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椅子和老人</p><p class="ql-block"> 头发稀疏花白,眼角布满鱼尾纹,微笑时面容褶皱泛起,挤的额头旁一颗老人斑,像素描湖面的太阳,浮在波纹的上边,整个脸部似乎透着隐隐红光。一件干净的中山装,常见穿在身上,应该是有了不少年头。</p><p class="ql-block"> 他躬腰驼背的站在椅子旁,手夹一支烟,一边不急不躁的摆弄手艺,一边对进来的人总是先笑后语,再轻轻侧个脸讲:“坐嘿在、坐嘿在,稍为等哈子噢……”</p><p class="ql-block"> 言语随和,语速很慢,慢的像缓缓流动的沟东河水,让人不知不觉会荡起回忆,回忆那过去的岁月时光。</p><p class="ql-block"> 没有门头招牌,没有滚桶竖灯,如果陌生人路过,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处理发店。</p><p class="ql-block"> 那张老槐木椅子已经有70年,对,你没听错,当他15岁当上剃头匠,置的家当最值钱的就是这把椅子,据说他父亲当年对他语重心长讲:“乖瓜,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认真做事礼貌待客,剃头客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一辈子你都要兢兢业业啊!”。</p><p class="ql-block"> 如今,这张经过了大半个世纪,经历过无数人坐躺过的老槐树椅子,它依然在服务着来来去去的过客,只是它与主人一样,都到了风烛残年,都到了知天命的年轮。</p><p class="ql-block"> 主人也许每一天都在对着椅子许着诺言:“老伙计辛苦你了,谢谢你跟随我几十年,你是我一辈子的陪伴,等我走了,我一定要带着你,我们不离不弃去往另一个世界!”</p><p class="ql-block"> 白马湖这处“古董式”的剃头店,在老阮桥人的心中,真的很有份量,这个份量就如同一部史记,翻开章节,一定会从土改运动开始,接着大跃进人民公社,计划经济年代的阮桥老街,河东河西的岁月变迁……</p><p class="ql-block"> 所以这个理发店,绝对称得上是“社宝级”的存在,他浓缩了大半个世纪,两三代人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胡永余,85岁,籍贯宝应中岗,一生从事剃头匠,育有三子,三个儿子名字都很温良,老大胡成仁,老二胡成义,老三胡成礼,他们一个个虽然平凡,但都生活知足,后代全部优秀。孙子有的在苏州,有的在杭州,他们秉承着优良的传统基因,扎根在南方城市,作为胡家的新生代移民,他们正在枝繁叶茂的,在它乡幸福的生活着。</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现如今,四代同堂是很少人家了,几乎看不到,全金湖县可能都凤毛麟角。是啊,四代有,五代也可能有,但同堂一起生活的,真可能难找。而白马湖老胡家,是实实在在,现实版的四代同堂,除了一个儿子随孙子去苏州定居,其它俩儿子和孙子孙女们,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锅吃饭一屋共居(房子属连幢二层楼)而儿子们对老父亲的服从,可以说是敬与孝并重,更难能可贵的是,老父亲有毋庸置疑的号召权,而儿子们从没有一句“你烦死了 人老话多树老根多的”去顶撞。</p><p class="ql-block"> 一九三九年(民国二十八年),胡永余出生在宝应城河西,一个叫中岗的地方。父母亲总共生育他们四个儿子,胡永余排老四。胡永余出生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宝应地区正在遭受日本鬼子侵略,属于兵荒马乱时代。</p><p class="ql-block"> 一九三九年10月,宝应被日寇占领,大运河沿线成为敌占区。1940年11月29日至12月16日,华中八路军、新四军发动的曹甸战役是武装开辟宝应抗日根据地的第一仗。而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侵占宝应县城的日军才于当夜仓皇退走淮阴。</p><p class="ql-block"> 正是在日军侵占宝应城的五六年里,宝应城及周边百姓,不堪日本鬼子烧杀抢掠,为了躲避日军暴行,他们是逃难的逃难,远走的远走。