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族》第十一篇(下)

丰桥夜泊

<p class="ql-block"><b>题 记:</b></p><p class="ql-block"><b> 老祖宗造字,蛮有意思:人在草木中为“茶”。换言之:“茶‘’,即“草木之人”。</b></p><p class="ql-block"><b> “茶族”——这里说的不是喝茶一族,而是我们这些芸芸众生“草木之人”一族,是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再作说明:</b></p><p class="ql-block"> 《茶族》(又名《草木人生》),是一部专门描写社会底层小人物的自传体小说。其结构形式:以本人生平为纵向轴线;以身边亲人、同事、朋友为横向面,展示人物和故事。由于主体属自传,文章中的时间、地点、人物基本保持原始。为避免对号入座,文中对人名做了隐喻或虚化处理。为增强文章阅读的趣味性,还对某些原型人物、事件、情节,进行了必要的重塑、延展和升华,从而定位“小说”而非“回忆录”,更为宽泛,更为恰切。</p><p class="ql-block"> 文章采用“系列剧”(不是连续剧)的样式开篇。每篇独立成章,与其它篇目无连贯性,无先后顺序。</p><p class="ql-block"> 在语言风格上,尽量回避过多书面语言,力求口语化,保持当地语言习惯和语境。让文字通俗易懂,不耍“花枪“。</p><p class="ql-block"> (为适应大家“小块时间”阅读习惯,在这里,每篇分上下两部分发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第十一篇:榆树梢上的“广播电台”</b></p><p class="ql-block"><b>下半部分(紧接上篇)</b></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只有两张床,父亲没费力,就把四个床桄拆完了。爷爷做起了木匠活。锯了四根木棒代替床桄,钉上床腿,中间用草绳子攀起网子,铺上高粱秸和床席。两张床,很快就做起来了。我和弟弟睡在上面,特别高兴,感觉很新鲜。</p><p class="ql-block"> 随后几天,我们就把家里做饭的铁锅、洗脸的铜盆、大门上的铁环、箱子上的铜鼻子、铜锁,都起下来交给了生产队。</p><p class="ql-block"> 晚上,村里好多人都跑到后小岭的高坡上观景。黑夜中一座座炼铁炉,火光冲天,星罗棋布。人们猜测,这些炼铁炉,有的在炼铁矿石,有的就在炼我们上交的铁锅、铜盆和那些“废铜烂铁”。</p><p class="ql-block"> 过了不久,听说报纸登出来了。短短的几个月,中国的钢铁产量翻了好几番。美国鬼子、英帝国主义和走狗蒋介石听了,直翻白眼。</p><p class="ql-block"> 可老百姓太高兴了,因为这里边,都有自己为国家做的贡献。</p><p class="ql-block"> 家里没有了锅,怎么做饭?哎,好事来了,都到生产队吃免费的大食堂。至于没铜盆洗脸了,也没感觉不方便。因为,农村没有天天洗脸的习惯。干活脏了,拿水瓢从缸里舀点水,倒到手上搓把脸就好。比较讲究一点的,是那些新媳妇,她们去集上买来瓦盆代替原来的铜盆。不过说归说,在她们心里,总免不了有些失落。因为那些铜盆、锁箱子的铜锁之类的,都是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嫁妆。大红箱子没有锁倒还好说,可起掉了那些四角起紧固作用和前脸起装饰作用的铜箍、铜板、铜鼻儿之类的,露出那么多钉子眼儿,也实在丑看。丑看就丑看吧,人家都不说,咱也别吭声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初秋的下午,我们正吃着晚饭,董福林的喇叭又响了。这次他的声音很急促:“哎——嗨,哎——嗨!我说社员同志们注意啦!刚刚公社打来电话:雷暴雨马上就要来啦,现在已经到了张家岭。再有一顿饭的功夫,可能就到了我们村。”他在台子上,转着圈不停地重复喊着。</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因为喊得太急,嗓子有点沙哑了:“我今天下午到地里都转着看了。大部分队的地瓜干儿,都是今天刚撒下的,不怕雨淋。只有三队和六队,西河北沿挨着的那两块地。晒了三天,已经多半干。<span style="font-size:18px;">要不赶快收回来,着了雨</span>,都得烂成眼镜(被雨淋过的地瓜干,每页中间都腐烂掉了,只剩下边缘一圈)。