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今犹印泪痕——范曾《题画怀许世友将军》研读

江南一菰记

蒋力余

题画怀许世友将军

范曾

托体青山护国魂，关河万里沐朝暾。

少林牧放当年事，泼墨今犹印泪痕。

《题画怀许世友将军》收录于《范曾艺文集》第八卷、《范曾诗稿》《抱冲斋诗存》。

　　许世友将军生前同范曾并不相识，而许将军的墓碑由范曾题写，个中原因有故事可叙。原来许世友之女儿许华山，看了万伯翱参加编剧的电视连续剧《侠女除暴》，表示很喜欢听由范曾作词的该剧主题歌（王立平曲），歌词是：“满月的弓，射出仇恨的箭。凝霜的剑，刺向人间的凶顽。黄河的浪，卷走武林的逆叛，风萧萧，云淡淡，十三妹啊，你龙马远离了光环，你的芳名永垂在霄汉，霄汉，永垂在霄汉。”万伯翱向许华山介绍了范曾的情况，并引介与之见面。许华山见到范曾时，许将军已卧病南京，当将军听女儿讲到范曾诗书画三绝等有关情况时，很钦佩他的才华，希望能在弥留人间之际，能看到范曾的诗画。范曾夫妇得知这一消息，立即表示很高兴为将军作画。他们了解到将军少年时家境贫寒，为地主放过牛，便决定画一幅牧牛图，很快《牧牛图》画成了。不料，许将军的病情垂危，将军夫人和女儿已到南京，没几天噩耗传来，将军与世长逝。范曾惊闻噩耗，悲摧不已，画作被捎到南京，敬献在许将军的灵堂上，全家人很受感动，当即决定，请范曾为将军题写“许世友将军之墓”墓碑，之后范曾在画作上补写了这首诗。

范曾所题许世友将军墓碑

　　许世友将军是开国将领中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所谓传奇，除他独特的人生经历外，还包括他的个性。几十年的戎马生涯，锻造了许将军刚毅、果敢、勇猛、顽强的军人品质，深得毛泽东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欣赏、厚爱与器重。许世友出生于河南新县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他的父母生有四儿一女，他排行老三，属“仕”字辈，原叫“许仕友”。因为家贫，子女又多，8岁入嵩山少林寺当杂役，业余时间练习武功，8年中，他学会了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不久向师父提出了参军愿望，在回乡探亲时因为“行侠仗义”，一拳一脚连伤两人，所以师父应允他离开少林寺。他先投到一支部队，一位老兵痞对他百般欺侮，许世友随意出手，兵痞倒地，许世友于是只好逃到另一支部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意识地克制和收敛自己，并且作战英勇，很快被提拔为副班长、班长，不久又提升为排长，他当时的名字改为“许士友”。1926年10月，许世友所在的北洋军阀部队宣布起义，并被北伐军收编，许世友成了国民革命军第一师中的一名连长，第二年在两位同乡的介绍下加入中国共产党。“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发生后，许世友愤然离开了蒋介石的军队，投奔到了红一军。在长征路上，已任红四军军长的许世友在一次高干会议上见到毛泽东主席，主席和蔼并不失幽默地说：“啊，你的名字我知道，但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士友，士友，你现在是军长不是战士了，《共产党宣言》里有个口号：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应该放眼世界嘛，‘世界之友’不是更好吗？”于是他便有了“许世友”这个名字。关于这类传奇故事较多。

　　“托体青山护国魂”，起笔高度评价将军的光辉一生。“托体青山”，这是从描写将军的石像入手，在陵园中有一尊石像，以大地青山为背景托起将军的身躯，象征许世友是祖国的儿子，他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祖国和人民。许将军17岁参军，60余年的戎马生涯，为了民族的伟大事业奋斗了一生，诗人以“国魂”二字评价许将军的卓越贡献，甚为准确。这里运用了借代的手法，认为许将军身上体现出来的勇毅刚强的品格体现“国魂”的特征，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是共和国的开国英雄，他们自然是国之精魂，民族脊梁。“国魂”一词，语出苏曼殊《无题》：“水晶帘卷一灯昏，寂对河山叩国魂。”

