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某个上午第四节是数学课,孙老师搞了一次随堂小测验,几道计算题,我们就在作业本上做题。<br> 考完试老师当场收卷、改卷。发卷子时,孙老师忽然神气活现地宣布:“我从满分的同学开始发本子,满分的同学,领回本子就可以放学回家。做错了的同学,留堂抄错题十遍,横式和竖式一起抄。”<br> 教室里传出一阵惊呼,孙老师置若罔闻,板着脸孔开始一个一个地点名。<br> 我如大旱望云霓的农民一般,期盼尽早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是直到最后一名满分的同学领走了本子,我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br> 包括我在内,全班大概有一半时乖命蹇的同学,留堂受罚。稍稍令人宽慰的是,班长李秀玲也是倒霉蛋之一。<br> 老师口含天宪,不容置喙,作为学生,我除了忍气吞声,乖乖地抄错题,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内心颇有微词,但一时说不上什么道理。如今,我觉得可以彰善瘅恶说上几句了。<br> 我不反对教育中使用惩罚的手段,但是,所有的惩罚都必须基于明确的规则,有言在先。如果要处罚,就应该在考试之前告诉我们。这是现代法治的一个基本原则,“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br>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定,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那不纯粹就是心血来潮,找个由头收拾我们吗?<br> 过后,这条规则也没有后续了,不了了之——这不更显示老师是恣意妄为吗?如果这真是一条有效而且有用的规则,为什么不坚持?<br> 哎,不怕老师碌碌无为,就怕老师头脑发热啊。<br> 假设我事前知道考试的后果,肯定会郑重其事得多,起码,检查验算不厌其烦也要多走几遍。<br> 而且,这个时间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都饥肠辘辘,等着回家吃饭呢。实在要惩罚,也应该留到下午放学之后,起码时间充裕嘛。<br> 因为孙老师喜怒无常,同学都对她比较反感,加之她姓孙,有同学给她送外号“孙猴哥”。有些同学认为她总是居高临下,如同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坏蛋资本家,故此背地里称她“孙老板”。<br> 我听着“空肠时如秋蚓叫”的呻吟,抄写完错题,带着一肚子的不服气回家了。<br> 恰好,当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个亲戚。我到家时,母亲和客人都已经上桌用餐了。<br> 家慈一见到我就追问原因,我也如实相告,本来期望得到些许安慰,谁知她却给我来个落井下石。<br> 她眼盯着客人,皱着眉头,以六亲不认的口吻说:“他就是一贯做题目不留心,明明知道怎么做,最后得数总是出错。”一边还用筷子冲我指指点点。这油星子都要甩到我脸上来了,看油星子的成色,我就知道这顿饭的菜色不错。<br> 客人淡然一笑,没有接话茬,气氛略显尴尬。<br> 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老师考试之前也没有说做错了要罚抄题目。”萱堂毫不留情地回应:“那你也不能不细心啊,做完题目也不好好检查,早就跟你说过,做完题目要仔细检查,重新验算。”<br> 我还能说啥?大人总是正确的啦,我唯有沉默,皮里阳秋嘀咕:李秀玲也被留堂罚抄,有什么了不起的?<br> 客家有句俗语“主人打帮客[1]”,好不容易来位客人,饭桌上多了平时少见的美味佳肴,我先填饱肚子再说吧。<br> 所谓“人前不教子”,老娘的做法是不对的。尤其是在用餐时节,影响胃口。<br> 回想起来,她也只是期望在客人面前“表现”一下,她对儿子是多么严格要求。人要面子,维护体面的小心思,我也能理解。不过,她如果能视包容大度为面子,并在此时尽力展现一下,我会觉得这才更有“面子”,而且我们都有“面子”。<br> 对孩子严格要求不是错,但是要维护孩童的自尊。不能把严格要求等同于训斥、指责、体罚,这是两码事。<br> 当年母亲对我要求比较严格,至少在小学阶段是如此。曾经有一次,也是三年级的语文考试,我考了93分。她看到后,就数落我“退步了”。在她心目中,95分以上才可以接受。<br>她问我考得不好的原因。让一个小学生来分析这个问题,就是赶鸭子上架,我唯有嗫嚅。<br> 她还追问谁考得好,我哪里记得?就信口雌黄编了几个名字,一不小心,把学习成绩自郐以下的曾海元也编进名单——其实我压根不知道他考了多少分。这下太阿倒持,她更加借题发挥:“连曾海元的成绩都赶上来了,你还不努力!”<br> 我噬脐莫及啊!心理素质不好,就是麻烦,一紧张,瞎编也出错。然后,她自认为找到了成绩下降的原因,直接安排我的学习时间,要求我下午放学后,先去玩,晚上再做作业。这和考试成绩不好有关系吗?天知道。我只能唯唯诺诺同意。<br> 相比之下,父亲对我宽厚得多。对粗心出错的情况,老爸的态度是:掌握了方法,会做就可以了。母亲则认为:会做还丢分,太不应该了。所以母亲对我挑刺较多。我考了99分回去,她还要认真翻阅考卷,唠叨几句怎么就丢了1分。<br> 故此,如果老师要求把考卷交给家长签名,我除非考了100分,否则,都尽量找父亲签名。他总是瞄一眼分数,说一句:“还可以。”然后大笔一挥了事。幸亏我小学阶段的学习成绩尚好,能在班里排前几名,还交待得过去。<br> 到中学阶段,我的成绩几起几落,老妈对我的分数反而没有太多要求。可能觉得我学习态度还算自觉,结果好不好,并不是主观愿望可以左右的。<br> 尤其随着学习的深入,能不能考高分已经不是做题细心与否能决定的,所以也不再苛求太多。我也得到了比较宽松的氛围。<br> 话说回来,在大多数情况下,家慈还是对我比较宽容的,连我和别人打架,她都不和我计较(参阅个人专栏的文章<a href="https://www.meipian.cn/587tx83m?share_depth=1"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i>《斗鸡走马少年郎》</a>)。仅仅是在学习上,指手画脚多一点,而且也不是很经常。<br> 做人就是这样的啦:记仇,如抓铁有印;记恩,似水过鸭背。所以,我偏偏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两件不太令人愉快的事情。当然,母亲大人也大可不必恼火,我的儿女会帮奶奶报仇的——他们也会牢记我的不是。<br> 世上没有完美的父母,所以也就不会有完美的教育,更不会有完美的童年。乐观一点,不完美的经历也能教会人很多东西。<br> 现在我也是儿女的父亲,扪心自问,我在自家的儿女面前,是做到了上面两点的要求:惩罚必有事前订立的规则和批评一定避开外人。或许这就是童年少许不愉快的经历,教会我的东西吧。<br><br><br><br>注释:<br> 1、“打帮”,客家话,有“承蒙关照”的意思。“主人打帮客”大意是指主人家平常节俭,但以最好的饭食招待客人,所以来了客人,主人家才能吃上好酒好菜。<br><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图片来源于网络,和本文无关,如涉及侵权,请联系删除)</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