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前书香

人在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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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就开始学着做饭，跟着母亲。

母亲做饭时，我在灶前专事“着（zhuo）火”的活计，喜欢一边添着柴禾，一边就着灶膛里的火光看书，即便几本小人书，也是翻来覆去的看。

老江口的土灶，什么柴禾都烧，一般都是粗壳（稻米壳）、稻草、棉籽壳、棉柴（棉花杆子）之类，既不耐火，也不耐烧，必须得用风箱伺候，一般得有一个专门着火的人。烧粗壳时，还得一边向灶膛撒粗壳，一边奋力的拉着风箱。

冬天着火，其实是很享受的。随着风箱的呼呼作响，红彤彤的火苗从灶口窜出来，映红了脸颊，也撩得人浑身暖烘烘的

小孩子家家，就着灶前的火苗，让心思任由着一种求知的欲望去驱使，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本小人书或是一本破旧不堪的小说，其实，就是一个大千的世界。沉浸其中，也就是分享着主人公的苦和乐……哪怕只是在母亲做饭、炒菜的间隙，抑或又只是看上几行、十几行，一页或是几页，也是分外的安逸和惬意。

此时的情绪，都在书中的场景里，故事中，碰上个精彩至极，以致于误了灶里火大火小的打理，那也是常有的。母亲掌勺，有时候会用锅铲子敲几下木锅盖，时间久了，什么时间是火大了，哪个时候是火小了，锅铲子“噗噗”的几声，抬起头，望一眼锅台边上的母亲，一般不需多言，我也能理会，手忙脚乱的一阵忙活，也就过去了。

记得母亲教我热剩饭时，把我叫到锅边，让我听锅里的水分快要蒸干时的声音。开始时声音沉闷，“噼——噼——啪——啪”，时有间隔，再就是一阵比一阵的急骤，清脆，“噼噼——啪啪噼噼”，这时候的水分完全干了，火候正好，早了，水汽没干，迟了就有锅巴甚至糊锅巴了。

母亲后来时常先把菜炒好，热剩饭的事儿交给我，自己去做别的事。

在柴禾燃烧时“噼哩吧啦”的声音里，捧一本书，早已经习惯了。我常常不记得锅里的热气腾腾，灶前，吞吞吐吐的火舌和弥漫在屋子里的的烟雾，似乎都把人置身于一种温馨的环境里，舒坦，安静和温暖，自是乐在其中。

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是相安无事，有时候，直到锅里冒起了黑烟方才如梦初醒，自然少不了母亲的责怪。其实，母亲从不多说什么，只是饭糊了，所有的无可奈何都写在脸上，写在眼神里。有一次正好父亲从外面回来，满屋子的糊味还没有散去，母亲右手执铲，左手提盖，心急火燎的站在灶台旁边……父亲自是心里明白，一伸手，一把拽过书去，一定要丢到灶膛里去，拗是要拗着的，我也不敢松手，父亲也知道，这书不是我自己的，是租来的，耐不过我的泪眼婆娑，父亲还是作罢了。

经历了这一次，后来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把饭烧糊的次数又有了几次，终于有一天，惹得父亲恼羞成怒，把一本《桥隆飙》喂进了灶膛里……

书摊离费家巷不远，就在对过，主人叫胡云峰，耄耋一老者，是靠租书为生的。“放牛娃”自然是赔不起“牯牛”，还是父亲去赔的钱。好在书已经残缺，前后已经掉了不知多少页了，赔了个五毛八毛的，不到一元钱。只是主人从此再也不让我把书带回家去了，怕的是又被付之一炬。

后来有一阵子，母亲做饭时，我不看书了，多了些看母亲做饭的时间。

母亲很会做饭，普普通通的食材，在母亲手里，也是做的精致和讲究。油盐酱醋葱姜蒜，什么时间火大，什么时间火小，什么时间添柴，什么时间抽薪……都是那个时候，跟着母亲学会的。

走过了那些朦胧的青涩的时光，也走过了长记性的日子，

其实，并没有过多长时间，灶前的柴禾堆里，就又能够看见我的书了。只是看书的人，从此少了那份灶里、锅里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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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家以后，仍然改不了烧饭时看书的习惯。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和妻刚结婚，和很多双职工一样，烧起了煤油炉子，放在地上，架一个小锅，简便，勉强实用，一个非常懒惰的方法。

煤油燃起的火焰绝对没有煤的火力强大和醇厚，更不像现今的液化气、天然气那么给力，透过厚厚的铁锅，热量传递的慢，即便炒一棵白菜，也难免等得人焦灼。

与其看着、等着，不如把菜闷在锅里，任由着它在锅里去慢悠悠的“吱吱”响着，香飘自然，而然。

顺便翻翻放在手边的书，有时候可以读上几段，有时候也可以读上一两页，也许是书香的浸润吧，饭菜总是能烧得恰到好处，简单的生活里，竟然从来没有“失败”过。

人在读书的时候，很容易忘记眼前的镜像，走进书的世界，在那浓浓的墨香中，现实中没有的，方块字里都有，于是人就飘飘欲仙，超凡入圣，行走在想象的空间。

那一日，我如往常一样，忙里偷闲，悠然坐在旁边的饭桌边看起了书。突然“砰”的一声，炉子通体燃烧了起来，油溢了出来，流向哪里，火势就迅速燃烧到哪里，眼看着就要逼近了旁边木质的房门……妻就近抓起不远处的一扎大叶白菜，菜帮子什么的，呼拉拉的铺盖在四处蔓延的火焰上，一时间竟然还把火灭了……一屋子的浓烟滚滚，好在还没有酿成大祸。

那一次，有点惊心动魄。那以后，我不再一边做饭一边看书了。

再后来，天然气、微波炉、一应家用电器……已然地覆天翻。我仍然操持着厨房里的一切，心神专注的闻那些鲜嫩嫩的小菜通身浸润着的田园气息，听那些菜肴在铁锅里是如何“吱吱”的喧闹，也看那些晶莹剔透的米粒，是如何的在电饭煲里“噗噗”的响起，然后，满屋子的飘起饭菜的香气。

但我喜欢有书陪伴的日子，更多的时间，阳光从窗子里洒进来，使得整个屋子一片金灿，床头，沙发，阳台……空气中到处洋溢着静谧幽远的铅墨味道。

过往里的烟云不再飘逸，灶前的书香依然在记忆里弥漫。

一长串闪光的名字——许云峰、杨子荣、欧阳海……还有曲波、吴强、杨沫……刻于骨，铭于心。

稚嫩的魂灵，是在灶前那一抹闪烁的火光中，开始着萌动和教化。

文载《印象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