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睁眼一看早七点半了,我头晕脑胀。一晚没怎么睡好。</p><p class="ql-block"> 头天老爸抱怨半夜咳嗽痛得喊我,我却没听见。</p><p class="ql-block"> 于是就有了心事,睡下后老是不踏实。一边躺着一边竖起耳朵,但听不到什么。不知是有动静我听不到,还是平安无事。好几次起来贴爸门上听,没动静就回来,再起来时发现他房间怎么开着灯呢,心里咯噔一下。</p><p class="ql-block"> 推开门见爸睡着,退回后放不下心又进去,他睁开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说关灯吧,他说我来。感觉他没有什么事,我替他关上灯。凌晨五点了,努力睡一会,告诉自己还有两个小时可以睡。</p><p class="ql-block"> 起床后头重脚轻,但心里却很坚定:决定了,就不会因为疲惫而放弃,今天去上坟。</p><p class="ql-block"> 先要搞清楚大年三十上坟有没有忌讳。手机上查询,正好就有大年三十上坟的习俗。</p><p class="ql-block"> 爸,今天我们去上坟吧。爸早跟我提过想年前上坟,现在一听我说,就说了一句那得准备菜。</p><p class="ql-block"> 爸现炒了一个菜,又从冰箱里取出现成的盐水鸭和蛋饺装入盒内。再装了一些水果和点心。另用一个包装上事先备好的纸钱。</p><p class="ql-block"> 乘地铁,一号线至天隆寺站,出二号站口正好是汽车站。</p><p class="ql-block"> 汽车站名徐家洼,同是一站,但与地铁站不同名。多个线路公共汽车都打此经过,我们等111路,开往普觉寺墓园的。</p><p class="ql-block"> 妈妈和哥哥在那边。</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家里墙上一直挂着一张全家福,妈妈、爸爸、哥哥和我,妈妈爸爸正当年,妈妈搂着我,爸爸搂着哥哥。谁能想到有一天,父女在这边,母子在那边,全家相会要到墓园。</p><p class="ql-block"> 哥哥先去了。很多年逢到春节,爸妈我三人赶在年前拎着烧好的菜、水果去和哥天人相会。出发前家里气氛阴沉沉的,妈妈提前折了很多金元宝,愈是临近过年,她愈是稍有空闲就坐下来折金元宝,我和她一起折。</p><p class="ql-block"> 妈妈一边折一边落泪,我也跟着落泪。</p><p class="ql-block"> 去看哥哥必须赶在春节前。看过后就了了一件心事,父母亲过年心情就可以比较轻松。否则,过年那几天就只能以泪洗面,天天扎纸钱眼,天天折金元宝。</p><p class="ql-block"> 今天阳光灿烂,气温明显上升。在地铁和公共汽车上,老爸看起来还比较平和。我却想起来妈妈以前总说的一句话,人家过年我们家过难。</p><p class="ql-block"> 墓园里人还挺不少。和我们同一站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有父女二人,女儿显然是学生,手拿一束花,他们也往墓园走。一位身穿军裤的介于花甲与古稀之间的男士独一人,手上什么也没有拿,走过商贩前也没见他停下来买点什么。但也是直奔墓园。</p><p class="ql-block"> 入口的牌坊上,竟然挂着“欢度春节”红色横幅。进去后,里面道路上汽车鱼贯而出鱼贯而入,有人从车上下来有人从下面上车,并没有见到有人太苦着脸,没听到谁大放悲声。整个墓园安安静静却人来人往,让人感到天堂似乎也跟人间一样进入中等富裕和忙碌时代了。我喜欢墓园这种节日氛围的人气和有点出我意外的安详,我害怕悲伤。</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要上坡的,老爸走得很慢,我挎着老爸胳膊,不断拽他回避从上面下来的汽车。</p><p class="ql-block"> 一周前我回到南京,拉他去超市,那是他住院又出院后第一次出家门。才一周后他就能出这趟不算太近的门去上坟,是我不曾想到的。何况老爸只愿坐公交拒绝坐出租。</p><p class="ql-block"> 福二区。沿上坡路到了衣物焚烧炉后从第二个有台阶的入口进去,见到“福二区”字牌,在后面高出来的台阶倒数第二排,顺道前行,即可找到母亲和哥哥。</p><p class="ql-block"> 一个墓含三个墓穴。墓碑上写着哥哥名字和生卒日期,中间照片也是哥哥的,都是早就有了的,哥哥因公殉职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为自己的儿子置办了这一切。如今哥哥照片左侧是妈妈照片,妈的生卒日期和姓名则刻在地面盖板上。与左侧对称,右侧位置另有一个凹口待放照片。</p><p class="ql-block"> 擦拭墓石,摆放供品,烧纸钱和元宝。爸爸站在墓碑前对着妈妈和哥哥伤心哭诉。我的泪,几回回在眼眶里打转又被我收回去了,没有滴落。我说妈你要保佑我们,我还说妈我挺难的,我是在心里说的。爸爸已经很伤心了,在他面前我不愿意表现得很伤心。</p><p class="ql-block"> 哥看上去越发年轻,他二十多岁,而他的妹妹已届知天命了。妈看上去也年轻,那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照片,六十来岁的她第一次照化妆照,是我给她化着玩又给她照相,我这么折腾她一番她反而开心之极,照相时极其配合甚至有所期待,从未有过的表情放松。照片洗出来她赞不绝口,都挺漂亮,她说。以后那一天,你就给我用这张。当时妈妈就想到这个并叮嘱我,我满口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妈,明年再来看你,要走的时候我说。又补了一句:妈,我写你的文章,你看到了嘛?</p><p class="ql-block"> 老爸这时拉住我胳膊跟我说,还有一个穴,我以后也在这里。你在南京就来看看,不在也一年来一次。我说肯定的,每年都会来。</p><p class="ql-block"> 从牌坊下走出来,就出了墓园了。迎面,一个约莫古稀的女人吃力地提着重重的一包东西,往墓园走来。这是个迟暮看起来瘦弱的女人,那个包于她显然太沉了,让人觉得应该有个人帮她拎才对。但没有这么一个人,她只有自己,这就让她显得特别孤单。她肩膀一头高一头低的歪斜着,但脚步却匆匆而坚定,目不斜视。我注意到她,看了她好几眼。老爸说,看,她就一个人。老爸也注意到她了。</p><p class="ql-block"> 老妈走后,老爸总说谁像我这样啊!是啊,他孤苦一人,身边也没儿女。今天他发现,世上还有一个人,也这么孤单。</p><p class="ql-block"> 就在那一年,老爸也到了那边,从此独留我在这边。转眼“十年生死两茫茫”。</p><p class="ql-block"> 秋分时节,我从法国回来,回南京,先生陪同下乘地铁到天隆寺再打车到普觉园。时隔两年,再次面对妈妈爸爸和哥哥的笑脸,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抚摸着父母和哥哥照片,想着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又想着下次再见又不知道何年何月……</p> <p class="ql-block">“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这头,爸妈和哥,在那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