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 砺

微茫的曙光

磨砺

陈胜良

故事发生在1975年的一天里，也算是我高考前夕的一天吧。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东方现出一片微弱的鱼肚白色，天蒙蒙亮，我和生产队里的社员们起早床去找窍门，挣点钱维继生存。我们徒步去益阳城里的粮运九中队的建筑工地挖基脚挑土方。一路上,惊得村落里鸡鸣犬吠，早起的鸟儿也凑热闹，在树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伙伴中有几个不正经的男女劳力走路时总喜欢勾肩搭背,打情骂俏。即使在贫困的生活中,他们也没有忘了他们的那种本能的低级趣味。没有这般趣味的人有的一边走路一边叭着“喇叭筒”旱烟,嘴里吞云吐雾,口水直淌,边叭烟边咳嗽。而我还没睡够，睡眼惺忪,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他们走着。不过，我边走边揉眼睛,也边抬头看天空。星辰都已散去,只有一勾冷冷的残月挂在寂寥的天际。 晨风吹来,虽然寒意袭人但晓风残月,景色撩人,可是我没有闲心欣赏这般凄迷的晨景,我揉揉眼睛便开始默默地记英语单词。

一路上，我尽心记单词，没有人打扰，可是 来到工地了，我只得偷偷地记，我怕人说我闲话，说我出工不出力，磨洋工。工地是两栋拆倒了旧楼的基地，残垣断壁，这里一堆破碎的瓦片，那里一堆断头的砖，一片狼藉。我们开始干活了，有的挖土方，有的挑土方。其实，挖土方轻松一点，起码肩膀上不要挑着一两百斤的担子来回地走。然而，我选择了挑土方，挑土方虽然是苦力活，但不要想事。这样，我的脑袋可以腾出空间来记单词。我满满地挑着土方，心无旁骛，边走边记，两只光着脚板的脚丫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上迤逦行走。我的两只脚丫，穿着破草鞋，露出脚趾，像是在一片茫茫的沙漠上苦苦地寻找人生的出口。我说的人生出口，就是参加高考的机会。

其实，1975年那一年，我根本看不到高考的希望，因为那时高考停考了8年，我也不晓得1977年会不会恢复高考。我像在黑夜中等待月亮一样等待高考。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依然等待月亮。等待是漫长的也是孤独的。不过，我没有被动地等待而是在等待中做些准备，为可能来临也可能不来临的高考做些准备。

我的一位莫逆之交的历史老师说的话让我听得入心巴骨了。他说，假如你是一个木匠，没有活干的时候，你可以抓紧时间磨刨子砺凿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活干了，你就可以大显身手，脱颖而出。他的话我信了，我天天在磨刨子砺凿子，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不管是走路还是干活，我都在利用点点滴滴的时间学英语，我坚信将来会有参加高考的希望的。我没有虚度年华，没有让青春逝水流年。

那一天， 我在工地上挑着担子边走路边记单词，突然，我的脚跟麻木了，好像巴上了一根什么东西。我放下担子，单脚站着，抬上脚跟麻木的脚一看，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一根生锈的长钉子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脚跟。我的脚跟本来只觉得麻木而不觉得痛的，现在一下巨痛无比，痛到心里了。我忍着痛使劲捏着钉子的螺帽把锈钉猛地一拔，钉子拔了出来，鲜血从伤口汨泪而去,血淌了一地。社员们看到地上的血，都劝我回家去包扎一下,免得伤口发炎。然而，我转眼一想，我回去要走好几里路，走路回去脚也会痛，我还不如留下来继续挑土方。挑土方脚会痛但好歹我能挣几个钱，所以我霸蛮留了下来。

我挑着担子蹒跚而行,踉踉跄跄,尾随在别人后。虽然脚跟很痛，可我还是利用挑土方的时间记单词。虽然我痛得难受，可我心里有一丝丝满足的感觉。虽然脚跟痛得要命，可我还争分夺秒地记忆英语单词，我觉得很值得，因为我记忆的每一个单词都是我在通往高考考场泥泞路上砌上的一块一块砖。我流淌着鲜血的脚丫在这一条用英语知识铺就的路上跛足行走，虽然很痛但我走得很踏实。不过，走了一段路,我的草鞋被流出的血浆红了,走起路来溜滑溜滑的,不方便了。我干脆脱掉了草鞋,光着脚丫踮着脚尖走但我还是边走边记单词，或默记，或背诵，不记得时偶尔翻开一下我自制的单词本看看。我像一位手持桨叶的艄公驾着生命的小舟在茫茫的人生长河中摇摇晃晃,我也像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在漫长泥泞的路上一弹一跳奋力前行。我每前行一步，路上都留下了我鲜血印出的一个脚印，一路上血迹斑斑。

我硬是这么咬着牙,忍着痛,跛着腿,苦苦地干了一天活。可是我回到家里时，脚跟肿得很大了，我的伤口化脓了，里面一个很大的脓包在作祟，我开始发高烧了。当地的土医说这个伤口引起了破伤风，他说还不赶快做手术，恐怕我会有生命危险。土医用清水清洗我的患处,用细针拨开我的伤口,然后用两根麻线在伤口处慢慢地缠绕,轻轻地夹出一个大脓包,最后在伤口处敷上一个浸茄子消毒。然后，土医在我家屋前屋后扯了些药草,熬了些水,让我温服，说也奇怪,第二天我的烧退了。父母劝我在家卧床休息几天再去挑土方，可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又一瘸一瘸地来到了工地，坚持不懈地干活讨生活....

其实， 磨难虽然让人痛苦但也给人力量。正如泰戈尔在《飞鸟集》里说的，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难，才能练就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奏出世间的绝响；只有在暴风雨中搏击过，才会有豪迈的飞翔。我有了那次涅槃似的经历,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我的脚跟更稳了，在泥泞的路上，我没有滑倒过，在多岔的歧途上，我没有迷失过方向，我朝着自己锁定的目标，不曾彳亍，不曾萎缩，锲而不舍，一直前行，我终于找到了我人生的出口......

作者简介：

陈胜良 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侨界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翻译协会会员，英文翻译，双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