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三次被拉壮丁

关中游子

<p class="ql-block">  吾父乃命运多舛之人,十二岁时便失去了祖父。祖母带着刚出生的五叔和年仅五岁的四叔,以及大伯、二伯,一家孤儿寡母,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颠沛流离,四处漂泊。解放前,年轻的父亲曾三次被国民党政府强行征召为壮丁。</p><p class="ql-block"> 头一次是1941年3月,父亲被拉到驻河南信阳一国民党军队中当兵。训练时间不长,部队就开进大别山与日本人作战。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父亲奋不顾身,背着四颗手榴弹冲向敌群,身负重伤,被救护队转移到第十八路军附近一所战地医院治疗。伤愈后,父亲又多次参加了与日本鬼子的正面作战,直至年老去世时左腿部还残留着日寇的弹痕。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结束,日本人投降,父亲便回乡务农。 </p> <p class="ql-block">  第二次是1946年,国民党又开始疯狂抓壮丁。据老人讲,这些反动统治阶级的官吏腐败非常黑暗,手段也很残忍,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抓丁时,那些保长甲长背着枪,带着狗腿子,一旦进入村庄必定是鸡飞狗跳,家家户户关门上锁,青壮劳力全部都躲藏了起来。这些坏蛋专抓穷苦人的壮丁,凡被抓到的全都捆绑起来押送到部队,上前线当了炮灰。可那些有钱有势的富人给他们贿赂,便可以免丁减丁,甚至偷梁换柱,卖丁顶替,应付交差。父亲弟兄们多,家里穷,被拉壮丁是理所必然的。 </p><p class="ql-block"> 大伯生性就是个愣头青,爱打架,无人敢招惹他,他们便拉二伯的壮丁。一次,二伯正在北梁口上的自家地里干活,他不愿出丁,在与狗腿子李养正论理时打了一架。狗腿子是本村人,外号叫烂撒兆,他必然还来报复,二伯连夜晚便领着婶娘和孩子急急忙忙的逃走了。二伯一家三口,挑着担子一路向西逃荒,后来到高陵县康桥马村,给一家地主扛长工落足,婶娘常年给地主家纺线织布,到了解放时,一家人才定居安家。</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四叔和五叔年龄尚小,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一二岁。父亲就这样被第二次拉了壮丁。</p><p class="ql-block"> 国民党军队管理混乱,军纪松懈,克扣军饷,士兵们常常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到长官的毒打。父亲曾亲眼见到有三个壮丁逃跑时被抓了回来,连长把他们当众吊起来,用皮鞭抽打,遍体鳞伤,有一个竟被用竹杠压得多处骨折,手段十分残忍。</p><p class="ql-block"> 到了1947年,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破裂,解放军转为反攻,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士兵乘机逃跑,军官人心惶惶,各自盘算,贪图金银财宝,无人抵抗。父亲作为替罪羊被陕西省十九随靖军里的一名长官临时指定了半年“巡官”。部队在开拔到渭南允张村宿营时,父亲对当地周围环境比较熟悉,他在一天晚上趁部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偷的逃离又回到了家乡。</p> <p class="ql-block">  父亲被第三次拉丁是国共内战的白热化,国民党军队兵源严重不足,国民党政府摇摇欲坠,基层乡保已穷凶极恶,强行拉丁。听父亲说,他第三次被抓壮丁正是夏收大忙时。烈日炎炎的一天中午,他和奶奶正在摊场碾收麦子,突然来了五个镇政府的乡丁,悄悄的从四个方向把他团团围住,不分青红皂白用麻绳将父亲五花大绑地捆住。龙口夺食季节,大家忙于抢收麦子都没人注意,待旁边的人发现叫喊时,父亲已经来不及跑了。奶奶干着急,只是嚎啕大哭,大伯和村上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人敢去阻挡。父亲被押到镇政府后,当天下午就押送去了国民党的部队。</p><p class="ql-block"> 自古以来都有一种俗言,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国民党时期更是无人当兵上前线当炮灰,有的穷人当兵是为了吃粮,所以过去把当兵称为吃粮的。此时,打内战,当炮灰,青壮年平时都躲藏的远远的,根本找不见人。那些神士官吏抓丁也比较困难,他们在处处想办法,抓机会找时机。如在夏收大忙季节,青壮劳力都会回来赶夏收的麦场里抓丁,或在冬季晚上夜深人静时闯入家中抓丁。</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父亲被抓到了国民党军队时间不长,大概在1948年9月份,他们所在部队的师长李卜宣布起义,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改编后编制到西北野战军统一管辖。