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五年祭

宇新

　　明天是父亲离世五周年的忌日，一晃眼已过了五年。这五年，疫情占去了三年，晃悠悠又两年，父亲走了之后，至亲之人只有老母亲了，每次回到家里，看见只剩孤独的老妈妈，看见书案原来父亲坐过的老藤椅，我总是不禁触目生情，黯然神伤。此时，我也不由自主坐在空空的老藤椅上，倚侧着藤背，当年年迈的老父亲变成了我自己，我的来处，我的归途这些填满了整个脑子，沉浸于老父亲在的日子。

早上，我在书架中将我父亲的照片拿了出来，供在书桌上，摆上花生苹果，点燃了三支香，与父亲的照片凝神对接，祝他新年快乐。

父亲走后，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回到家，看不着他了。推开门对着空空的藤椅喊一声，爸，我回来了，虽是心里自然的脱口而出，但听不见原那熟悉深沉的“嗯”一声。这一刻，仿佛他在天上，俯视着你，告诉你，你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的人了。

父亲是一座山，这山飘然而去，只留下空空的地和内心孤独的我，父亲走后，我才深深体会到，这个世上，人生旅途中最真心实意最全程关心我关切我的就是如山的父亲，我成长的每一步，他都默默关注，及时纠正他认为不对不妥的地方，这是他独有的教育方式，是他无私的付出，只为了他的儿子，永远走在大道之上。如今，我再也看不着他慈悲的脸庞，听不见他対我的教诲，正因为如此，我在不经意的时候，不经意想着他，不经意又会泪流满面……

我少时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与城市，城乡差别是巨大的，农村的儿童，野蛮生长，条件远不如城里，我父亲在粤北一县城工作，全家靠他的工资生活，他上有老下有小，虽然母亲在农村挣点工分，但父亲的压力还是很大的，每个月邮递员给家里送来汇款单，那天是我妈妈与我们三个小孩最为开心的一天，家里的伙食有点改善，可以喝上有几块炸过油的肉的油渣汤。那时，生活辛苦，但成长的快乐还是满满的，我妈宽容，我们没有父亲在身边的严厉，身影不是在田野上就在鱼塘里，尽情与自然玩耍。到了读小学的年龄，进入大队小学，上午上课，下午劳动，无忧无虑又玩了三年。

一九七七年四月，我十岁，父亲落实了政策，我是先从农村离开入城，转入县城城镇小学，己是小学四年级，入城发现，城乡教育是不一样的，我输了起跑线，成绩远不由其他的同学。我父亲很是着急，亲自辅导我的课程，恶补了一段时间我才慢悠悠跟上城里其他同学的水平。还有我成长的一件事，就是他教我写字。我刚进县城，最开心的是发现家里有一堆旧的《连环画报》、《漫画》，还有几十本连环画，我欣喜若狂，逐本翻看，没几天，每本小人书上被我签上歪歪扭扭的大名，据为己有。签名被我父亲发现了，他拿起一本，看了看，眉头一皱被我瞄进眼里，显然对我的签名颇不满意。自那一天起，他从他书架拿出一本柳公权的《玄秘塔碑》书帖，要求我每天放学第一件事，练帖，每天让我写一张我临认为满意的给他评判，然后他下班检查。这段日子里，我认为我失去了自由，放学不能与同学们去街头游荡，只能在父亲的严管下老老实实练字。谁知，这一练，奠定了今后写毛笔字的业余爱好，让我受益终生。

我还想说的是，练字的过程中，挨过扫把，挨过竹鞭，真疼，但入脑入心。爸爸成猫，我是小老鼠。

一九七七年十日，建国三十八周年，县里修起烈士陵园，需要立烈士纪念碑，写碑及碑文任务落在我父亲身上，他用了三个晚上，写了“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及县城烈士陵园碑文，我看着父亲用文凝神静气的书写，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太太雄纬壮观了，每个字大一米五见方，当时，比我身高还多有二十公分。