所以希望大伙,发扬社会主义大协作精神,赶快去帮着这两个队拾瓜干儿。”</p> <p class="ql-block">  董福林一遍一遍喊。这时,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大树下面的钟累向他高喊:“你快下来,打雷了,你站那么高太危险。”这时家家户户的人,都挎着篮子往外跑。董福林顾不得自己,还在上面调侃地喊着:“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着鼓来了。大家都穿上蓑衣,带上灯笼啊!”钟雷急得在下面拼命喊:“好了,快下来!你不要命啦?!”</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就像没听见一样,还在上面低着头,一边往下看一边喊:“邪妈‘鸡爪子’你还在那里磨叽,人家都跑出去一里路了。‘站街虎’都比你强,你就光顾你家那几页破瓜干儿......”</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咔嚓——”一声脆响,电光石火般的霹雳在董福林身后炸开裂,一截树干被拦腰截断,连同那个大喜鹊窝,从空中呼呼啦啦砸落下来。</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和钟雷吓得同时惊叫起来。只见董福林扔下喇叭,抱住台子一边的竖杆,歘歘歘(chua)神速地滑了下来。他俩看着被烧焦的半截树干和冒着青烟的喜鹊窝,里面四只喜鹊(其中还有两只幼雏)已经焦糊。两人面面相觑,<span style="font-size:18px;">不由得</span>惊出了一身冷汗。钟雷生气地说:“看见了吧,是这窝喜鹊救了你的命。”董福林身子哆哆嗦嗦地应着:“是,是......今天我没遭雷劈,老天爷照顾我没做伤天理的事。”</p><p class="ql-block"> 钟瑞气得直摇头,说:“性命关天了,你还在这里闹着玩儿呢!”</p><p class="ql-block"> 豆大的雨点,开始零零星星地撒落下来。董福林拉着钟雷说:“哥,别生气,别生气。咱俩得到大队部守着电话,别漏了公社的通知。”说罢,两人急火火朝大队部走去。</p><p class="ql-block"> 钟雷比董福林大四岁,论辈分董福林叫他哥。钟雷既是我们四小队的队长,又是大队委会委员。他小时候上过四年学,比董福林有文化,都说他是董福林的诸葛亮。董福林想干的事,钟雷千方百计地支持。就拿这次在他家老榆树上搭台子来说,一般人家不会让的。可钟雷就说了一个字——中。</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钟雷和董福林,两人好得穿一条裤子,那也不假。钟雷佩服董福林有勇有谋,胆大心细,有侠义心肠。董福林崇拜钟雷站得高,看得远,明辨是非,敢于仗义执言。</p> <p class="ql-block">  那次有人背后告状,说董福林老婆搞特殊,半年多不下地干活。董福林听了满不在乎,钟雷不干了。他给县委写信,让派人来调查。结果县妇联真来了人,明察暗访了一个月。最后结论是:董福林老婆应该立功受奖。</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老婆叫吕广秀,是大队妇女主任。一副男人性格,事事好强。办公室里你永远找不到她。她从驻村部队的湖南战士那里,学到水稻插秧技术,让我们村在全县第一个栽种水稻成功,成了南稻北移的样板。她带领一帮“识字班”(姑娘),一天到晚迷在试验田里。一会挖渠引水,一会打井抗旱,没白没黑地干,两腿插在秧田里,让蚂蝗叮咬出一些血点点,她全然不在乎。有一次,妇女们正在打一口井。水泥管道下到一半,井壁突然塌方,姑娘们争着要下井清泥沙,吕广秀坚决不让。她说井下太危险,你们年轻,都是些花骨朵,还没拉过男人手,尝过恋爱滋味呢!让我这个老婆子下吧,万一被土埋了,也就这么回事啦!你们逢年过节别忘了给我烧柱香昂!吕广秀一边调侃,一边跳了下去。大冬天,冰冷的泥水硬往骨头缝里扎,她硬挺着在泥水里泡了一个多钟头。坚持一筐一筐往外清理泥沙,最后把水泥管子顺利下到井底。</p><p class="ql-block">  可那次谁都没想到,她正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回到家发高烧,肚子疼。姑娘们知道后,一个个都哭成泪人。</p><p class="ql-block"> 这是她们家第一个孩子,为了保胎,婆婆硬是拦在家里,半年多不让她下地干活。最后生了个女儿,双腿发育不全,医生说将来是个瘫子。婆婆哭过,怨过。最后,还是央求董福林和吕广秀,对外别提孩子残疾的事了,免得被那些绝舌头根子的人当笑话讲。