大概一九四三年左右,胡永余父母亲带着一家老老小小来到了白马湖,并在老阮桥河东住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四十年代,白马湖到处汪洋一片,芦苇荡百里方圆,柴滩沼泽幽深,宛如广袤绿森林,陌生人进去就迷路,迷路就很难转出来。那个时候,小日本鬼子开着汽艇船,开到山阳拐子就回头,不敢往白马湖深入,因为当时白马湖已经有了地方抗日组织,敌人有所忌惮。</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胡家已落根白马湖,一大家子,一方湖水养一方人,喝惯了湖水的他们再也没有回返宝应老家。土改时他们在当地分到了田地,直到人民公社成立。</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胡永余十五岁,那时的老阮桥还处在十分贫穷的年份,胡父秉承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理念,他让几个儿子全部做了剃头匠,四个儿子基本囊括了阮桥老街上所有剃头业务,所以就有了开头的那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p><p class="ql-block"> 胡永余理了一辈子头发,打从十五岁入行,如今85岁依然操刀,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部白马湖历史,62年出生的我,可以说从几岁去他那儿理发,小学中学到高中,都是他们兄弟几个给理的光头寸头小分头。</p><p class="ql-block"> 记得以前理头发时,店里总不缺人头攒动,店里边总不缺人气人言。有的人并不理发,只是来凑热闹的,因为胡家兄弟都会侃大山,都会说故事,什么三国水浒水泊梁山,狐妖鬼怪千年蛇,田螺姑娘煮香饭,里下河里三十六个码头。小故事把周围人听的是津津乐道。在那个连收音机都没有的年代,理发店便成了最好的说书堂。在那个清水寡汤的时代,人们听的凝神,闻的欢心,享受着苦与乐的情节,而内心却充满着向往幸福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胡永余很随性,性格很平和,家庭地位备受儿子们尊敬,他用公序良俗教育子女,他用行为规范引导子女,他用以身作则榜样子女,如此,儿子们都很孝顺他。步入中老年的儿子们,如今一直在他的面前唯命是从。相信,他是在用善良不断营养着晚辈们,正如一句话所讲:有爱才有家,有根才有花,有德才有慈,有树才会长出许多枝枝丫丫。</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去他那儿理发,喜欢坐在那张有年代感的椅子上,一边听沙沙的刮面声音,一边闭着眼睛去回忆,回忆童年第一次上刀的恐惧,回忆少年时听到的稀奇古怪故事,回忆青年时被荤素夹带的情节撩拨的心情荡漾,回忆旧日时光里的人们那种纯洁与淳朴的感觉,那年那月,那时那刻,过去的过去,那个样子,真的是很美好!</p><p class="ql-block"> 前天去理发,带着尊敬与谦逊的问他:“胡伯伯,你身体真好哎!你这一辈子抬的手臂次数,是不是比我吃的盐还要多啊?” </p><p class="ql-block"> 他老人家没有立即回我话,沉默约有分把钟讲:“三子(他知道我小名)跟你算算噢,理个头合计抬手50次,一天保守10个人,等于500次,一个月就有一万五千次,一年是十八万次,10年是一百八十万次,70年应该有将迁一千叁佰万次吧。”</p><p class="ql-block"> 胡伯伯算的一本正经,85岁高龄了,一点都没有脑筋糊涂,我打趣他说:“等你一百岁那天,我一定还让你理头发,到时你在我头上刮个洞,我都会跪在地上感谢你!”</p><p class="ql-block"> 他笑了,笑的用左手揪了揪我左耳朵:“三匣子,你真会逗我笑,到时我一百你都八十多了,老叟跟老翁理头发啊,好好好!哈哈哈!”</p><p class="ql-block"> 胡伯伯真的很随性随和,我感觉他虽然老了,老的像秋田里站在地里的棉花杆,但他吐出的一言一句,又好比接在我手里的棉花花,美白而又柔和,他真是个善良的老人。</p><p class="ql-block"> 有个心愿,愿他老人家一直在镜子前;手拿剪刀笑迎人,椅子旁边有脸盆,剃刀刮去旧面貌,抬手永远都精神。</p><p class="ql-block"> 真的哪天他自己的儿子,不让他理头发了,我想我也会经常去看看他,因为老人家是一本泛黄的藏书,里边记载有白马湖的前天,昨天,和今天。</p><p class="ql-block"> 愿老人家长寿!!!</p><p class="ql-block">谢谢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