,某一年,为庆祝春节,村里号召大家动脑筋、想办法,通过什么方法,增加节日气氛。别的队考虑再三,无计可施,只有祖父别出心裁,想出一着,他广泛动员街坊邻居们将家里保留下来的老式灯笼悉数拿出,统一裱糊后,装上油灯,集中悬挂于街道两侧。结果到春节的时候,别的街道黑不窿咚,漆黑一片,唯有七、八两队所在的街道红光高照,灯火通明,全村人闻讯赶来,驻足观看,一时间竟被村民传为佳话,以致过了几十年后依然被村中老人们一再提起。</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十几年后的1971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这时业已古稀之年的祖父已经不能下地干活,也走不了太远的路,偶尔出去走走,也不过就是慢慢移步到街口与街坊老人们聊聊天、晒晒太阳。在短暂的相守中,祖父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他面目慈善,满脸皱纹,留着一把花白的胡须,日常行走拄着一根木棍。平日里,他喜欢跟人聊天,别人也特别喜欢他他聊天,而且一聊就是一上午,并且在聊天当中,会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很有哲理的话来。这一点,我就极其纳闷,以至于多少年以后,我还一直在想,祖父的平生没有读过一天书,不认识一个字,如此高明的见解与不凡的智慧,究竟从何而来? </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农村,还处于大集体时期,社员的生活普遍贫困,而我家更是贫困戸中的典型。全家老小总共六口人,只有父母两个劳力,以至于父母两个人每年拼死拼活下地劳动所挣的工分尚不足以领回六个人当年的口粮,更不用说稍有盈余了,就这样,旧账未还再添新账,年年借,年年欠,经常是入不敷出,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最难的是冬天,因为买不起煤,采暖就成了最头疼的问题。而那时的冬天特别冷,零下十大几度是常态。因此每到冬天,祖父母便生起了火盆,然后将火盆置于土炕上,然后两人围坐在火盆周围。火盆里烧得是玉米棒芯,烟大,坐在旁边烤火的人被烟薫呛得两眼流泪、咳嗽不断。多少年过去了,可当年从祖父屋子里传出的那接二连三声声带血而且昼夜不息的咳嗽声,好像至今还在我的耳朵里回响,让我彻夜难眠。</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有人说,在众多的生活状态中,让人终生难忘的不是安逸而是苦难。在那样的年代里,同多数人一样,祖父的晚年是困苦的,然而,就是如此恶劣的环境与如此艰难的生活并没有将祖父击垮,更没有使祖父沮丧,而是将所有的苦难与无奈化作一份乐观,化为一份对后辈无私的爱。记得大约在我五岁的时候,也就是祖父去世的前两年,有一天,父母不在家,年幼无知的我在街上看到别人家的一个小孩吃西瓜,便跑回自己家硬缠着祖父要买。祖父被我逼得实在没有办法,站在院里寻思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前天卖旧货的事来。于是拿起拐棍,颤巍巍走到家里的破木柜子前,俯下身去,来来回回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黑乎乎的手绢,手绢里包着几张卖旧货换来的毛票和几个钢币。他数了数重新包起来,然后揣在身上,一手拉着我,一手柱着棍,步履蹒跚地去了合作社,随后买到一颗碗口大的西瓜。返回家中,祖父打开拿来给我吃。整个过程他没说一句话,只是一直笑眯眯的看着我吃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而这一切,也好像刀刻一样,永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数十年不曾忘却。</p><p class="ql-block"> 无情岁月催人老,人生能有几度春。几十年后,当年的祖父己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而那个当年年幼无知的孩子,已然满头白发年近花甲。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我不禁再次想起这段历史以及这段历史中的人。我分明觉得,四十七年来,祖父原本就没有离开过我们,他分明就在距离我们不远处以另外一种方式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孙子,关注着他的每一位子嗣!</p><p class="ql-block"> 四十七年后,我终于将这篇关于祖父的文字写完,并在结尾特意写下这样一段文字:祖父,确实属牛,确实是1901年生人,确实是兄弟三人,确实还有一个在一百二十年前因曾祖父母无力养活而送与邻村异姓收养的亲兄弟,而且这位连父亲都未曾谋面的亲叔祖名叫卯免。同村中老人们传说的一样,祖父确实有十来个个个身材魁梧的从兄弟,而他们的名字依次为:金生、旺生、银堂、银喜、计生、银生、计银、玉生、昌生、银钱、卯兔 ……</p><p class="ql-block"> 诗云: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公元2024年清明,山人携子子鉴来到祖父母坟前,薅草添土,焚香祭拜,长伏叩首,敬告祖上:祖父厚德,承蒙庇护,子孙昌炽,家风永续。魂安吧,祖父!祖父,魂安吧 !</p><p class="ql-block"> 云 山</p><p class="ql-block"> 乙巳孟春</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 <p class="ql-block"> 弓晋东,男,笔名云中山人、云山、山人。1971 年出生,山西省忻州市忻府区人,中职教师,自由媒体人。爱好阅读,写作,坚持文字创作三十余年,著有散文集《那些年,那些字》、《云山苍苍》、小说集《刘四》、古风集《云中山人诗词集》,集体创作电视诗歌散文片《忻口祭》,部分作品见诸地方报刊杂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