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姐

阿咪

<p class="ql-block">  去年朋友带路到市郊有家叫做湿地小院的农家乐游玩,那是初春时节,咋嗳还寒,太阳落山后,湖边阴冷袭人,连空气都是湿露露地,因此格外盼望晚餐给我们补充些许热量。</p><p class="ql-block"> 她端着一个不锈钢大托盘,盘里的菜热气腾腾,笼罩着脸,我没有在意她的模样。第二天,天气晴好,在阳光的加持下,温度舒适,我们去了芦苇荡的栈道后,便收拾了行李打道回府。我只晓得她姓陈,大家都喊陈姐,她人壮实,面庞不白净,甚至有点黑。 </p><p class="ql-block"> 清明节后,我带着毛毛二次去湿地小院,打算在此住上几日,与陈姐邻门而居,因此便熟稔起来。话一多,便知她也是位文学爱好者,我戏称文艺中老年,爱看书是必然,还时常写文作诗。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虽没有"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境界,但庆幸的是在这种近似隐居的日子里,能与她相谈甚欢。</p><p class="ql-block"> 陈姐起的早,做早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总之她永远忙不停歇,我狡辩道:"正因为你太勤快才纵容了如我这般的懒人",她憨憨地笑却不作声。</p><p class="ql-block"> 要说陈姐的空闲时间,是在午饭过后,晚饭开灶之前这档口,这个时间段她仍然有事要做,而且是重要的事。</p><p class="ql-block"> 我再三叮嘱,要进山带上我,陈姐头戴一顶长檐有些败色的运动帽,挡风挡雨挡太阳全靠它,斜挎一只竹篓子,这是"搜山″的装备,所谓"搜山"是我即兴而起,其实就是去山里釆撷。</p><p class="ql-block"> 我俩边走边说话,东一句西一茬地没有章法,陈姐说活间不误观察,眼睛虽藏在帽檐下,那花,果,茎,叶,但凡能药用或食用的物种,都逃不过雷达般的眼光。眼到手到,摘下鲜嫩部分,保留根须,让它们继续生长。</p><p class="ql-block"> 农历三月,正为人间最美的时节拉开了序幕,树林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弥漫着幽凉的氛围,那些早己冒头的植被将一冬冻疆的土壤松宽了,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正是带给我们的春讯。新生的竹子,挣脱竹壳的束缚,长成了翩翩少年的风姿,绒毛包裹着修长的躯干,如穿着碧绿的丝绒长袍,用手触摸,我惊叹道:"真是丝绒唉!"陈姐说:″用身体亲近大自然,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紧不慢的沿着山道前行,此时陈姐竹篓里收获颇丰了,路边一簇簇野草莓红宝石般的出现眼前,红润的色洋,让人垂涎欲滴,用嘴巴亲近大自然吧,我不停地吃,那甜酸的浆汁充溢了口腔,多少年没尝过这滋味了,应该还是小时候吧,那时刻,我真切地回到了孩提时代。</p><p class="ql-block"> 陈姐说:″草莓长的高,多刺,是给人吃的,蛇果长的矮,少刺,是给动物吃的,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大自然分配的妥妥的呢″,她顺手拔起一棵草,收入篓中,接着道:"车前草有清热解毒利尿的功效″。其实我从书本上也了解车前草的药用价值,可与眼前实物完全对不上号,感叹自己不务实的那点知识,陈姐淡淡说:″我只是懂一点中医,认识山中的植物,源于以前在山区的生活,那时有机会接触到研究植物的专家,晓得点皮毛,现在想来很幸运呀。″</p><p class="ql-block"> 下山归来,我们收获了蕨菜、蒲公英,香椿,紫苏等等,还有叫不出名的植物,我居然发现四个竹笋,有的被陈姐做成凉拌菜,加入香干,蕨菜炒了肉丝,笋片烧腊肉,那个味道呀,尝过忘不掉,还会时常念叨。</p><p class="ql-block"> 青山相对,碧波环绕,透过房间的玻璃窗,将这幅画卷尽收眼底,浅水处枯槁的树杆一半没于水中,一半露出水面,鸟儿们在那里短暂的停留,你来我往,动静相宜。</p><p class="ql-block"> 杨柳依依,她们是为湖水而舞,而湖水正是知音,映出她们少女怀春的心事。</p><p class="ql-block"> 当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将广阔平静的湖水染成金汤,连同小草上的露珠,也是晶莹透亮。