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坎肩的背影

笔耕不醉

<p class="ql-block"> 穿坎肩的背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曹全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节令不饶人,大雪以后,说冷就冷开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敢咋出门。原因只有一个:怕冷。</p><p class="ql-block"> 当打开窗户的那一刻开始,前后窗的穿堂风,吹的人身上冰拔凉。</p><p class="ql-block"> "还是住楼房好,甚时候 家里都是暖腰热卜的。"我自言道。</p><p class="ql-block"> 于是,关上一头的窗户,穿上一件棉坎肩,算是对的起这个身在福中的闲老头了。</p><p class="ql-block"> 穿上棉坎肩的一瞬间,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满头白发下,不咋润泽的双手,扑涌着压皱了的棉坎肩。</p><p class="ql-block"> "脸盘盘、少眉毛、单眼皮,那两个酒窝,一看就是跟了你妈了。"有人说。 </p><p class="ql-block"> 看来,这脸面和穿戴也确实与母亲有相似之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起穿戴,从我记事起,坎肩就成了母亲必备的衣服。</p><p class="ql-block"> 我10岁的时候,父亲因一场车祸去世了。留下母亲一个人抚养着四儿一女。父亲在世时,每月挣的36块钱,物价低,生活也过的去。父亲一过世,家大人口多,又遇四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不缺的是嘴,缺的是钱。家里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贫穷使人变的节俭起来。为了节俭,母亲便穿上了坎肩。</p><p class="ql-block"> 过去,一个富足家庭引以为傲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四大件,我们家只占了一件,一架脚蹬缝纫机。母亲的手很巧,扯上几块儿布料,总能把我们身上穿的衣服做的合身合体。夏天穿的半袖袖,冬天穿的棉衣棉裤,都能按照我们身体的尺寸做好。留下的料头,母亲便给自己做件坎肩,再碎些的布头便粘了鞋帮、鞋底了。所以,不管什么布料,到了母亲的手里,没有一点儿浪费的。</p> <p class="ql-block">  秋天、春天,炒莜麦、淘麦子,鞭整吃的那是必须的。那时,总能看见母亲罩着头巾,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薄坎肩,挽袖子,提水,淘洗莜麦、麦子,忙忙碌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我随母亲加工了一次白面,经历了一次与现在不一样的加工过程。</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加工房是一个水匴圪拔搭起的房子。简陋的屋顶下,一扇门隔成两间。外面是一个大碾子。粮食撒在碾盘上,毛驴拉着大碾子,蒙着眼晴在磨道里转圈。里面便是箩面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箩面的地方也不大。一过隔扇门,最多走1一2米远,一个半人高、长方形的木制柜子顶住墙底。两根木棍儿横担在柜子上面。一只大箩子里倒上从碾子上扫回来的面,两手使劲儿推拉箩子,这便是箩面了。</p><p class="ql-block"> 磨道里的驴不停地转圈,我跟在毛驴后面,不停的往碾子中间涌粮食。母亲则一趟又一趟的把箩下的颗粒倒在碾子上,又将压碎的麦子端去箩面,那穿着坎肩的背影充滿了活力,充满了精气神………</p><p class="ql-block"> 当母亲摘下头巾拍打拍打,脱下坎肩抖落抖落,擦一擦流在脖子里的汗,这便是加工粮食结束的信号。几百斤粮食,从早上碾开,擦黑才能加工完。</p><p class="ql-block"> 这个画面在我记忆深处整整保留了几十年。</p> <p class="ql-block">  不经意中,不知道甚时候母亲春秋季节穿上棉坎肩了。深蓝色的布料,手工做的针线,紧接拌手穿在身上,给人一种干净、精神的感觉。再细一端祥,母亲的头发有些花白,额上的抬头纹也明鲜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妈,咱们买布料做上一件棉袄穿吧,老穿坎肩多别扭,好像咱们穿不起新棉袄似的。"这是我涨了工资以后,很有底气的一次建议。</p><p class="ql-block"> "不用、不用,坎肩穿上做营生方便,另外还省的两个袖子的布料了。"母亲虽然后半句话的声音很低,但我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p><p class="ql-block"> 节省,节俭,唉!