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王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湘水余波

听说背诵《滕王阁序》可以免门票，估计那个长江边的阁也就那样，但被誉为“天下第一骈文”的序激发了我的挑战欲，千字文能有多难背？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这文还真难背，很多字不认识，很多词不理解，更别说那四十来个典故了。株洲市稻花香读书会的juju老师带着我到素读发起人周波老师处请教，一边打节奏一边背诵，比朗诵要好玩。 即使这样，我背东西还是很慢，一篇《前赤壁赋》花了近一年时间，一篇《逍遥游》花了近两年时间，这《滕王阁序》估计要花三年时间。那又怎样，三年级时间，我还是有的。有一位贤士说过，“养生的办法有两种，一是唱歌，二是诵读。”一篇序能养我三年，也不错的。 《滕王阁序》真是有韵味，全文全是对子，而且是王勃喝酒大醉后一口气写出来的，无斟酌，无修改，一气呵成，快哉！快哉！ 三字对 “披绣闼，俯雕甍。” 闼为仄声，甍为平声，一仄一平，简简单单三个字便产生了韵味。 四字对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天上之星，地上之山，一上一下，囊括天地，视野大气，读来心胸舒畅。“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从小到大，从短到长，读来像是在过日子，那么自然，那么流畅。“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汉武帝想用冯唐时，他已经90多岁了，而屡建奇功的李广一生没有封侯，这两个人真是绝配啊！ 六字对 本序共有4个六字对。“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周波老师教我们据义定拍，第一句是2+2+2的节奏，其他都是1+5的节奏。原来，对子的节奏并非唯一。 七字对 本序中最著名的对子是七字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间、空间、场景、事物、颜色、动态、情感，哇，这么多元素都在这个对子里全了。有一阵子，微信视频号里经常能见到这样的画面，有的人拍鄱阳湖，有的人拍长江，不同的主人给画面配的都是这两句诗。是啊，除了这两句之外，谁还能找得出，写得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杀啊，王勃。所以，其他的六字对，我也就不展开了。 八字对 文中有多处八字对，“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这一句像个流水对，读来朗朗上口，一气呵成，爽。我最喜欢的还是下面这一句，“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扶摇”二字用得真妙啊，庄子在《逍遥游》写到“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上，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这只大鹏鸟从南极飞到北极，跨越整个地球，在王勃看来，“扶摇可接”。这“扶摇”二字，可见王勃文采，亦可见王勃志向。 十字对 这类对子最是惹人爱，有排场，有讲究，低调奢华有内涵。先看这一句，“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从形式上来讲，这个十字对可以分为四字对和六字对，“物华天宝”对“人杰地灵”， “龙光射牛斗之墟”对“徐孺下陈蕃之榻”，可谓对中对啊！从内容来讲，前句讲物，后句讲人，由物及人，重在写人。徐孺子就是江西“人杰”的代表，陈蕃为南昌太守时不曾接待任何人，唯独为徐孺子设下床榻。这是一张可以活动的专为徐孺子设置的床榻，徐孺子来时，床榻就放下来，徐孺子走后，床榻就收起来。陈蕃之榻足以衬托徐孺之杰。再看这一句，“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一句的形式与前一句一样，但它赢在意境上。夕阳抚照着宽阔无边的鄱阳湖，渔翁粗犷的腔调在渔网间收放。一阵大雁飞过，飞过湖面，飞过庐山，飞至衡山的回雁峰。秋天来了，大雁回去了；渔翁，你也该回了吧。 以上六种对子，长长短短，反反复复，构成了《滕王阁序》，真不愧是“天下第一骈文”。 周波老师提倡素读，就是读，就是背，不需要理解。这对于小朋友，也许可以，但对于我，不行。我必须理解，否则无法背诵。于是我看注释，读译文，翻典故，阅书评，磕磕碰碰，弯弯绕绕，越陷越深，越陷越不可拔。 有人说全文共有46个典故，几乎每句话都用典，有的句子字字为典。读一篇《滕王阁序》只有一千字，但读懂《滕王阁序》起码要上万字，真可谓文学的精华，思想的精髓。此文既用大量笔墨描写了自然风观，又用含蓄的态度表达了王勃自己的思想。对于他物他人，王勃真是狠狠地夸；对于自情自思，王勃却是用心地藏。 夸江西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三江指长江流经鄱阳湖后分成三道入海。五湖指长江中下游一带的湖泊。蛮荆指楚地，即湖南湖北，瓯越指古代东越，今浙江及福建一带。这两句，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江西版图啊，“襟”“带”“控”“引”这四个动词把江西捧上天了，感觉它是中心，是动力，是枢纽啊！ 夸洪州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雄伟的洪州城，房屋像雾一般罗列，人才如繁星一样活跃。遍地是里巷宅舍，有许多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船只塞满了渡口，尽是雕上了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这新任的都督阎伯屿听了这些美言，怎不高兴？ 夸都督 “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 棨戟是指有黑色衣套的木戟，是古代大官出行时导引的仪仗。“雅望”指的是崇高的德望。这句已经把远道而来江西南昌做都督的阎伯屿夸得有理有实，不得不服。 夸诸公 “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腾蛟起凤是形容人的文章华美，如蛟龙、凤凰腾空飞舞。紫电青霜，是宝剑的名。这两句话说明来滕王阁聚会的诸公非才子即将军，个个都是人中豪杰。 藏自己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看上去写贾谊，写梁鸿，实则写自己，写自己如他们一样的不得意，但又不能骂当天圣上有眼无珠，所以话峰一转成了反问句，“非无圣主”，“岂乏明时”，朝廷正盛呀，圣主也是明主呀，只是时机不对。 藏也藏不住的自己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如果没有杨得意的引荐，司马相如也就只能看着自己的文章叹息了，既然遇到了我知音钟子期，伯牙弹奏一曲流水又何妨？这两句就是在讲，我这匹千里马什么时候能遇到伯乐呀？唉，王勃呀王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你要是活得久一点，肯定能遇到啊！ 典故还真是好东西，可以把自己话用他的嘴说出，可以把自己的心寄托在他的身上。《滕王阁序》的用典连连相扣，频频出奇，令人叹咏不止，回味无穷。 一个故事 传说都督阎公想在盛宴上让自己的女婿吴子章出出风头，没想到王勃的《滕王阁序》直接把阎公惊住。吴子章记忆力超人，能过目不忘，他妒忌王勃的才学，说他的文章是抄来的，他当众可以背出来。果然，他背出来了。王勃笑了笑，问：“此旧文后有诗否？” 吴子章回答：“无。”王勃挥毫写下一首诗：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自流。 写到最后一句时，故意少写一个字，随即甩笔上马飞驰而去。阎公发现少了一个字，叫吴子章去追。吴子章追到了，王勃把这个字攥紧在手里，放到吴子章的手里，叫他也攥紧了。吴子章回去后松开手时，手里是空的。阎公恍然大悟，两手一拍不得不赞叹，“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绝了！绝了！” 可惜王勃第二年就没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阁中王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