“关河万里沐朝暾”，歌颂老一辈革命家的丰项伟绩，许将军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关河”：本义是指函谷关和黄河，《史记·苏秦传》：“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此处泛指山河。柳永《八声甘州》：“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朝暾”：初升的太阳，语出《隋书·音乐志下》：“扶木上朝暾，嵫山沉暮景。”这里描写我们伟大的祖国沐浴在万里朝阳之中，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进入了中国历史上最为繁荣、最富活力的崭新时代，这个时代的出现是共和国的英烈们用生命和热血换来的，我们不能忘记他们的丰功伟绩。许将军出身贫寒，他具有典型的个性，平时脾气较大，战时异常威猛，他所指挥的战斗，大多都是面对面的肉搏、拼杀和残酷激烈的硬仗、恶战！晚年当回忆起往日的岁月时，许将军仍然深感骄傲，他说：“我是一级一级打上来的。在红军时期，一天要打几次仗，用大刀砍，带头冲锋，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跟党走，打仗不怕死。我负过8次伤，当军长时就负过两次伤。有一次，弹片飞进腰里，我用手指头硬是把它抠出来，再用倭瓜瓤子糊上，继续坚持战斗。要当一个好的指挥员，首先要当一个战斗员，一个不怕死的战斗员！”

“少林牧放当年事”，追忆许将军苦难的童年生活。许世友是一个贫苦农民家里出生的孩子，因为子女较多，少年时牧过牛，8岁就进了少林寺。许将军在《我在红军十年》中有一篇自序，他说：“为了保卫革命果实，我们这些‘泥腿子’建立了自己的武装，由于我学过少林武功，还懂得一定军事知识，被选为乘马岗六乡的农民义勇队大队长兼炮队队长，从这时起，我这一辈子就同枪杆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关于少林寺的这段经历，许将军说：“我8岁在少林寺当杂役，直到16岁离开，这些年中，我学会了十八般武器，学会飞檐走壁，我下了苦功夫。”“在少林寺，学点真功夫，要肯吃苦，什么叫三年‘贴壁’？墙壁上钉几根半截头的木桩，晚上就睡在上边，只能侧着身子，贴紧墙壁全身绷得紧紧的，身子一软就会掉下来。这是练轻功，白天还要腿上绑沙袋，干活也好，练武也好，都不许摘下来。轻功练成了，飞檐走壁。丈把高的房子，我纵身跳上去，不作兴踩碎一片瓦。什么叫三年‘吊臂’，晚上找个地方，不管门柜、屋梁，双臂吊在上面过夜。白天再练打沙袋，这是练臂力。还有铁砂掌，怎么练？头一年，五个指头伸直，练习插黄豆，两只手轮番插。练到什么程度？一桶黄豆，一手插到底；第二年，插一桶小米；第三年，插一桶沙子。铁砂掌练成了，可历害呐，抓人一把肉，叉人五个洞。”许世友在少林寺是舞刀高手，他常奉师父之命，表演刀功，一次百余名流匪包围少林寺，许世友手持双刀，大开山门，流匪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两个杀一双，十八个一齐上，许世友右劈梅花，左扫残叶，又追又闪，又刺又防，三挑两戳，把流匪消灭了许多，不敢上山。许世友从战士到军长，无数次挥舞着大刀冲锋在前，有次杀敌36人。苦难的童年和艰辛的磨炼，为将军的伟业打下了基础。

“泼墨今犹印泪痕”，照应诗题，表达了对许将军的深切悼念。“泼墨”指代范曾创作的《牧牛图》，同时也指怀着一种感恩之心、景仰之情进行创作。“印泪痕”三字表达了丰富的言外之意：许将军是诗人未能谋面的人生知已，画作已成，而将军已作仙游，岂不泪水潸然？这令人想起“延陵许剑”的故事：《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季札（封于延陵，故又称延陵季子）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背）吾心哉？’”季札的许剑徐君，表达了对人生知已的感激之情，范曾的赠画，无疑也是一种特殊的“延陵之剑”，表达对人生知己的由衷感激。诗人的创作印有泪痕，更多的表达了对开国将军的由衷敬意。

这是一首饱蕴深情的题画诗，为画作意境的点睛之笔。诗作以高度概括的语言，典型化的意象赞颂许世友将军为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所作的杰出贡献，表达对这位传奇式开国将军的景仰之情。许将军是开国英雄的杰出代表，他有大智大勇，在血雨腥风的岁月里为了广大劳苦大众的利益奋勇拼搏，浴血疆场，写下了可歌可泣的诗篇。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为政权的稳定又作了巨大贡献，诗人把许将军比作国家之魂，民族之脊梁，这是十分准确的。诗人为许将军未能一睹自己的画作而深感遗憾，而为有这份知遇之情倍感欣慰，以故泼墨挥毫，真情流淌，佳境叠现。诗作飞动想象，流转时空，真情内蕴，意境幽深。

“泼墨今犹印泪痕”，艺术创作美在深挚，美在清新自然，此诗情感深挚，意境清幽，诗与画已交织一片，读来感人至深，对许世友将军的丰功伟绩热烈讴歌，表达了对人生知己的深切缅怀之情，许将军如泉下有知，观此画此诗，当会心一笑。

（本文选自《抱冲诗艺研究》，作者系湘潭大学教授、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沈鹏介居书院院聘艺术家、文化学者、著名诗书画美评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