</p><p class="ql-block">  后来,县里接到告状信,便让妇联派人来村调查。这一查不要紧,却查出了一个县级先进典型——优秀基层妇女主任吕广秀。上了县里的报纸和山东《大众日报》,随后又被评为省三八红旗手。</p><p class="ql-block">  可她的大女儿,永远失去了走路的权利。我上中学期间,常看见她女儿手里,抓着个小板凳在地上爬。长到十几岁,开始拄双拐。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儿,十分俊俏。两个的深深的小酒窝,永远装满和她妈妈一样的坚强和微笑。</p> <p class="ql-block">  1958年,村里的大食堂,很快就办了起来。各家各户排队到食堂打饭,拿回家里吃。开始还觉得新鲜,以为这就是共产主义了。时间久了,每天千篇一律的糊糊、煎饼就咸菜。间或大白菜炖粉条,萝卜菜“渣麸”(zha fu——小豆腐),几乎见不到个肉星。种种原因,不到半年大食堂就解散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因为1958年丰产不丰收(吃大锅饭,人们不当日子过,很多粮食烂在地里),1959年开始全国性的水灾旱灾接连不断,地里几乎颗粒不收。加上中苏关系破裂,苏联逼迫还债。全国人民都开始过苦日子,这一过就是三年,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听见董福林的大喇叭广播了。有人说他饿得没有力气吆喝了。也有人说,他思想保守,跟不上大跃进的形势,挨了公社领导的批,没有情绪了。</p><p class="ql-block"> 秋后的一个下午,天下着毛毛细雨,大家没事可干。男人们有的坐在家里搓麻绳,有的聚在一起,打纸的麻将牌;女人们爱扎堆,一边纳鞋底,一边闲拉呱、查乎老婆舌头。</p><p class="ql-block"> 这时,“广播电台”董福林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了。这次,开腔没有了那个“哎——嗨”,直接:“社员同志注意啦!社员同志注意啦!”感觉他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那股昂扬劲没了,相反有点沉闷。“昨天我在公社给大伙惹了祸,今天得向老少爷们交代,还希望得到大家的原谅和支持。”</p><p class="ql-block">  人们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支棱起耳朵。</p><p class="ql-block">  于是,董福林把昨天在公社开会,各大队书记,打擂台卖余粮的事,叙述了一遍。</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会上,公社书记首先讲全国粮食困难的形势,然后传达县委指示,要逐级动员,为国家多卖余粮。公社要求28个大队书记,逐个表态,当场喊出卖粮数字。开始大家都比较保守,公社书记、副书记对大家报的数字很不满意,就来硬的。指名道姓的把几个大队书记包括董福林,狠批一顿。然后强调这次会议,就是要“打擂台”,“插红旗”、“拔白旗”。</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谁都怕“拔白旗”。一旦给你拔了白旗,政治生命就完了。那可是个处处讲政治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于是,书记们都豁上了。你报8万斤,我报10万斤,他报12万斤,另一个就得报13万斤。那场面就像拍卖会一样,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能,一轮一轮往上抬。最后,董福林一口喊出:“我们卖28万斤!”全场顿时鸦雀无声。</p><p class="ql-block"> 少卿,公社书记才反应过来,带头鼓起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向曹家庄学习!”大伙一齐响应:“向董福林看齐!”</p> <p class="ql-block">  这一次卖余粮,我们村争了全公社第一名,也是全县第一名。</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回到村里,连夜开队委扩大会。扩大到8个小队会计和仓库保管员。一粒不漏地算计库存粮食。这一算,让董福林大吃一惊。全大队连种子粮算上,只有28万斤的一半多一点。剩下的粮食哪里来?