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得

虹

　　整整两年了！觉得您离开我们那么久那么久，久到跨越山海也找不到！又觉得您离我们那么近那么近，近到您每时每刻都在。作为您在这个世界最大的牵挂和与这个世界重要的连接，我们要在人间，好好地活，好好地替您活！好好地用眼，摄下每一幕难忘。用脚，丈量每一寸美好。用心，感受每一天难得！愿您所在世界，也如人间，繁花似锦！爸爸，下辈子我还嫁咱家，还给您做儿媳！

等不得

电话里，公公总说：“好好工作，你们都是警察，单位的事情等不得，不用操心我们。”平日里这么说，逢年过节这么说，病痛入院时也这么说。我们也认为单位的事情等不得。事实上，作为警察，职责使然许多事情也真是等不得。直到爸爸离世，连告别的机会都不曾有，才痛彻心扉地意识到，原来，等不得的，不只是工作，还有亲情。

爸爸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儿子的，但是，他的儿子没有接到。爱人说，那天他一直在研究案子，回到办公室已经很晚了，看到有爸爸的未接来电，怕影响老人休息，想着明天再回复。谁知，第二天爸爸就进了ICU，上了呼吸机，再也无法对话。

爸爸已经病了很久很久，这份长久给我们带来的错觉就是这种状态会是永久，爸爸一直会是病中的爸爸，会一直等候在那里。

其实，当时应该引起警觉的，因为爸爸很少打扰他的儿子，他知道儿子一贯很忙，哪怕再想念再牵挂，也是静静地待在家里，等候着儿子空闲时打过来。有时一连几天等不到，实在挂念了也仅仅是发个信息，但那天他打了电话过来。爸爸预感自己进入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和儿子告别，已经没有力气的爸爸请身边医护人员拨打了儿子电话，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老人叮嘱只拨打儿子的固话，不打手机，他认为儿子不在办公室就是在开会或者在忙着，不能影响儿子的工作。

爱人错过了爸爸最后的来电，爸爸想和他的儿子说什么，他的儿子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亲人离世是人间至痛，没有告别的永别是痛上加痛。处理爸爸后事时始终保持镇定的爱人，拿着爸爸的手机，看到最后那个打给他的未接电话，他流泪了。我只能扑过去抱住他，我想不出宽慰的话，只能抱住他，陪着他落泪。

公公早年毕业于清华，通晓好几门外语，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很深的造诣，生活知识也无比丰富。是我们家的百科全书，也是百宝箱，任何问题他都可以帮助找到答案，对子女从未提过任何需求。爸爸离世，对家庭来说是巨大的损失和伤痛。我和爱人先从军后入警，逢年过节不是值班就是执勤再不就是专项工作，30多年来，只回家过了一个春节，老人从无怨言，努力支持我们的工作。内心里一直排斥爸爸离去的事实，但病床上再也睁不开的双眼、殡仪馆里推进去的爸爸，拿到的小小骨灰盒、还有郊外的墓碑，这一切时刻撞击着我们的心灵，提醒着与爸爸阴阳两隔的事实。爸爸离去后，我们很少触及这个话题，但爸爸频频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没有问过爱人是否如此。有次梦见爸爸复活了，我和爱人抱着爸爸，我催促爱人，“赶紧问爸爸有啥要交代的。”爸爸缓缓开口“你们都安排得挺好的，没有啥要交代的。”梦醒那一刻，回味爸爸的话，有片刻的释怀，但仅仅是片刻的释怀，释怀之后还是遗憾，视我这个儿媳为己出的爸爸啊，怎么就不在了呢？无数个日夜，我们想念，负疚，疼痛，无助，偷偷地崩溃着。可人生还要继续，面对那么多的事情，只能悄悄地自愈，坚强地前行。

遇到爸爸爱喝的茶，下意识想买了寄给他，爸爸不嗜烟酒，唯一的爱好是喝茶。烹饪时遇到拿不准的，下意识想打电话咨询他，南餐北食爸爸无所不能。发了文章下意识想转给他，曾经他自己欣赏的同时，还会转发同学同事。我们把爸爸的手机带回北京，充电、充值、开机，放在客厅，每天回家都翻看下。爸爸手机里本来联系人就不多，离去后电话微信一直是沉寂的，在特殊的节日和特殊的节点，他手机收到的信息，都来自于他的儿子。爸爸曾在北京求学6年，爱人常把随手拍的街景发给他，记忆力超常的爸爸，总能从图片里捕捉到旧时记忆。看到爱人发给爸爸的信息，我能想象按下发送键那刻，他的思念有多深、心有多疼。原来亲人离世，真的不止是一时的疾风骤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公公走了，婆婆独自守着那个家。大事小事都依赖爸爸的妈妈，实在令人牵挂。电话里我说，妈妈来北京吧。她说，我不去啊，爸爸走的时间不长，我不能去。我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啊。妈妈说，其实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爸爸在世时，遇到事情我老是问他，他就觉得我啥也不懂只能依靠他，其实不是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好好工作别分心。我想也许我们都低估了妈妈的能力，也许妈妈真的能照顾好自己。

给妈妈寄了包裹。之前爸爸在时，不用特意嘱咐，都能打理清楚，以为妈妈也没问题。结果妈妈发了语音，问我寄的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想不起来了，就让她打视频，她说不用了，她会看说明。以为她真明白了，爱人说，妈妈又问了他，他让妈妈视频，但视频半天，妈妈不会调整角度，也没看到那个瓶子。我有些不安，再打过去，她在妹妹家，她说不用看了，她看瓶子上的说明，是昆仑雪菊，她已经开始喝了。但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因为并没有给她寄昆仑雪菊啊。第二天又视频，她在家里，指导她把瓶子正对屏幕，这次看清楚了，确实是昆仑雪菊的瓶子。让她打开里面，全是粉末状，我突然想起来，这是我自己妈妈给的玉米面粉。是熬粥喝的，但她当成雪菊泡水喝了，幸亏我放心不下，一直追着要弄清楚。如果爸爸在，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出差顺路回了趟家，客厅里晃动的，只有妈妈的身影，爸爸变成了墙上的照片，笑眯眯地注视着我。唯物的妈妈在爸爸走后，几乎清理掉了爸爸所有的物品，想睹物思人都很难，但爸爸的气息和痕迹，又无处不在。我和妈妈说，“我经常会梦到爸爸，你梦到过吗？”妈妈说“梦到啊，老是梦到。”我问，“梦到爸爸干什么啊”。妈妈说梦到爸爸总是问她：你怎么样啊？“他说放心不下我。”爸爸放心不下，我们也放心不下。可工作缠身，无法回家陪伴。

离家前，我再次劝妈妈离家，她摇摇头说，还是不去了，当警察的都忙，单位上的事情等不得，别影响工作了。克制了半天，我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单位的事情等不得”，这是爸爸常说的话，现在又从妈妈嘴里说了出来。可爸爸不曾告诉我们，亲情，也同样等不得！想起一位戍边战友说过的话：两个肩膀一边是国一边是家，家已亏欠了，好好工作，别再亏欠了国。忠孝两全，对身着警服的人来说，太难太难。背起行囊，和照片上的爸爸道别：“爸爸，我走了。”

他笑眯眯地注视着我，没有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