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散文作品——《坟上那抷土》

诗人萧逸帆

坟上那抷土

文/张俊清

山弯马莲山根儿下那一溜坟，埋的都是我过世的父辈的庄亲。

21年前，我的母亲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十月（农历）离我们也远去，她追先离她23年后的夫君去了。于是，在阴凉山根土上就添了我父母并骨的坟。奔行在离坟不远依河向远的公路上，在自觉与不自觉的瞥望中，就有了我注意的长长，也有了我无尽的伤痛。

父亲的坟址是伯父给选的。1976年5月13日，我父亲因公去世，第二天晨起，伯父就站在马莲山根儿默默地端详着，步量着，揣摩着弟弟的新宅地。脚下是土层厚实的大平地，地北沿儿一清水河自东向西日夜奔流，河北岸是公路 ，路北坡依着扯天扯地的岩壁，壁上镶一四蹄奋起，扬鬃北奔的天然白马（图）。马头顶端东，一山头圆圆，似元宝，下是一凹地，世人皆称此坑为聚宝盆。伯父咂摸了一回，说，土厚有福，地平，过日子泰和。坟前开阔，日日无坎儿。对面河水长长清澈，预示着辈辈延续不断，心净无乱事，且水属财，儿孙富有。更冲白马，晚世下辈，英俊腾飞，将军任做，宝马任骑。前有照山，后有靠背，这是块儿风水宝地呀，唉—就这儿了。

以后，这块坟地又移来了爷爷奶奶，大娘，添来了大伯，妈妈。这里共埋下我六位亲人。那一年，我从远处淘弄来榆树，柏树，绕坟四周规格地栽下。说古的是，坟上又奇迹般地长出三棵修直的槐树。几年后，所有的树都壮实地生长，枝枝杈杈，翠生生，婆娑娑，足以浓荫了山根儿一片。

清明添坟上土，是祖辈留下的传承。奶奶说，添坟，就是给故去的亲人苫房子，修院套。有了坟上那抷土，说明那家有后，后人存孝，敬了祖宗和亲人。谁家的坟添得大，谁家过日子就有发兴。所以，添坟，是乡村人每年清明节早上齐动的统一，家家比着份儿地添，所以坟越添越大，尊尊凛凛然，兀立于沟旁山底。

既然是传统的祭典大节，所以，活者当然格外地重视。因此每至清明前一天晚上，我的妻就叠好元宝锞，准备好烧纸，供品，酒水。3点多钟，我就起床了，推门看看，外面挺冷，黑乎乎的一片，天空还眨着星星。妻子说：这天还黑呢，你咋去？去了也干不了活儿，再睡一会儿去吧。但是，我哪能还睡得着呢，于是就在院子里散步，追忆故去的亲人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还有那昨天的一幕幕，于是，心中顿生一股涩涩泪流的翻卷，进而缭绕心际，丝丝拉拉于脑海。遥望星空，心无声呼出：爸爸，妈妈，儿子一会就看您去了，给您苫房子去了。

我和堂弟借晨曦微光奔坟地去了。阴森的大墓地，二十几家的，我却没了恐怖，因为有我爸妈在呀。坟上长满杂草，荆棘，一年了，像蓬乱的头。近前，我俩总是不敢大声言语，生怕吵醒我的亲人，于是就蹑手蹑脚地登踏坟上，抡起镰刀，从坟顶到坟底，割去荆棘。遇到细小杂草，就匍匐在坟上，像给母亲梳理头发一样，轻轻地蒿去白发，又怕蒿重了，母亲叫一声疼。然后，再用耙子轻轻搂去坟上杂物，那干活的娴熟就像是给母亲扫完房后再去擦洗门窗一样。妈妈生前最喜干净，铝制的锅盖抹得锃亮，屋地红砖被蹭擦得通红。坟土，松软，尽管是早春，却没有了一丝冻冷，仍是暖暖的，脸贴贴，就像贴在母亲胸脯上一样。爷爷奶奶的“院套”弄完，就是伯父大娘家的了，最后轮到我爸妈。辈份不能差，长幼有序，否则祖宗会不高兴的。扫干净后，我俩就添土了。挑筐里装满细土好土，每一筐都挑着沉重，也挑着踏实和感恩的纯粹，还有今天弥补的心甘情愿和心意的满满。从坟尖往下溜倒（土），全披全盖，生怕苫薄了，母亲房子遇雨会漏，母亲挨浇，又怕冬天母亲冷，所以就铺盖厚厚。那时，我俩总怕坟小，就四下剜土，使劲地挑（土）啊，添（土）啊，我们要把父母的坟打扫得干干净净，添得高高大大，壮壮实实，威威风风，像祖父母、父母生前站在乡亲们面前一样的身直嘹亮。