一个个愁眉不展的小队长,最后言辞一致:只能从每家每户的口粮里往外抠。可大家心知肚明,因为灾害欠收,各家口粮都不够吃。</p><p class="ql-block">  会开到半夜,最后大家一致表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曹家庄人有这个觉悟,吃糠咽菜也要保国家。28万斤粮的指标,一斤都不能少。生产队的粮不够,就从各家粮食囤子里往外搲(wa——舀)。下午董福林只好冒雨蹬上“广播电台”进行大喇叭动员。</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诚恳地说:“我知道,每家每户的粮食几乎都不够吃。可是我们农民吃糠咽菜是本分。咱粉碎点地瓜秧、棒子骨、花生皮,掺点地瓜面,做成窝窝头,也能胡弄饱肚子。开春还可以挖点野菜充饥。”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不是我不顾大家,现在城里人更可怜。他们一个月供应20多斤粮食,不到20天就吃光了。想吃糠咽菜,到哪里去弄啊?,有些上学的孩子,中午没饭吃,就喝口开水,趴在桌子上睡觉。可肚子饿得咕咕叫,能睡得着吗?有的啃点咸菜喝口开水这算好的。你们说,看着这些孩子挨饿,我们能不心疼吗?我们多卖一斤粮食,就可能救活一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董福林的话,很有感染力。下面听他广播的人,也不停地叹息。大家纷纷议论着,传说着外地那些挨饿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父老乡亲们,大家都明白,现在的饥荒不是一个省、一个县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省委领导说,毛主席为了和全国人民一起度难关,都不吃肉了。”说到这里,董福林有点动情哽咽起来。过了一会他又振作起精神,大声说:“毛主席那可是过去的一国皇帝啊!皇帝还能缺了好吃的吗?可他老人家本来生活就简朴,平时喜欢吃点湖南老家的红烧肉。但现在他老人家看见全国人民都在挨饿,心里很难受,连肉都不吃了。你说,我们还能无动于衷吗?我们曹家庄的乡亲是有觉悟的,是讲良心的。明天先从我家开始往外搲(wa——舀)粮食。我相信每个父老乡亲,都会按照生产队下达的指标,全家勒紧裤腰带,也要完成这次任务。”</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八个生产队,同时由队长带着会计、保管员等一帮子人,挨家挨户往外称粮食。</p><p class="ql-block">  这期间,人们没有怨言,没有吵闹。三天时间,28万斤粮食,分别用麻袋装好,整整齐齐码放在各生产队的场院里。</p><p class="ql-block"> 晚饭前,董福林腰里别着一挂鞭炮,爬上了“广播电台”。那挂鞭炮是十几挂连接在一起的,从“广播电台”顶上的木梁一直拖到地面。董福林把鞭炮挂好以后,台子下面已经围满了人。他在上面喊一声:“点火!” 带着耀眼火光炸响的鞭炮,噼噼啪啪在小院里响起。那经久不息的响声,震动着大榆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震撼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心。</p><p class="ql-block">  鞭炮声刚落下,浓浓的烟雾还在飘散。董福林拿起喇叭,大声喊了起来:“曹家庄的父老乡亲们,上交国家的28万斤粮食,一斤不少,今天全部到齐。我给大伙跪下啦!”人们没有鼓掌,没有呐喊。一片死寂中,只听见董福林跪在高高的平台上嚎啕大哭。树下的村干部、婶子大娘、老少爷们,一个个都在无声地流泪。那泪水,饱含着对祖国的忠诚,对集体的信任,也包含着曹家庄人对自我认可的感动与骄傲。</p><p class="ql-block">  十月初十,正逢我们村大集。全县组织了700辆独轮车,装运这些粮食,运送到百里之外的县粮库。</p><p class="ql-block">  每辆独轮车上,一边捆着一个200斤的大麻袋。车头两边,插着两面红纸做的三角旗。这些小推车,从我们村后的公路上一字排开。往西绵延8里路,直达公社所在地。打头的是一辆解放牌汽车开道。驾驶室顶上,用绸缎扎了一朵大红花。车厢两边的大牌子上,一边写着:“曹家庄爱国第一名”,一边写着:“英雄卖粮28万斤”。</p><p class="ql-block">  车厢里,前边摆一个长条椅,县委书记、董福林、公社书记并排坐着。最招眼的是车上那面超级大鼓,占满了整个车厢。五六个小伙子抡起鼓槌狠命地敲,震得地面都打颤。