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花时最思君

临猗中学 崔绪宝

　　在小县城混了几十年，不管是在电视里报纸上，还是在各种会议场合，经常能看到遇到甚至接待到的大官是县委书记和县长，而见得最多的则是县里各部委局办和乡镇政府的一众大员。这些都是小县城各条战线、各个领域的掌权者。经见了“改朝换代”官员更迭，亲历过大浪淘沙人间起伏，看惯了在位时的众星捧月，退位后的人走茶凉，也目睹过许多对退位领导的不屑白眼和戳戳点点，以发泄对当权者曾经的不满。但你可曾见过有这样一位曾经的权贵，在退位十年后受邀重回机关，受到全局与会人员长时间起立鼓掌、欢呼迎接的场面么？我知道像这种掌声雷动欢呼声四起的场景，在迎接实权在握的官员名贵时还偶能见到，但像这种百余名干部职工自发的、发自肺腑的掌声欢呼声，来迎接一位多年前的老领导实属罕见。但这一幕确确实实发生过，就发生在老家县城，而且这位退位权贵是我敬仰了一辈子的朋友，曾经的临猗县广电局局长范广才。

实话实说，我和这位朋友交情甚浓但来往并不算频繁，细枝末梢的事情还真的道不出来。从年轻时相识，到退休后时不时地渴望再见，总有一种想把大半辈子的交情倾注在笔尖的冲动。我知道没有了点滴细微有血有肉的记述，文字会略显得干巴巴，但不吐不快的感觉却如鲠在喉。我们俩一辈子都混迹县城，但他驰骋官场，结交的大多是官宦权贵，而我则禁锢在四堵墙内，修身学问舞文弄墨。要说曾经有过的密切交集，也仅仅是工作之初的那几年。恢复高考制度初年，他考入山西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临猗县教师进修校，我早他几年分到了临猗中学。年龄相近，工作相似，老家又在同一个乡镇，两个村子相距也就十里八里，加之我俩的爱人在同一单位工作，又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故而我和老范一见如故，我对他的人品学识又十分崇拜，同行加同乡拉近了我俩的距离，虽说由于彼此繁忙且相距甚远，相互走动并不是很多，但遇到一起就深感相知相惜，谈天说地也是十分投缘，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好似天上掉下个挚友一般。工作没几年，他的才学被县人大主任相中，一纸调令将他调出了教育口，一脚踏入了县委大院。不几年就升官加爵，担任了人大办公室主任，时隔不久又升职到人大常委会任秘书长。

老范为人忠厚，待人实诚，才识过人，谦逊平和，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交心的朋友之一。我和老范打搅了大半辈子，他没有在我跟前说过一句大话官话。老范的真诚是写在了脸上的，每一次和他一起畅聊都会感到酣畅淋漓。他能十分专注地倾听，推心置腹地交谈，凡事要追根问梢个底朝天，时不时画龙点睛似的做出点评。与投缘的人相处，如同置身于春日暖阳之下，心灵得以悠然自得，每一刻都洋溢着舒适与惬意。这也正是多少年来既往如初的原因所在。老范人缘好，朋友多，交际广，路子宽。他打搅的朋友有领导，有部下，甚至还有不少是几十年前教过的学生。老范家里不管过大事小事，来往的朋友络绎不绝，闺女出嫁朋友忙前忙后，老人发丧挚友陪伴始终。他和朋友打搅起来就是一辈子，他的许多友人见面多了都成了我的老相识。老范学识渊博，见地深刻，思考问题全面，剖析问题透彻。他的朋友曾经评价道，老范能为你出主意，替你当参谋，和他交流回回都是收获满满，甚至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这大概也是这么多人和他一辈子交往不断的原因吧。直至退休赋闲的今天，许多人门前早已鞍马稀疏，他的座上客还是络绎不绝。

我虽然没有和老范共过一天事，但我深知他的工作能力出众超群。他对大事小事都极端认真，这从他的脾气秉性和与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能够映射出来。老范是一个正统的人，也是一个清廉的官，他看不惯歪门邪道之事，憎恶拍马溜须之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灰色。老范做人做事光明磊落，身上播撒出来的都是满满的正能量。有一件事时隔多年回忆起来还是让人忍俊不止。那一年老范调到广电局当局长，我恰好在合欢花园购买了一套单元楼，安装有线电视减免初装费需要局长批字，我便和好友老昝相约去局里找他。恰好遇到年末电视台审核县里头头脑脑和本单位职工有线电视收视费免费名单，老昝同志悄悄给我捂耳朵：全县咋就减免这么多？咱也提示一下他，可不能把老朋友给忘了。我给老昝提醒道，你不知道这朋友是位老教条？他向来公事私事泾渭分明，我劝你还是不要给老朋友出难题，不然他会纠结不已。没想到临走时老昝还是没有忍住，只见老范十分尴尬地笑了笑，我和老昝也是相视哈哈一笑，挥手而别。老朋友，我知道你重友情，但我更清楚你的心底里有条给自己划的红线。