遗憾的是，在我父亲的严苛教育下，我对写字有一种逆反心理，他一离开，我拿毛笔出气，将毛笔头插在地上，开成一朵花。因为他出差了，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笔就过去了。

转眼我上中学，他因为要下乡绘图，把我托给中学的肖老师，这老师对我很好，纵容我，所以我在读初中时，逍遥快活，每到学校搞什么奖，书法奖有我的奖状，但是，因为我调皮，从来没评过“三好学生”。

中学也有铭心刻骨的事，我的数学老师王老师，先生长期教学，眼睛已是深度近视，那时，有学问的人才戴眼镜，平常人两只眼，有学问的加眼镜被人叫成“四只眼”，有一天，我和我妈聊起先生绰号，我妈告诉了父亲，为此，招致父亲一顿暴打，成为我不尊重老师的罪状之一。自此之后，养成我对老师都是毕恭毕敬的。看来，敬畏心也是教与打出来的，现在的家长并不知道这些。知敬畏，人生之宝。

上高中了，因为理科基础不扎实，转班上文科班，我是文科班的写手，谁让班主任批评了写检讨，我就是同学们围着转的那一个，小伙伴求我写检讨书，我的小文深刻。这源于初中的语文老师，他水平也不高，高中毕业当老师，毎每在课堂上我刁难他，他就向我父亲告状，我父亲就要我写检讨。写好贴在家里主墙，人有羞耻心，家里来了客人，我恨不得将贴在墙上的检讨统统撕掉。但爸爸的老乡说，你儿子字写得还可以，语句也顺，这让我父亲哭笑不得。这也练起来可以写小文章的功夫。

在父亲的“管教”，少不了打与骂，我慢慢成长，我高中差点离家出走，走了十多里`地，天黑了，赶紧又回家，父母到处找我，真的不容易，找不到还以为我被连江卷走了。

这连江怎回事？横穿县城的小北江，我自小熟水性，在老家魚糖狗爬式练出来不会被淹死那一种，到了县城，有河，有快乐。毎每夏天，自习课从学校偷跑出来游河，从县城大桥墩跳入河里，漂流到下游，当的，我以为我是浪里白条，就差没有梁山泊了。这些父亲并不知道。

当我父亲在的时候，他就是山，挡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他的担心，因为，他时刻都在全力以赴照顾我成长和保护我的平安。后来，因为我当了女儿的父亲，才体验到父亲的担心与爱。

后来，高中毕业，我离开小县城来到特区，当了一民警。每次我爸来深圳，他依然是黑猫警长，我是小民警。

一九九二年，五十多岁的父亲来深圳出差，为了表示儿子有出息，我开了单位的黄色面包带他游深圳，谁知，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回来之后，他告诉我，以后不要用单位的车载他，受用不起啊。从此以后，我从来没有公车私用，直到现在。

我父亲家教大严，满脑子封封伦理，要我懂规矩，知分寸。遗憾，我总抵触他，所以，我最终没成才。

俗话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亲走，人生只剩归途。五年前父亲走了，我只剩归途。因为，来了特区四十年的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

有父亲在，天就在；有妈妈在，还有家。正是因为父母亲的无私付出和无怨无悔的爱，才有了我的一路平安成长，我在风雨中，在受伤后，在失意时，想t起我父亲，我就有温暖和力量。

用鲁迅先生曾说过的一段话回忆我走了五年的父亲，非常贴切，鲁迅先生说：“父母亲存在的意义，不是给予孩子舒服和富裕的生活。而是当你想到父母时，内心会充満力量会感受到温暖，从而拥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因此获得人生更多的乐趣和自由。”

人已过中年，最终明白的是，父母恩是你这辈子还不清的。

还有很多想写，因为新年，以后再写。人在旅途，只有失去了才懂……

———谨以此文献我的父亲

2024、12，31晚上十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