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宝珍亚

<p class="ql-block">《往事如烟》</p><p class="ql-block">每天上学,都要从大礼堂门前的小广场路过,向南就是临泽前街。穿过前街,途经农具厂,再过前河大桥就到了学校,中学四年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p><p class="ql-block">临泽前街是我见过的最窄的街道之一,街心宽度不足两米,两边的店主可以坐在店里和对门聊天。这些铺子都是前店后屋,里面有一个小天井,天井虽小,一般都会养几盆花草,盆栽植物在老旧的天井中显得格外鲜亮。</p><p class="ql-block">从大礼堂往前街方向走三四十步左右,有一个姓高的人家,男主人双目失明,好在他老婆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全家就靠他老婆一只眼睛将就着过日子。后来,他们生了个儿子,眉清目秀,长得白净透亮,一脸的聪慧,这应该算得上是“负负得正”、“柳暗花明”了吧。</p><p class="ql-block">中国人有个习惯,喜欢称眼睛看不见的人叫“瞎子”,如果是一只眼睛不好就叫“独眼龙”,胳膊有残疾的人叫“秃膀子”,走路有点吃力的人叫“瘸子”。虽然当面不会这么叫,但在背后喜欢用贬义词去强调别人的残疾特征,这应该算是陋习,我在此文中也就只好按照这个陋习去称呼高瞎子了。</p><p class="ql-block">俗话说得好:“身残摧人志坚”!有残障的人为了谋求生活,一般都要学个手艺,高瞎子的手艺是算命,要知道在临泽镇上给本地人算命还是要一点真功夫的,这和在旅游景点摆算命摊子有着根本的区别,在旅游景点算命面对的是过路客人,专拣好话说,百分百皆大欢喜。而本地人找到高瞎子门上来算命,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必须要算出个八九不离十,到时候时间会作出验证,否则就会砸了牌子,那么多年下来,高瞎子算命的口碑应该还是可以让人接受的。</p><p class="ql-block">除了给人算命之外,高瞎子还会治疗跌打损伤,如崴脚、脱臼、落枕等这些小问题都是手到病除。他的治疗的步骤是一问、二摸、三揉,全凭一双手。我小时候曾经在供销社院子里玩追逐游戏,爬到大草堆顶上模仿英雄人物英勇就义,纵身从草堆顶上跳了下来,谁知一只脚刚好落在了被稻草盖着的半截砖头上…… 随即被送到了高瞎子这里。因为脚痛得厉害,我边哭边闹,他为了先把我稳住,就让我先喝几口糖水,定定神。然后问了我的情况,再拿玩笑话安抚了几句,用手轻轻地摸我的伤处。再让家人按住我,开始给我揉脚,左揉右揉,没完没了,疼得钻心。后来实在耐不住了,我就拼命地骂他,骂他高瞎子他妈的瞎揉,这样揉非害死我不可。他也不生气,我母亲一直向他道歉,说这孩子不像话,高瞎子边揉边说:“肿得太大了,脚面上有几根小骨头全错位了,要隔着肿把这些小骨头复位,小孩子当然吃不消。”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揉好了,他笑着道:“都复位好了,主要是有一根小骨头给翻过来了,要把这一根骨头揉回到原点不容易,四小子吃苦了”。说来也神,我回家后,第二天下午就可以下地慢慢走了,这件事让我记忆深刻。</p><p class="ql-block">在前街南端的十字路口的东南角上,有个剃头店,店主也姓高,一师一徒,就在我远亲舅舅司鸿广家斜对门,殷家大屋的后身。小时候经常到舅舅家来玩,每次来都在剃头店边上看稀奇。临泽人称理发叫剃头,称剃头又叫剪头,还有人称剪头叫开光,细想一下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循环。</p><p class="ql-block">高师傅的剃头店很特别,店内比街面要低几级台阶,有两个剃头的座位,都是转椅。当年老式的剃头转椅设计得很好,整体是铸铁结构,表面是有点发黄的白漆,脚踏可以根据人的身高调整位置,两个黑皮扶手,靠背的上面可以插上一个头枕。年龄大一点的客人理完发后,高师傅就给他插上头枕,把靠背放下来,半躺着用热毛巾敷脸。然后拿出剃刀在荡刀布上磨几下,先刮胡子后刮脸,讲究人还要剪鼻毛、掏耳朵,最后再捶捶背,一套下来近两个小时,绝对是一种享受。特别是用热毛巾敷脸、刮脸后,令人精神振奋,有旧人换新人的感觉。剃头店里掏耳朵和浴室里採耳不太一样,剃头师傅会用剃刀把耳朵的耳垂、耳轮的绒毛都刮干净,然后用小勺掏耳朵,掏干净后再用尖刀把空眼里的汗毛也给卷干净,此举十分惊险!最后用毛球伸进耳朵里轻轻地转几圈,安抚一下紧张的心理,那种痒的味道无法用语言表达。</p><p class="ql-block">高师傅还有一个看上去很玄的绝技,火钳烫头发,我最喜欢看。把铁火钳放在火盆里烧红,然后一边用梳子一边用火钳烫,冒着烟,带着一股鸡毛烧焦的味道,刺激得很,看得是眼花撩乱。