</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草丛里,一只断了尾巴的橘猫,正酣睡,任我拍打玻璃,也唤不醒,算了,由它去吧,谁让它是土著呢。</p><p class="ql-block"> 陈姐跟我说,不远处有一片林子,早上到林边转转,可以认一棵树当作爱人,每天抱一抱,说说话。我觉得这个提议有意思,走过那么多山山水水,居然没想到这层。在一处低洼的位置,我选中一棵树,与头部相对的高度,树杆长满了木疔,象个刺猬,无法亲近。陈姐说:"不行另选一棵吧。"我调侃道:"这是否有点始乱终弃,另觅良缘?″陈姐说:"不能这样讲,再选一棵树,当它是父亲,亲人,好友,不单单是爱人。"此番话甚好,靠近栈道边的一棵大树便成了我的知己。</p><p class="ql-block"> 每日清晨带毛毛散步走到那儿,闭上眼睛拥抱着它,感受来自它的气息,喃喃自语。仰望酉劲的躯干,那尚末丰腴的绿叶似蓝天中的飞羽,多么蓬勃的生命力呀。我脱口而出:″人不如树,我不及陈姐″。</p><p class="ql-block"> 我的叹息瞬间被湖边的气流消散,未到此地时,树在这里活了多年,对我的自我感动它不以为然,是啊,这一天天,一年年,它不知要经历多少回风吹雨打,严寒酷暑,若这般善感,还能健硕地活到现在吗?它不过顺应四时变迁,成为大自然的一份子了。</p><p class="ql-block"> 我与陈姐时常在湖边步道慢行,从末提及彼此的生活和家庭,所以一直认为陈姐是单身,与儿子一起在这里生活,可感觉告诉我,她是一位有着深刻经历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一日吃罢中饭,稍作休息,我和陈姐去"搜山",林间山坳都有她的"自留地",哪里长有什么物种,长成什么样了,她了如指掌,采摘嫩叶,保留根茎,药、食来源不断,这就是靠山吃山吧。</p><p class="ql-block"> 鸟声婉转,在密林间飘荡,山显得愈发空灵幽静,满眼葱绿,将空气变得湿润清新。</p><p class="ql-block"> 我们踏着松木搭建的阶梯,行至山腰,这是块开阔地,几座坟茔堆在那里,不远处有一片废弃的茶林,茶园未经修剪,在大自然里放肆的滋长,攀附着茂盛的藤蔓。</p><p class="ql-block"> 陈姐见梢头仍有许多新发的芽叶,象海盗发现了宝藏,再也挪不动脚步,那架势要在这里大干一场了。</p><p class="ql-block"> 她教我一遍如何釆叶,便分头行动,我俩淹没在林间,话不多言,时时发出惊喜的咏叹调。</p><p class="ql-block"> 天气渐渐暗淡下来,陈姐道:″差不多就回吧,山里的天一暗就黑了"。虽这样讲,还是又耽误一会。</p><p class="ql-block"> 我象歌曲里唱的釆蘑菇的小姑娘昂首跳跃,也许高兴过头,我们居然走忿了道,这时林间的光亮又暗下一层,陈姐有些焦急,拿出手机说:″让儿子来接我俩″,头一回在她脸上呈现小女子的娇态来。"不要急,往回走,走到那茶树林和墓地,就能原路还回了″,我用平静的语气掩饰担心。事后陈姐说:″你真不错呢,关键时候不慌乱″,我笑道:″我也是女汉子,不要被外表所蒙骗″。</p><p class="ql-block"> 陈姐把釆回的茶叶匀摊在桌上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教我揉茶,叶片放箥箕里朝同方向揉捻,清香四溢。陈姐说这叶有些老,只能做红茶。揉好的茶叶己成团,盖上布进行发酵,陈姐说:″这次茶叶都归你,下午教你炒茶",我推辞起来:"不能全给我,你留些吧″,"不留″,她回地干脆。 哪知我和陈姐散步回来,同样勤快的老板娘把茶叶炒好,己晾置在盘中了。</p><p class="ql-block"> 两篓子叶片炮制成功才得五两的成品,赶紧烧水泡上一杯,香气馥郁,汤汁红润浓厚,对我这近三十年的老茶客,口感正对劲儿。</p><p class="ql-block"> 吃了这些年的茶,名品粗劣都尝过,头一遭喝着亲手做的茶,心里美滋滋的,慢慢享用,得省着点喝呢。</p><p class="ql-block"> 白天与夜晚交替,湖风与陆风变幻,吹皱一池春水,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陈姐说:″每天的水波都不同,用心看,大自然会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致,这是对有心人的偏爱″。</p><p class="ql-block"> 这日我们居然看见一阵阵簟波在湖面荡漾开来。</p><p class="ql-block"> 一只白鹭徐徐地扇动翅膀,在空中滑翔,悄然地落在水中的树梢上,它引领着我的目光,远处一簇簇树木,根扎在淤泥中,杆泡在水里,树冠象打开的巨伞,上面栖满了白鹭,象朵朵盛开的玉兰花,"花与树连成一体。