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的变迁】 ‍

一帆风顺

乌桕的变迁

‍作者：李顺力

‍ 乌桕，对于四十年代出生在兰溪北部农村的笔者，是最熟悉、打交道最多、体验最深的树种。八、九十年代前的家乡，除却山间密林，但凡村前屋后，田边地头，岗丘洼地，所见之树，多为乌桕。每每目睹乌桕春萌而绿，夏盛而花，秋红而果，冬熟而白，四季应变，年复一年。细细察之，乌桕叶似菱形，纸质雅致；花序穗状，雌雄同株；果为梨状，由青至黑；果裂籽出，三三结伴，莹白如玉。

‍ 曾记得，夏日乌桕树撑起一片浓荫，成为田间劳作的农人最好的歇脚处；孩童在树下嬉戏，听着蝉鸣，数着树叶间漏下的光斑。也曾记得，小学阶段，每逢寒冬周末，便约上几个小伙伴，提着小布袋，野外拣拾乌桕颗粒。长大，亲上乌桕树，举一竿三、四米长的钳夹，咔嚓咔嚓拗断细枝落地，集束成把，集把成捆，肩挑手提回家。捏一把乌桕枝，使劲在带有齿条的乌桕擦上来回擦动，在桕籽与木制齿条叮叮咚咚碰擦声中完成脱粒，有了脚踩打稻机替代脱粒，从此乌桕擦就失去踪影。再动用手摇风车去除杂质，装框出售。道道工序，亲力亲为。期间风刀霜割，冻疮侵手；午阳罩树 ，暖意融融；攀枝登高，担惊受怕；仰头举手，颈酸手累；硕果累累，丰收而喜；种种体验，应赏尽赏。

‍ 离家五里地的太平户口村，有一乌桕榨油坊，称为麻车屋，与时读五、六年级的学校白沙小学不远。笔者堂哥就是一名出色的榨油工，故随他在此曾住。耳闻目睹，冬季开工，堂哥单穿一件已经油光铮亮的麻车衣，如同撞钟，憋足了劲拉动足有三、四米长、直径二十余厘米的笨重木柱，在“咿呀——”一声喊 叫中，“嘭”的一声重重撞向榨油床，周而复始，在这粗犷的乐曲声中，一边桕油细细流淌， 一边挥汗飞洒。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 桕油，制烛脂白温润，清香可人；放一条灯芯草于桕油灯盏点燃，清亮无比；乌桕花蜜质高香甜；桕油，可供制香皂、蜡纸、油漆、润滑液…，用途广泛。是八九十年代前的主要经济树种。

‍ 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桕油被冷落失宠。好巧不巧，温州鞋业兴起，需要大量的制鞋模块，因乌桕树质坚纹细，不翘不裂，乌桕树不幸被选中，遭遇大量砍伐，所剩无几。笔者村前小溪旁的一株老乌桕树不知何故被幸运保留，藤蔓绕缭，只能孤零零俯视着旁边的电线杆说说话，默默地承载着一个时代的缩影，书写着曾经的辉煌。感叹之余，曾为乌桕悲哀，哀它命运之惨；为乌桕忧愁，忧它灭绝不繁，一蹶不振。

‍ 然，“天生我材必有用”，乌桕自有与生俱来的不凡之处与顽强生命力。戏曲名家李渔曾言；“木之以叶为花者，枫与桕也，枫之丹，桕之赤，皆为秋色为最浓”；宋·杨万里“乌桕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明·夏言“乌桕林头，风细细 ，经霜醉，满庭红叶皆秋意”；清·王夫子“谁染千山乌桕，欺杀一株衰柳”……。正是“乌桕赤于枫”的喧染秋色之独特诱人魅力，近些年来，已成为全国各地追崇的景观之树，在庭院、公园、景区、道旁，或孤植、丛植、列植，或造林，赋与了乌桕装点秋色的不凡使命。暖了秋意，喜了人间。

‍ 寒冬腊月，朔风摧残，万花羞闭，百果凋零，乌桕红叶谢幕归泥，乌桕籽紧随果壳声声脆响的炸裂声，毅然摘去“乌”帽，纷纷抱团亮相，枝头依然热闹，洁白的种子缀在枝头，如川剧变脸，赐予了体高洒脱，干穹枝秀的乌桕一身素巾白袍 ，严然是一位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少年才子，一位秀外慧中风姿绰约的俏佳人；霞光辉映，桕籽泛光 ，如同串串珍珠，又是一位凤冠霞帔的贵夫人。仰望道旁成排成列的乌桕树，满天繁星，恰似银河落九天，似梦似幻。乌桕有毒，人不能食 ，但在缺粮少食的冬季，却是鸟类难得的裹腹之食，鸟儿三五成群落于枝头，叽喳吞食。此情此景，别有一番趣味。古诗又云：“偶看桕树枝头白，疑似江梅小着花”、“村前乌桕树，疑是早梅花”，看来，乌桕不仅以叶为花，以籽为花亦非乌桕莫属，或可摘得头牌了。

物有所属，心有所系，咏物言志，以物寄情 ，乌桕也当仁不让。诗仙李白：“枫香乌桕两相依，红叶随风伤别离”，明·谢榛：“门外两株乌桕树，叮咛说向寄书人”，清·毛澄：“门前乌桕树，留着系郎舟”，清初·毛奇龄：“何处重相忆，青溪小妹家。种将乌桕树，噪杀白门鸦”…。无不深切表达了诗人怀念、牵挂、思恋之情，在诗人笔下，乌桕已成为朋友、家眷、恋人、故乡的化身。

‍ 乌桕，用之任榨任取，利国利民；观之形秀洒脱 ，多姿多彩。文人墨客，草根黎民，或赋或赞，爱之有加。乌桕角色的变换只是人们对它的态度和利用方式，不变的是它顽强的生命力和永恒的美。或许这就是自然规律，万物存在的价值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发展变化。

‍ 乌桕，历经1400余载，忍辱负重，饱经沧桑，起落跌宕，自强不息。乌桕，源于华夏 ，根植华夏，已融于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