我心里酸酸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弟兄四个聚餐的时候,定下一条规矩:每个月每人给母亲最低30元钱,上不封顶。那时,我是公务员,工资才690元。我们认为:母亲有了活钱,会买棉袄、褂子的。我们想错了,母亲没有因为我们给了钱而改变自己的打扮,坎肩还是不离身。</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下班回了母亲家,母亲刚好泼好猪食要喂猪。</p><p class="ql-block"> "妈,来,我给倒。"我抢着要倒猪食。</p><p class="ql-block"> "起开哇,你不会。正缝儿弄脏你的衣裳呀。"母亲推开我的手,端着一盆猪食倒去了。</p><p class="ql-block"> "来(la)来来来来……"猪听见叫它,便扭着屁股,慢腾腾的过来了。母亲挽起袖子,半弯腰端着猪食盆,边叫边把猪食往猪食槽里倒。</p><p class="ql-block"> 忽然,猪食盆从母亲的手上一滑掉在了地上,"噗嗤"一下,粘呼呼的猪食溅了母亲一身。</p><p class="ql-block"> "看这,咋弄的滑脱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边说边擦袖子上和棉坎肩上的猪食。</p><p class="ql-block"> 我赶紧过去问道:"咋了妈?" </p><p class="ql-block"> "唉,新新儿的棉坎肩弄脏了。这才是,唉!这胳膊,唉!"</p><p class="ql-block"> "胳膊没事吧?"</p><p class="ql-block"> "没事,没事!"</p><p class="ql-block"> "只要胳膊没事,坎肩不用管它。这才是弄脏了,烂了也能买起。用不着心痛。"</p><p class="ql-block"> 母亲摆了我一眼,"败家子,能那么浪费了?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p><p class="ql-block"> 母亲边说,边有节奏地揉戳着两条胳膊。我这才发现,那个记忆中穿坎肩的背影不再年青了。胳膊受寒疼痛了。原来猪食盆掉地的根原在这儿呢。</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的心疼起了母亲。</p> <p class="ql-block">  其实,最能显现棉坎肩方便的时候是每年的腊月。家家都在做年货,户户都是热气腾腾。</p><p class="ql-block"> 过年了,几个儿子、几个媳妇儿,外带各家的小子、女子们,一窝蜂地涌在了母亲的家里。炕上的,地下的,院子里的,拌脚不拦的到处都是人。唯独锅台旁永远忙碌着一个穿棉坎肩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从凉房的瓮里取东西,一趟是不够的。酥鸡、丸子、扒肉条儿,凉盘、生肉、带粉条儿,蒸、炒、凉拌都不缺,还有麻花、撒子带杂拌儿。要想把年夜饭准备齐全,起码得端两、三盆。这活儿母亲是不让我们做的。理由很充足:"我放的,要啥你们找不到。"我们虽然也帮母亲端这、端那,但主要的还是母亲去端。</p><p class="ql-block"> 小子们爱喝两盅,弟兄几个围坐在小炕桌上,不等热菜上来,就着豆芽、花生米、猪肘子个呡上了。等到蒸好的酥鸡、丸子、扒肉条端上来时,酒已经喝了一半了。</p><p class="ql-block"> 炒菜是必须有的。母亲的菜炒的特别好吃。炒个肉片青椒、肉片木耳、腐竹啦,炒鸡蛋啦,都挺拿手。这就突显了"妈妈的味道"了。</p><p class="ql-block"> 从准备到吃完,怎么都得两、三个小时,营生那么多,又是平房,出出进进跑十几趟。穿坎肩干活,才显示出了它利落、暖和的一面。</p><p class="ql-block"> 吃饭时砰啪二五,吃完饭各奔西东。那时年青,我们也不懂得心疼老人,自顾自的娱乐去了。等到熬完年,初一早上吃饺子的时候,整整齐齐的三大撇子饺子包好了。</p><p class="ql-block"> "咦,饺子甚时候包的?"我们惊奇地问道。</p><p class="ql-block"> "后半夜我就起身包饺子了,这营生我一个人做就行了。"母亲笑吟吟地说道。然后,撩起坎肩一角擦擦鼻尖上的汗。</p><p class="ql-block"> "妈,过年了,你也该把棉坎肩换成小棉袄了吧,有个过年的样儿,看那衣角黑油明、黑油明的。"</p><p class="ql-block"> "噢,忘了,我有一件新棉坎肩了,一会儿换上。这不,为了做营生方便嘛。"说罢,还是笑个吟吟的。</p><p class="ql-block"> 我真服了,还是这句话。再苦再累,母亲什么时候面对儿女、媳妇儿都是笑个吟吟的这句话。脸上的汗,也总是扯起坎肩一角擦一擦,即便是手绢再多,也忘不了这个动作。唉,习惯了,习以为常。</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们也步入花甲之年了,虽然衣柜里的棉袄、袿子挂的一堆,但在家里最称心的、最喜欢穿的还是坎肩儿。用母亲的话说"它干活儿不用挽袖子,又贴心、又暖背"。它即是一种传承,也带着一种念想,更充满了贴身的温馨。</p><p class="ql-block"> 快过年了,我真想过去我们那个家,真想那个穿着棉坎肩、撩起坎肩擦汗的身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