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话说到这里，杨姐用胳膊肘撑起身子，脸也顺势转向我，“你知道70年代餐馆很少，在外订餐根本不方便，我在街上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两家餐馆，却都没有粥卖。当时天已渐近黄昏，真让人有点垂头丧气，但我仍心有不甘，不舍放弃，不想让婆婆失望，坚持四下询问。偶见一小男孩站在自家门口玩耍，就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他，你家有稀饭没有？回答竟然是肯定的，于是跟他进屋，见饭桌上有半锅稀饭，还是热的，我真是高兴极了，这叫做心诚则灵，老天不负有心人呐，我就给了他四块钱，那年月一碗稀饭只卖几毛钱，又向他要了一点白糖，搅拌在粥里。回到家，我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婆婆吃，她竟然全部吃光了，没过两天她就病逝了，死前只吃了一碗我喂的没有菜的白米粥，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满足了婆婆人生最后一个微小的饮食愿望”。说到此，声音戛然而止，病房陷入一片沉寂，然而，杨姐言谈之中流露出的人性光彩，却仍然在无声地说话，感人肺腑。</p><p class="ql-block"> 突然间听到门“吱”的一声推开，16号病床的病人和她女儿相拥而入，由于她青光眼视力本来就不好，所以她女儿提前到手术室门口接她，送她回病房。于是，谈话的主角立马又变了，这次当然不会是15号杨姐，也不再是邻居病人，而是她的女儿。她女儿很优秀，在某大学工作，说起话来逻辑清晰，重点突出，声音也洪亮，继承了她母亲记忆力强的好基因。她说话的内容我已忘记（因为头天晚上失眠，此时意识开始模糊，进入朦胧状态），好像是关于老年人养生或是社会热点话题。她大大方方，侃侃而谈，印象较深的是听她用了第一点，第二点，第三点这样的序数词，让我感到有点稀奇。她说话的确胸有成竹，显出年轻有为，出类拔萃，并带有朝气蓬勃的满满正能量，让我感到教育事业人才辈出，欣欣向荣。就这样，我似睡非睡迷糊了一会儿，待我再睁眼，看到杨姐的女儿也来了，昨天中午她来时我正巧去办住院手续，仓促之间没留下什么印象，这次仔细端详她，见她与她妈长得实在太像了，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两个烤贝，遗传密码实在是厉害，铸成了不可抗拒的天伦之乐。只见她同样长得端庄大气，仪态落落大方，笑起来带有几分女性的妩媚，长发披肩，高个头，尽显出健康朝气的美感，可能是她母亲年轻形象的再现吧。两位病友的女儿都带来丰盛的食物，陪各自的母亲开始吃午饭，我也吃上了食堂买的鸡翅和青菜，还有米饭和玉米。饭后，两位女儿都先后离去，杨姐和邻居却在一起扯拉着什么，听俩人的对话，隐隐约约地感到是邻居要将什么礼物送给杨姐，我装着什么也没看见，趁人不注意外出到走廊散步去了，好让她俩短时间建立起来的友谊和默契，能无旁人干扰地继续发酵和酝酿。</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我们仨都睡得很好，至少我是进入了深睡眠，晚上见杨姐拿一提牛奶送给了邻居。据她说，这是走了几家才买到最新鲜最好牌子的牛奶，邻居也心领神会的笑纳了，一来一去，俩人的友谊像铁板钉钉更牢固了。晚上趁没人注意，杨姐告诉我，邻居病人中午送她一提新茶，她说不好拒绝，但只收不付出，良心会不安，所以她买了提最好品质的牛奶回送了。入院的第二天就这样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入院第三天早上，杨姐第一个接到出院通知，她女儿也开车来接她出院，她的出院手续很快办完了，就与我俩挥手告别，走出了病房。正巧此时通知我出院（而16号病人因青光眼病情较复杂，还要继续住院观察），我随即要坐电梯下楼，看见杨姐母女俩还在另一处等电梯，杨姐招手要我过去与她同乘一电梯，告我她们等的这趟电梯从我们住的11层到一楼，中途只停两次，更方便快捷。我们下到一楼后，她又将办出院手续的位置清楚地指给我，还告我可以去右侧一旁机器打印账单的流水，她对我的关照就像是对不谙世事的孩子，既细心又温和，似乎忘记我是她的同龄人。我们再次挥手告别，望着她们母女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跑去拦住她，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可又一想，我的腿脚还不利索，又不习惯大庭广众下大声喊叫，而且她也不一定听得见，就在犹豫的刹那间，她俩有说有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只将遗憾深深地留在了我心里，我只好自我安慰：杨姐不太会玩手机，就算有了联系方式，交流起来也不容易，而且我还要回北京，以后见面机会也不会很多，如此一想，内心也就免强释然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中，杨姐的身影久久不曾离去，我很感谢在不长的两天时光中，她能对我敞开心扉，以诚相待。她的人生经历不算是完美，如果用挑剔和苛刻的眼光审视，是会有污点和不足的，你可能会说她曾撒过谎，考试作弊，甚至有可能占过公家的便宜（不知她拿食堂的包子有没有付款），总之她不是百分之百纯洁无瑕疵的，但瑕不遮玉，她的质朴、善良和豁达是遮盖不住的，当她坦然面对过去时，并没有遮遮掩掩，你能否定她的真诚和坦荡吗？还有她对家人的责任感，那份操劳挂心，那份勤俭持家，你能否认定她的善良和淳朴吗？她关心别人，随和热心，与人交往，进退自如，不愿让人吃亏，折射出她与人为善和成熟的人性。况且，世上有谁又能是十全十美的呢？杨姐的经历正是没有显赫家庭背景和没有书香门第熏陶的平凡家庭孩子的人生旅程，也间接反映了普通百姓的生存之道。为了生存或为了摆脱窘境，他们可能不得已暂时走入灰色地带，但是，一旦摆脱了困窘，则迅速进入光明，并且坦诚面对自己的过往，显出光明之子的磊落大度。杨姐不是虚构的完美英雄，却在人生的道路上，留下了属于自己扎实的脚印。纵观她一生的大致脉络，也无愧称为大地之子，炎黄子孙，因为她身上深深烙有中国传统女性的勤劳善良的美德，以及为人处世的忠厚本分。她像一朵清幽的花朵，虽不如牡丹飞金流彩，却自带光润和色泽，有着独特的韵味，开在芸芸众生的百花园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