</p><p class="ql-block"> 工地施工的机械声与水上乐园放大的音乐打破我们的沉默,陈姐无不忧愁地说:″这些入侵者,破坏了祥和的自然,今冬的天鹅不知还来不?无奈啊"。</p><p class="ql-block"> 我也黯然,我们何尝不是略取者呢,这鸟,这山,这湖才是亘古不变的主宰。</p><p class="ql-block"> 陈姐说带我去个地方,是大坝闸口的外侧一层迭水处,湖水从坝间的缝隙中缓缓流出,形成浅滩,一只鹳鸟在其间觅食。</p><p class="ql-block"> 陈姐低声道:″就一只,从末见过它的同伴″,鹳鸟娴静优雅,连觅食也显得懒散,真是闲云野鹤,可谓隐士之风,我觉得它更象在城郊种地的东坡先生。</p><p class="ql-block"> 这日晚餐,陈姐抱出一坛酒,笑吟吟地说:″酒虽不好,不相投者不共饮"。这酒用山里的野桑葚泡制,紫色的琼浆散发着酒香与果香,入口绵甜,度数很高,我们不善饮酒,却想来上一杯,微醺正好,借以抒情,是酒也是药。</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夜很黑,白天明澈的湖水在夜晚像深遂的海洋,幽幽的路灯象飘浮的光点,将步道引向无尽的深渊。对岸的山腰,霓虹灯勾勒出巨幅图案,映照出山的轮廓,将那片天空渲染得光怪陆离,这样的光亮不足与黑暗匹敌,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暗作底,这样的光亮浮在面上,是为了划分庞大的黑,连星星都沦为点缀。</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夜晚,不久送给我一份厚礼。</p><p class="ql-block"> 那日我即将睡下,听到外面狂风四起,风带着哨声在空中盘旋,树哗哗的响,东西掉落声,狗叫声一片杂乱,我知陈姐不在,所以赶紧出来看看,打开房门只见满院清辉,是谁开启了月光宝盒?将奇妙的图画散落人间,在大地上印满斑驳摇曳的光影。</p><p class="ql-block"> 我疾步走到湖边,一轮皓月,仿佛刚经过生死博斗,从那无底的湖水中挣扎出来,它环着巨大的风晕,羽化登仙,拖着长长的身影,形成一道金波闪闪的水面,如垂落下的褒衣博带,尚在水波中飘荡。</p><p class="ql-block"> 我与陈姐曾在此一起咏过:″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难道它真听到了我们的呼唤。</p><p class="ql-block"> 我和陈姐见时如故,回到各自的生活中互不牵念,君子之交淡如水。</p><p class="ql-block"> 再次去小院时,遇到陈姐的大儿媳妇及小孙女,才知晓陈姐还有婆婆与奶奶的身份。儿媳对她很尊重,小孙女即恋又怕她,看得出媳妇对她的恭敬不是来自对金钱的膜拜。这回搜山的队伍扩展为四人。</p><p class="ql-block"> 我们巡山回来,最大的收效便是饭量大增,陈姐并不为媳妇及孙女额外添菜,都是平素里常吃的饭菜,只是加点份量。小孩子难免有矫情的时候,要么挑食要么吃不完,陈姐用对大人说话的语调道:″自己碗里的饭要吃完的,这是对食物的敬畏"。媳妇在旁柔声帮腔,小孙女终究将碗里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 陈姐手把手教媳妇如何炼出凝脂般的猪油,如何将土灶锅巴炸的香脆,如何用野果子酿醪糟。婆媳二人忙的欢,也成全了我的口福。</p><p class="ql-block"> 陈姐儿媳妇要回城了,陈姐变成多数母亲一样,大包小包不知准备了多少东西,仍然觉得少一包,她话也多起来,千叮咛万嘱咐仍觉得少一句,直到她儿子开车接走娘俩,她才恢复平常。她总是坐一张小矮凳子,把书放在另一张矮凳上,戴着黑边眼镜,象个上课的小学生一样。</p><p class="ql-block"> 岁末,和陈姐通了语音电话,告诉她我打算把她写入文章。又问她是不是单身,她平静地说:″昨夜得一首诗,送给我爱人的,他离我很远,我却从末感觉到如此亲近"。</p><p class="ql-block"> 我们此生注定不能长成大树,我们此生注定只是小草,蓟草、茅草、狗尾草……那凄凄芳草地不都是各种小草铺成的吗?哲人的思想幻化成高山河流与参天古木,这都是大自然的孩子,我们永不放弃些许的童心,努力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2025 1 16</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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