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遥指苕溪路<br>宋代有哀叹“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李易安，亦有哭诉“心儿小，难着许多愁”的吴淑姬。世人多识清照才华横溢，却未知淑姬作词换生；众人皆叹易安赋“千古第一才女”之盛名，可未晓淑姬“佳处不减李易安”。一、柳暗花明又一村吴淑姬，宋代著名女词人，湖州人，大约生活在宋孝宗淳熙十二年前后，与李清照、朱淑真、张玉娘并称“宋代四大女词人”。洪迈《夷坚志》记载：“湖州吴秀才女，慧丽能诗词，貌美，家贫，为富民子所据。……。其后无人肯礼娶。周介卿石之子买以为妾。名曰淑姬。”而《诚斋杂记》则载：“汾阴女子吴淑姬，未嫁亡夫，未亡时，晨兴靧面，玉簪坠地而折，已而夫亡。……遂以寄子治，纳为夫妻焉。”但吴淑姬的《惜分飞》中“一片征帆举。断肠遥指苕溪路。”便知宋代有两位吴淑姬，一位是湖州吴淑姬，而另一位则是汾阴吴淑姬。“淑姬”二字并非她的名，她是被买下而被冠上的名，其真名已无处可寻。 吴淑姬像（图源网络）<div> 在古代窈窕淑女被纨绔子弟强势霸占是常有之事，各地官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怜惜吴淑姬也就罢了，竟还有人造谣她不守妇道，奉行着“女子有七出”的古代，“不守妇道”俨然是死罪。因这无须之罪，她锒铛入狱。幸得老天垂怜，适时王十朋在湖州任太守，其手下早已听闻吴淑姬文采四溢，且知晓此案的前因后果以及她的冤情。他欲为其申冤脱罪，便破例命人将她引至席上，脱了她的枷锁。并道：“知道你擅长长短句，最好将你的真实情况写出来，我们好将你的冤情传递给太守。否则，你将会有性命之忧。”在吴淑姬应下后，恰逢寒雪未融、春日却至，便叫其以此景作一首《长相思》令。淑姬提笔便道：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在座宾客无不为之惊喜赞叹，明日手下将其词作上呈王龟龄，太守对此中冤情不疑有他，立即将其释放，使淑姬得以死里逃生。吴淑姬借这寒冬将近、暖春未来的景色为自己伸冤。——飘飘扬扬的大雪啊，无情地欺压着娇嫩的梅花，什么时候我的春天会到来呢？各位睁开双眼吧，看那暗香流动的梅花仍傲然挺立，那声声羌笛也无法将它吹落。吴淑姬将自己比作那在凛冬绽放的雪梅，纵使千瓢万盆污蔑想要淹没她，她也仍无所畏惧地等待春天的到来。二、一日看尽长安花吴淑姬有词集《阳春白雪词》五卷，今传世仅三首。南宋黄升在《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收录其词作三首，并写有:“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阳春白雪》词五卷，佳处不减李易安。”黄升对她的评价较为客观，今存词作虽只剩《小重山》《惜分飞》《祝英台近》这三首，但不难从一角窥见其才情。抒情性与叙事性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最突出的两个特征，从先秦《诗经》中关于叙述劳动人民耕作的诗歌，屈原《离骚》中自述出身、抱负，抒发悲愤情感。再到汉代乐府诗，东汉文人五言诗、《古诗十九首》。诗歌不断地发展变化，到宋词出现亦延续其之前的传统。吴淑姬的词属于婉约派，通过叙事、画面描摹、气氛渲染，从而抒发忧愁思念之情。她现存的三首词，为抒发想念、凄愁。《小重山》：“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浮。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荼蘼是开在春末的花，它花语是末路之美，既寓意着感情衰淡，还意味着女子青春的逝去，许是开在春花凋零时分，不免沾染上哀伤的气息。苏轼曾言:“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寂寞”二字极言其哀愁。吴淑姬开篇借“荼蘼”凋谢，奠定感伤凄婉的基调。——花朵已凋零，只留零星点缀枝头。春风乍起，揉碎了一地的槐影。远处出来声声娇羞的莺啼，似乎在催促着春天的离开。通过对外部环境的描写，来引出下文抒情女主人公的出现。并且化用贺铸《青玉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自创了新词“草浪”，《古今词统》眉批云:“竹浪、柳浪、麦浪与草浪而四。”，即指吴淑姬创作的“草浪”。“一川烟草浪”相较于“一川烟草”更显动态，滚滚愁绪扑面袭来，拨开重重浮云，也望不见归船。末句更是与此相呼应，——为何我的心这么小，装不下许多的愁。此句与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有异曲同工之妙。李清照是用船来反衬出愁之大，而吴淑姬则别出心裁，用“一川烟草浪”的“大愁”与“心儿小”进行对比，从而极写愁思。《惜分飞》：岸柳依依拖金缕。是我朝来别处。惟有多情絮。故来衣上留人住。两眼啼红空弹与。未见桃花又去。一片征帆举。断肠遥指苕溪路。该词亦与爱情相关，依依杨柳拖拽着良人衣袖，绵绵情思祈愿他能久住，奈何只能睁着泛红的双眼无语凝噎，那远航的帆船已前行，而词人已肝肠寸断。《诗经》中的兴寄传统在宋词中亦有传承，开篇用“杨柳”比兴，抒发眷恋不舍之情。以“桃花”代良人，既写良人的离去，又表示美好爱情生活的远去。“两眼啼红空弹与。未见桃花又去。”的形象与唐代白居易《琵琶行》“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中所创造的弃妇形象有相似之处。二者皆为弃妇，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前者是直言良人悲伤之切，后者则是借用凄水寒月来表明心中的悲苦。《祝英台近》：粉痕销，芳信断，好梦又无据。病酒无聊，敧枕听春雨。断肠曲曲屏山，温温沈水，都是旧、看承人处。久离阻。应念一点芳心，闲愁知几许。偷照菱花，清瘦自羞觑。可堪梅子酸时，杨花飞絮，乱莺闹、催将春去。吴词多用杨柳、黄鹂表达离愁、思念之情，前两首词的愁绪如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这首词的闲愁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岁月催人老，佳音空凭断，又逢好梦虚，烦闷焦躁饮酒以自疗。词人本只是叙述空虚无聊，念及过去相迎相逢的情形哀伤不已。后文似以男子的口吻进行叙述，应当考虑到女子的心境，已经闲愁许久了。笔锋一转，回到词人身上，她对镜自我哀叹，因愁而日渐消瘦。末句自我安慰可以忍受梅子的酸涩，纷飞的柳絮、啼叫的黄鹂催促着春天的离去亦是良人的离去。综上几首吴词，词人多作暮春时节的词，便于借用万物消逝来抒怀。当是命运多舛的缘故，吴淑姬惹上了几分凄婉之意，卷卷词作极言苦苦思情。所谓女子善怀，亦各有行。吴淑姬不是只会思念，她也有自己的想法。面对蒙冤受辱，她用词作沉冤昭雪、重获尊严，亦为宋代女诗人创作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br>作者：王妍，湖州学院人文学院20212431班本科在读大二学生</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