新部队开始从宝鸡向南翻越秦岭入川,一路参加了解放绵阳、德阳、资阳、成都等战役。父亲跟随部队一直向南开进,一直打到云南中缅边界,完成任务后撤返回。</p><p class="ql-block"> 巧合的是我长大后也参军入伍。1980年夏季,我们骑兵部队在秦岭深处的凤县,配合上影厂拍摄电影《白莲花》,任务快结束时,首长指派我去西安铁路局联系部队返回的列车运输计划,我把军列火车的车次、时间、地点衔接好后,顺便回了一趟老家。父亲听到我在宝鸡凤县拍电影,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对那里的地形地理位置很熟,一口气说出了凤县的双石铺、黄牛铺、红花铺等好几个乡寨村名,又津津乐道的讲述了自己当年加入解放军,秦岭战役结束,部队曾在那一带驻扎、休整、训练了一段时间,然后一路向南解放大西南的英勇历程。 </p> <p class="ql-block">  父亲在解放军的大家庭里得到了温暖,官兵一致,人人平等。军民一致,人民热爱解放军,解放军就是保护人民的。在解放军的部队里学文化,学政治,学军事。父亲的小学文化程度就是在解放军的部队里学到的。他的繁体汉字写的比较硬朗。</p><p class="ql-block"> 父亲参加了解放军,好不容易盼到希望,正像他们一路被解放的各族人民群众一样,翻身得解放。可这时国家已全面开始建设,部队大幅精简整编,号召老兵回乡参加生产劳动。</p><p class="ql-block"> 1951年12月,父亲便复员回乡。复员后在本村小学还教了几天书,大我十岁的邻居老乡李占会哥曾给我说过,他就是父亲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父亲复员时,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防部统一监制印发,封面为红色烫金字的复员证和一枚金灿灿的苏联勋章,这是他一生的最高荣誉。复员证首页印着国防部部长彭德怀元帅的头像和设计的签名手迹,里面填写着父亲的姓名、年龄、籍贯和部队番号,并戳盖着部队的红色印章。最后一页,填写着国家给父亲复员时的补助现金和粮票数额。可我年龄小,不懂事,又处于好奇,把穿着列宁服装的父亲照片从扎盖中国人民解放军钢印章上一点点的撕了下来,撕坏了照片,又损坏了复员证。父亲发现后,狠狠的揍了我一顿。那枚精美的勋章因中苏关系恶化,父亲怕受到文化大革命当时极左思潮的牵连伤害,从清理阶级队伍的牛棚中一回来就翻找出来销毁。这枚奖章是银制的,用斧头砸不烂,用钳子掰不开,放在锅底的炭火中烧不变形,父亲最后就埋藏在我们家灶房案台的地下。多少年后,我们家翻修房屋时把它弄丢了。</p> <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家有一只很阔气的黑色皮箱,上面缀钉着USA的字母。父亲说,这是美国制造,还有一盏很精致的帽子形状的毛玻璃气油灯和一件很漂亮的橄榄色羊毛衫,也是洋人造,都是从国民党军队中缴获的。这三样东西可能就是我们家最值钱的家当,家里的粮票、布票、限购票证,以及生产队劳动工分登记本等贵重的东西都放在那只皮箱里。那件橄榄色的羊毛衫在我后来上初中时穿过几天,可这件漂亮的物件与当时的社会环境,特别是与我们那个穷家不相匹配,我就把它丢在了一边,再也没有穿过。那盏造型独特的油气灯在我们家是一个比较珍贵的观赏品,没有条件奢用它。那一年,国家最早从灞桥火电厂至代王的端口给渭南县城引电,高压线路经过我们塬上的峁梁沟壑,沿线村庄农民欣喜若狂,欢呼雀跃,鼎力相助,那盏精致的汽油灯被住在我家的架线工人使用时打碎了。 </p> <p class="ql-block">  在旧社会,人民生活十分贫苦。外敌入侵,国共内乱,官吏腐败,民不聊生,百姓不能安居乐业,父亲多次被抓壮丁,前后在旧军队中和解放军的队伍里当兵十年有余,耽误了家庭生产,荒废了青春,延迟了自己成家立业,直到35岁才与我的母亲结了婚。</p><p class="ql-block"> 谁也没有料到,在父亲回乡二十年后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父亲被以伪军官之名与“黑五类”、“牛鬼蛇神”被送到公社集中一起关了牛棚半年多,工作队进行学习改造,挨批挨斗,监督劳动,让其与旧阶级彻底划清界限,蒙怨受屈。家里又不能看望,送水送饭,那时的我年仅十三岁,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和一个刚出生的妹妹,也不知父亲是怎样度过来的。 运动结束后,给父亲也没有做出一个合适公正的结论。</p><p class="ql-block"> 后来,国家对国民党时期的抗战老兵有了优待政策,可父亲年迈体弱,消息闭塞,也没有人给他出主意,提供帮助,失去了应有的待遇,至临终还是带着不白之冤和遗憾离开了人间。</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 字.文治 网名.关中游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元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