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六）：《一剪梅》篇（下）

老潘（潘景卫）

　　1245年，南宋王朝最后的词人蒋捷在阳羡（今江苏宜兴）出生了。蒋氏在当地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望族，号称“九子封侯，一门五牧”，由来是东汉初年，当地一个叫蒋横的人，有9个儿子都封了侯，而他有五个孙子都当上了州刺史以上的官，实在是尊荣至极。并且五牧还不是一次，后来的唐朝蒋氏又出现了一次一门五牧的盛景。

宜兴地处江南腹心，经济发达，历来就是人文荟萃，英才辈出之地，而蒋氏在宜兴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据统计宜兴共出了920位进士，而蒋氏一门就有85位。其中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一个解元，一个经魁，官至宰相者二人。至于文才斐然但未能做官显达的蒋姓子弟，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在这样的家族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之下，本就聪颖的蒋捷自然也是经伦满腹，饱读诗书。1274年，年已三十的蒋捷考中了进士。他留在临安，等待朝廷分配官职。

但蒋捷的运气是着实的糟糕，因为这时的南宋朝廷正处于风雨飘摇，分崩离析的前夜。北方的蒙古帝国正值兵强马壮，国力鼎盛之际，他们东征西讨，灭国无数。对于卧榻之侧的南宋小朝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面对滚滚而来的蒙古铁骑，积弱已久的南宋军队虽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打过几次胜仗，但毕竟力不如人，国土是越打越少，国力是越来越弱。这种状态下的南宋朝廷，哪还有心思选派新考中的进士做官呢。

1276年，在临安（今杭州）苦苦等待两年的蒋捷，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官职，却等到了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蒙古人打破了临安城，南宋亡了！

或许是改朝换代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蒋捷终生没有做官，为人比较低调。历史上对于蒋捷的生平记载很少，我们只能从前人的零星笔记中，才能寻觅到这位宋末四大家之首的一丝踪迹。

　　国家都亡了，入职无望的蒋捷只好加入了逃亡的队伍，他选择了往北而去，回自己的家乡宜兴。一路行来，由于战争刚刚结束，硝烟尚未平息，南宋残余军队仍在抵抗，路上时有元朝骑兵出没。但见得满目疮痍，十室九空，逃难的人群哭喊呼号，令人不忍卒睹。国破家亡，面对此景，蒋捷也只能徒唤奈何。

待等蒋捷过吴江时，却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他看到岸上酒旗飘飘，酒馆里人来人往，煞是热闹。过往行人的脸上也看不到国家新亡，自己已经沦为亡国奴的感伤。蒋捷内心顿生不快，觉得这些人怎能这么快就忘记了故国，忘记了山河破碎的痛苦呢，真正是时光流逝，人心易变呀，于是他信笔写下了这首《一剪梅》：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筝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剪梅.舟过吴江》蒋捷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惊艳了千年，也成了宋词名句里最后的绝唱。而这两句词也为无数的画家提供了创作灵感，红樱桃和绿芭蕉的组合在后世的画作中屡见不鲜，蒋捷无意中为我国的国画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首词的名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时人送了蒋捷一个雅号“樱桃进士”。而蒋捷本人对这首词也非常喜欢，他意犹未尽，又填了一首：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蓬飘。昨夜谷水，今夜兰皋。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

银字筝调，心字香烧，料芳悰乍整还凋。待将春恨，都付春潮。过窈娘堤，秋娘渡，泰娘桥。

《行香子》蒋捷

　　回到家乡宜兴的蒋捷，选择在竹山归隐，这是一个翠竹绕庐，风景秀丽的地方，很适合隐居，在这里他平静地生活了几年。1279年，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刚刚结束的宋元崖山之战中，南宋流亡朝廷战败，誓死不降的左丞相陆秀夫将传国玉玺绑在8岁小皇帝身上跳海殉国，十万南宋军民随之蹈海而死，南宋朝廷彻底覆灭。

得知噩耗的蒋捷心中悲愤莫名，身怀亡国之痛，他誓言终生不再出仕。期间也有人多次引荐他去做官，但蒋捷都坚辞不就。元朝政权建立后，对南方的宋人实行高压政策，把国人分成四等。第一等当然是蒙古族人，第二等是色目，回纥等北方民族，第三等是北方的汉人，第四等就是出身南宋的南方汉人。各等级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政治经济待遇，而南方汉人是最差一等，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受尽了压迫、欺凌。目睹这些不公，蒋杰心中自是愤愤不平，但又充满了无奈。他写道：

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

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

《少年游》蒋捷

在词中，蒋捷感叹自己没有家园种竹子，却自号竹山先生。但竹山又岂能无竹，只是故国已去，竹山换主，徒然惹人伤心，只好做一些闲词，当作是渔歌传唱罢。

　　大约是在1300年的秋天，一个阴雨绵绵的晚上。已是满鬓斑白的蒋杰，独自坐在竹山的草庐中，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突然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少年时也曾意气风发，豪情满怀，但如今却只能在草庐中，听着窗外的雨声孤独终老。不禁感慨万千，他奋笔写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听雨》蒋捷

是呀，蒋捷的一生确是一场悲剧。本已进士及第，正待大展身手之时，欲为之效力的南宋朝廷却灭亡了，纵然诗书满腹，才华横溢也只能归隐空山，落寞一生。在江山易主的大时代面前，个体的命运谁又能自主掌控，也只能是随波逐流了。但蒋捷的一生又是令人钦佩的，终其一生，他没有为元朝政权效过力，真正做到了不忘故国。

蒋捷的词，风华绝代，也成为了宋词最后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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