最后用梳子将烧焦的头发梳干净,水洗后再用电吹风吹干头发,打上头油就算大工告成了,保证几个月不会走形。</p><p class="ql-block">从前剃头店向东就是临泽农具厂,这是临泽镇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工厂,主要是以铁匠活为主,加工农具是工厂的生产方向。当时技术含量最高的产品是生产轴承,所以农具厂也有车、铣、刨、磨、翻砂铸造的工艺技术,我们儿时可以通过熟人从农具厂搞到不合格的轴承,回来制作小平板车玩。方法很简单,四个轴承,一前一后插上两根木棍当车轴,在木棍上面钉上木板,将木板前面挖一个洞,斜插上一个短木棍当手刹。人坐在木板上,前面固定一根绳子,可以前拉后推,遇到紧急情况坐车的人可以拉短木棍刹住车。</p><p class="ql-block">农具厂的厂长姓晏,镇上的人都叫他晏厂长,家就住农具厂大桥的南面,院门朝东,他家的位置较高,在一个土坡上面,院子面种了不少瓜果蔬菜,很接地气。当时在农具厂上班属于正式工作,学徒工每月8块钱生活费,转正后是每月13元、再往后根据工龄计算工资,18元、24元、36元不等。当年农具厂的棉纱手套在临泽镇很受欢迎,里下河地区冬天很冷,又有湿气,如果不戴手套的话,容易长冻疮,冬天戴上绵纱手套既可以防冻,也不妨碍干活,还有点小时髦。后来农具厂的工作服也算是气质含量较高的配置,蓝色劳动布用碱水刷掉了色以后再穿,再搭一个军用黄挎包,头上戴个军帽,在临泽街上也算是有气质的一线明星了。</p><p class="ql-block">说到农具厂就绕不过旁边的临泽汽酒厂,它是七十年代末临泽镇上突然冒出来的明星企业。汽酒厂位于中大街的南端,原来是街道上办的生产蜡烛、蚊香和扫帚的加工厂,总共不到十个人,可以说是惨淡经营,面临倒闭。后来负责人吴洪茂灵光乍现,砸锅卖铁地上了条生产汽酒的生产线,说白了就是将原来个体摊位卖的“荷兰水”提升一下,加了桔子汁和碳酸成分,装瓶后贴上水花牌汽酒商标,成了临泽汽酒,后来索性蜡烛、扫帚、蚊香都不生产了,把原来的街道加工厂改成了响当当的临泽汽酒厂。吴洪茂带着街道一帮没有正式工作的闲散人员,头也不回地直奔着市场经营的方向去了。</p><p class="ql-block">说到临泽汽酒厂,还要从吴洪茂这个人说起,吴洪茂本是临泽镇一个很不起眼的人,他家是开铁匠铺的,兄弟几都姓徐,他随外婆家的吴姓。此人貌不出众,还带着一点小的瑕疵,有人没人都不停地从上颌往外嗤鼻子,临泽人都叫他“嗤老孔”。他的眼睛长得小而圆,眼珠子比一般人黑,眼白不多,给人以既诚实又狡黠的感觉,让人捉摸不透。他整日里端着个肩膀,脑子里尽在捉摸事情。自从他破斧沉舟创办汽酒厂成功之后,肩膀就端得更利害了。他还喜欢学着公社领导的样子在肩上披件外套,走起路来一摇二晃,颇有几分权贵的派头。</p><p class="ql-block">后来临泽汽酒销路越做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吴洪茂成了地地道道的吴老板,他们还给临泽汽酒起了一个清新可爱的名字“小香槟”。这可不得了,“小香槟”成了当年的爆款明星饮料,厂里三班倒也来不及生产,前河码头来等货的船都排队了,当时的临泽水花牌汽酒不但在高邮全县畅销,在兴化、宝应、淮阴、盐城一带也卖得非常好,有些订货的客商为了能早些拿到货,就通过走关系找到吴老板协调。一时间吴老板也变成了香饽饽,卖临泽汽酒要找厂长划条子,太牛了。冬天到了,吴老板肩膀上披的军大衣也换成了人字头的加厚花达呢料子大衣,头上也戴上了鸭舌帽,鞋蹬雪亮的皮鞋,临泽汽酒厂最辉煌的时候厂区面积扩大到一万多平方米,听说一年营业额可达千万元以上,要知道在上世纪80年左右,这是个什么概念,吴老板妥妥的百万元户。记得临泽镇政府开大会,吴老板也坐到主席台上去了,大家都怀着好奇的心里,想听听吴老板在大会发言中会不会犯“嗤老孔”的毛病。说来奇怪,虽然吴老板很少有机会发言,但真的让他讲话的时候,没想到一紧张老毛病居然不见了。</p><p class="ql-block">随着临泽汽酒厂的名声越来越大,汽酒厂的大门也在吴老板的指挥下装饰起来了,大门的门头用很多空的汽酒玻璃瓶模仿琉璃瓦的造型,做成了中国古代的飞檐门头,厂名也做了改变,由临泽汽酒厂改成了高邮汽酒厂,听说临泽汽酒有独家研发的秘方,吴洪茂当然是这一秘方的主人,有人说秘方是花了大价钱请上海的几个专家集体研究出来的,就锁在他家里约保险柜里,谁也别想得到,就连他儿子也不清楚秘方的具体内容。</p><p class="ql-block">时光荏苒,今天的人在说昨天的事情,总是那么的零碎不堪,高瞎子也好,剃头的高师傅也罢,终归是临泽镇的往事云烟…… 吴老板当年尽忙于风光无限了,因忘了交社保,不曾想老了以后竟无法按工龄工资退休。也算是一种人生传奇!</p><p class="ql-block">2025年元月写于比利时梅赫伦,宝珍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