近些年，土地归个人，所以坟上的添土少些，但程序必不可少，年年不拉。我堂弟小时，我自己来添坟，我在远处上学，清明回赶不回来时，就弟弟一人添坟。村人认定的理儿是：如果坟不添，那家就是断了后，就是大不孝，就会引起一庄人的笑话。什么烧香敬仙，信神啦，都是扯。添坟上土，就是敬父母心中这尊最大的佛。坟里埋的是自己的骨肉真亲，一抷土，添的是家道，捧的是根传，寄托的是哀思，也是一份血脉之纯真。那抷添土，添的是家乡土，也是父母经营与奋斗过的难舍难离、一生相伴的土。君也见，春雨纷纷的清明节，国之祭假，那些无法回家到坟前捧上那抷土的四处游子，为释放心存的纠结、惦记和哀思，于是就在路的什字口，纸钱纷飞，泪流满面，给亲人烧去无限的祝福和金灿灿的富裕。

这样干着想着，天已六点多了，大家都来添坟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从千里之外专程为坟土的唯一而把家还，就是为了给父母及亲人坟上添上那把土呀。大家相互打个招呼，但都一脸严肃，彼此都心照不宣。坟土几锹土就添完了，然后就在坟围上插鲜花了，这是五年前的新兴。今之日，更为热烈，白的黄的粉红的暗紫的，热热闹闹地在一溜坟前开放。政策宽松时，坟前一跪，还要烧些纸，而女人呢，立马哭上一通。尽管现在为防火，坟前不准烧纸，但那叨叨念念的不断，总还是让人倾诉一番，追忆纷纷，落泪一回。

跪在父母前，摆上供品，点燃几炷香，心绪无限，遥遥远远，但想的更多的是母亲。妈妈，儿来看你了，您的房，儿已给你苫好，院落已打扫干净。妈妈呀，儿想你。您38岁时，父亲就离开了您。从那时起，您就独撑家门，挑家过日子，对父忠贞不二，不嫁不移。抗风顶雨，含辛茹苦拉扯我们兄妹三人，背地里哭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汗与泪，只有你自己知道。

老话讲，不怕福分浅，就怕没命享。又说，有吃得了苦，却有享不了的福，妈妈呀，您就属于命短享不了福的那种。年轻时，您想吃吃不上，年老了，您想吃吃不了。可怜的母亲，年轻时的奋斗，年刚老就找上您了。您大把大把地吃药，随儿转住于南北各大医院，胳膊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针眼。三年中，独衷于药，足有几大车呀。1999年10月，您走完了62年苦涩与荣耀的一生。

盖棺定论，儿为您二老亲写的碑文和对联已红通地刻写在碑石上。抚摸它，再读一回，亲吻一次，忍不住又热泪渗流。愿我爸妈：望长河千秋，卧松柏万古。去坟顶压张裱纸吧，告诉别人，他们的儿孙已来过。

太阳出山，红红一片。再看看坟上那抷色度纯纯的土已新新。在眼含了一年，续添了一回之后的当下，除被物化了的托思报恩之纯情外，还有一步一回头，且行且远眼波深深的哽咽。


作者简介：


张俊清，1964年9月出生于辽宁省凌源市。1982年从事教育教学工作至今。中共党员，河北师范大学中文专业毕业，中学高级教师，辽宁省骨干教师，国家级、省级多项教学科研项目领导人和主持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2011年12月由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了《张俊清诗文集—溪流抱月》。2012年9月被收录到朝阳市作家协会编纂的《朝阳作家名典》中。2014年6月，凌源电视台进行了专访，并以《文学的守望者》在《文化凌源》节目中进行了专访专播，2019年3月，由东北师范大学出版了个人教学专著《三尺讲台千江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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