700辆胶皮独轮车,首尾相连向东缓缓行进,像一条匍匐摇摆的巨龙,蔚为壮观。</p><p class="ql-block">  公路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各村庄组织的,一部分是自己跑来看热闹的。隔不多远就有一个锣鼓队,人们举着手中的小红旗,不停地鼓掌、喊口号。推车的小伙子们脸上挂着汗珠,看着路边姑娘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心里充满了自豪。</p><p class="ql-block"> 队伍的最后,是三辆拖拉机压阵,上面坐着公社和大队的干部。那阵势真比传递奥运火炬还隆重。</p> <p class="ql-block">  很快,我们村就成了全县的模范村。董福林先后成为县和山东省劳模。来年又被评为全国劳模。</p><p class="ql-block"> 打那以后,来我们村参观学习的外县、外省代表团,几乎天天不断。我们村的老百姓,也越来干得越有劲,庄稼也长得格外争气。</p><p class="ql-block"> 参观的人在村头一下车,看着一片片横成片、竖成方,绿油油的庄稼,和别的村一对比泾渭分明。他们不住地点头赞叹,啧啧称奇。尤其老远看见董福林的“广播电台”,都特意到跟前摸爬一番,但终究没有一个人能爬到顶。于是“广播电台”和曹家庄一起在省内外扬了大名。</p><p class="ql-block">  可这光鲜背后,有谁知道曹家庄人出了多少力,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饿呢?</p><p class="ql-block">  别的不说,反正“广播电台”的这棵老榆树,多少年来第一次都被撸光叶子填肚皮。大伙还吃过以前从来没有人吃过的掺花生皮、棒子骨烙的煎饼。那东西吃到嘴里嚼不烂,吞到肚子里不消化,就像二万五千里长征红军战士吃的皮带一样,吃进多少,拉出多少。它们只在肚子里咕咕噜噜走了个过场。</p><p class="ql-block"> 村里好多人,包括我父亲,因为缺营养,都得了浮肿病,双腿肿得铮亮。不久上级给每个病人发了一斤白糖,度过了一场生死劫。</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么说,在那个粮食奇缺的年代,曹家庄的父老乡亲,扎紧自己的脖子,委屈了自己,顾全了国家,做了应有的贡献。那份真情和荣耀,让后代人都倍感自豪。更值得庆幸的是,在那个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村干部和群众拧成一股绳,结成一条心,相互扶持,共度难关。我们村自始至终没饿死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广播电台”的消失,记不得是哪年哪月。也许是后来村里有了电,街头巷尾有了电喇叭。也许是董福林走了——国家安排他退休到县城里落了户。反正,我若干年后探家,再没见到董福林和那棵几百年的老榆树,以及附着在它身上的“广播电台”。</p><p class="ql-block"> 如今家乡的味道,荡然无存。</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全部拆除重盖,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全国统一型号”;成片的土地,又分割成一个个小“豆腐块“,有些肥沃的土地撂了荒。田池中,间或有一些象征性的小树苗——据说人家这是在等待土地被征用。</p><p class="ql-block">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亲戚孩子的婚礼上,我见到了满头银发的吕广秀(董福林老伴儿)。得知董福林已去世多年,活了不到70岁。他一生为国家为大伙,出了太多的力,自己却没过几天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他走了,他带走了曹家庄一代人的辉煌与忠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全篇完</b></p><p class="ql-block"><b>(感谢您的阅读)</b></p> <b><i>(丰桥夜泊)</i></b><div><b><i>美篇号78831685</i></b></div><div><b><i>——2025.1.10.于青岛</i></b></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