老范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不管是结识的新朋，还是久交的旧友，只要有事找上门来，再紧的手头活都会放下，想方设法帮助你解决难题。小县城本就是个人情社会，县城里大大小小单位众多，头头脑脑和老范相识相熟的不在少数。我本来结交方面就是短项，婚丧嫁娶的场面露脸很少，但凡我偶尔到场必能碰到他。老范对人厚道，谁家有事他都会去捧场，不惜气力，舍得时间，一坐就是大半天，给足了朋友情分和面子。他老家村子大人口多，在我们坡上也算是一个大村，不管谁家红白喜事，他再忙也要赶回去。退休前工作忙，他回回都是抽闲补空跑上几十里路，退休后空闲多了，做得更是让人感叹不已。听他们村子里我的同学昝进民说，现在的老范是他们村专职的礼房总拿，不论事到谁家，老范一守就是几天，承包了安排筹划、收礼管账、待宾酬客的整滩活计，回回都是从起事陪到送客。老范事业成功，官位显赫，但他官做得再大，对家乡父老依旧尊重有加，在村子里享有很高的威望和良好的口碑。老范曾经的一位上司，退出政坛已有一二十年，多年来他一直是这位上司家里的常客，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直至老领导都病成了植物人，他还是三天两头探视不断。老范的一位老部下，孩子大学毕业想要安排到西安发展，老范给久居西安的我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小时，从西安的产业布局，到西安各个区域的发展，以及东西南北房价、交通、医疗、教育详详细细问了个门清，这才好给老下属参加意见。

老范在机关是一位好领导，在家里是一位大孝子。十多年前父亲走后，老范把大把精力花在陪伴母亲身上。退休后为了母亲他谢绝了朋友的相邀，舍弃了返聘的优厚待遇，放弃了外出玩游，一心一意留守在家照顾母亲。老人在世的最后几年，他每天坚持拉着母亲的手到外面散步，就是出门办事都是来去匆匆，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母亲的安全，害怕一不小心老人犯迷糊。老人在世的最后时光，他更是没日没夜陪护在床头。我感叹的是当今世上，难难有人能够做到像老范一样如此孝顺。老范、老昝和我三家人像亲戚一样走动了大半辈子，我家里大事小事，包括安葬老人、姑娘出嫁、修盖房屋，甚至是发落我哥，安葬侄子，老范都是次次不落回回到场，给予我的关怀帮助令人感动。十多年前我的大姑娘家里有事，老范两口子二话不说，深更半夜冒着大雨赶赴西安替我解难。我深感能交到如此这般的朋友，也是一生的造化。

人常说男人的一半来自家庭支撑，一个好男人背后必定藏有一位贤淑的妻子。老范的老伴，也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善人。她曾经执掌临猗示范小学的半壁江山，但事业光鲜包裹着的是她悲天悯人的心。 这位被我老伴一辈子见面不叫“昝老师”不说话，而且念叨了一辈子她的好的老同事，一辈子待人不求回报，只记得帮助和付出。你只要有事让她知道了，她定会放下一切忙碌，给你去解心里的疙瘩，帮助你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她是一个十分知趣的人，处处替别人着想，却不想给你留下一丝丝难题。记得在我们结婚之初，刚刚入职工作上的沉重压力，捉襟见肘困苦生活的无尽烦恼，抚养老人照料孩子带来的精疲力竭，压的人实在是喘不过气来。当年我们租住在三坊农家，为了提升自己，我丢下刚出生的大姑娘、多病的母亲和焦头烂额的爱人老小三口在老家煎熬。是这位实诚的朋友一有空就跑到我们蜗居的农家挑水拾柴，帮助照看孩子，在至暗的时光里给我家三代人带来了温暖，送来了光亮。这恩这情老伴念叨了一辈子。

《人民日报》【夜读】栏目上写过这么一段文字：这三种人，请深交一辈子！一是修养好的人。有教养的人，能够体谅他人的难处，话不说绝，事留余地，时时保有一份温暖善意，能够体谅他人的难处，不让他人难堪、不伤害他人脸面的人，骨子里自带一份善良。遇事见修养，处事留情面的人，值得深交。二是人品好的人。真诚的人言行一致，与之交友，少了虚情假意，多了踏实安心。人品好的人，对他人能够坦诚相待，用最朴实的方式与人交往，并慢慢地与对方建立起信任。三是心态好的人。心胸宽广的人，面对挫折，能够迅速调整，灵活应对。他们有勇气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事情，有肚量去接受不能改变的状态。在朝着目标前进的漫漫长路上，即便偶尔经历失败，也依然能够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比对我的老朋友，何尝不是三者兼备？在这尘世喧嚣里, 深交这样的朋友，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在临猗老家，只要是一提起老范两口子，大伙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一对大好人。我觉得一个人来这个世界匆匆走过一遭，能留下大好人这样的评价，真的不枉此行。我虽然远离故土十余载，但这位友情深厚的老朋友，成了我雪月花时最最的思念。

愿我的老朋友平安健康！

2024年隆冬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