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吴楚寻

今天，2024年最后一天，朋友圈里己经有人迫不及待地祝福新年了，仿佛所有光彩夺目明天会触手可及。

有一份新年献词说，历史常常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让一切发生改变，只是在我们的心里，习惯找一个开始。

人们总是在年底标注着新的开始，当遇到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我们通常将希望寄托于时间，寄托在新年。

2024年依然是个魔幻的年份。年底有个段子总结了过去的一年，说2024全年充斥六大矛盾：

第一个是日益增长的品味和日益干瘪的钱包之间的矛盾；第二个是房价涨要出问题，房价跌也要出问题之间的矛盾，第三是现金拿在手里就贬值，投资出去就亏钱的矛盾；

第四是不创业就失业，创业就亏损之间的矛盾；第五是有事干大家很焦虑，没事干大家很抑郁之间的矛盾；第六是一没共识就内耗，一有共识就内卷之前的矛盾。

置身于这样矛盾里，人间悲喜剧几乎天天都在上演。

很多人依然在负债，依然在失业，依然在还贷，依然被股票套牢，被房子绑定。依然不知失措，充满失望和迷惘。

一些钱被消费，另一些钱灰飞烟灭。天雷滚滚，汉语己经无法表达一年的心情了，英文damn成为了2024年的魔性年度词汇。

十多年前的镀金时代，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天选之幸，可以一夜暴富，可以胜天半子：曾经我们有诗和远方，到现在才发现：

damn己不知不觉变成了我们生活的日常。

一

今年秋天，我去了趟南方，拜见一个朋友。

在海边的早茶餐厅，我们喝茶，聊天。

很长一段时间，经历了大风大雨的他，是这座城市的传奇。任过顶级证券公司老总，可以上达天庭，常与大佬们谈笑风生；成立过私募，曾经一笔操盘就赚过十几个小目标；也干过地产，那年他带我去一座海岛，指着他的两幢将作为五星酒店的摩天大楼对我说：

“这是一个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时代，你不想在这里留下自己的作品吗？”

那时，他的项目遍及好几个省，社会各界一窝蜂地献殷勤，争着和他做生意。虽然大多数项目最终都草草收场，可他依然充满激情，永不言败。

今年的他，却瘦了很多。

疫情过后，收缩完其他项目的他，大笔一挥又进入酒店连锁行业，他看好后疫情时代的经济升温。在接连收购了近百家酒店、运作半年后才发现，今年消费依然低迷，暖风不吹，甚至比往年还要冷。

他卖掉了豪华办公楼，搬去一个小写字楼。公司员工从数百名，裁到了不到百名。

他以勤奋著称。每天很早到公司，很晚下班。但现在，他跟我说不想去公司。面对黑压压无所事事的员工，面对每天支出的巨额费用，一向情怀满满的他焦虑不安，不知道公司的前景如何，不知道怎样安排员工下一步的去留。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朋友，身边还有许多的朋友都充满着沮丧和焦虑，甚至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眠的，比如光哥。

两年前，光哥在乡村老家的蓝花楹农庄开业。即使偏远，但光哥的才气人脉，依然吸引了不少具有田园情怀的人前来捧场，虽然经营之初还是有点不太景气，但总归慢慢积攒了人气，开始在慢慢变好。

但今年卫星测绘到，他的农庄是违章建筑，并且二十年前栽种成材的蓝花楹将被移除，退林还耕。这个晴天霹雳，击得光哥嗡嗡作响。

他想不通，疫情结束本想大干一场，结果真的被大干了一场。自己辛辛苦苦在老家栽的树，建的房咋个一下子就变成违建呢？他想起三年前，他的公司进入恒大供应商的情景，欢喜不到半年，恒大就爆雷了，千多万的树苗款、工程款瞬间化为泡影。

这次，他终于扛不住了。

不管怎样，退林还耕政策必须执行，农庄拆除也必须进行。这段时间，光哥每天蹒跚在老家田野，目睹正在折除的农庄，望天、抽烟、叹息，嘴里叨叨着《红楼梦》里那两句话：

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

其背影在寒风中倍感凄凉，50多岁的他像极了80岁的老人。他说，20多年创业终成一声叹息、一场泡影。

他建立的微信群里的老板朋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些朋友也曾经是风流一代，但现在很多都出现爆雷，甚至成为失信人。

朋友群保持着沉默，只有一个朋友在群里写了句莎士比亚《辛白林》的话：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王家卫拍的《繁花》里，爷叔跟阿宝说：

纽约的帝国大厦，从底下跑到屋顶要一个钟头，从屋顶跳下来，只要八点八秒。

二

也许年龄越大，泪点就越低。2024年，我流好几次泪。为自己，为朋友，为不熟悉的人，甚至为一部电影。

一次下雨，在茶楼里点了外卖，送外卖的是个女孩。送到的时候，全身泥水，脸上手上。满是血迹。问她咋回事，她说因为赶时间，并且怕投诉扣钱，在路上摔了一跤。

多问几句，女孩说在一所211毕业后，也失业快一年，不想再给倾尽积蓄的父母压力。说完匆匆离去。转身那一刻，女孩微笑道，好在今天派单己经完成，可以回去睡个安稳的午觉了。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女孩单薄的身影一瘸一拐，很快消失在雨中。

一次是观看电影《风流一代》。这部拍摄跨度长达20年的电影。

从2001年的北方来到20222年的南方。卡拉OK、舞厅、下岗、申奥成功后的游行，三峡蓄水、搬迁、废墟，快手、口罩、核酸，一幕幕的场景，在银幕上与我们时空交汇。那是二十年里，我们的时代。

在这样的时代，再怎么风流，再怎么对抗，一代人终被时代抛弃直至消失。一切努力无济于事，片中巧巧无言的沉默，注定了是这一代人的宿命。

二十年过去，巧巧终于在大同古城看到曾经那么深爱的斌哥，一个逃离爱情、意气风发、闯荡江湖的男子己变成一个残颓落魄的老人。

没有言话，没有悲喜，只有默默相对。片尾，巧巧蹲下，给斌哥系上鞋带，加入了夜跑人群。

千年的古城下，奔跑的洪流中，巧巧发出了全片仅有声音：“哈”。那一声，我仿佛听到是从我胸中奔涌而出的。

不久前，去企业家朋友L家中作客，去了才知道当天是他的生日，在他的别墅虽然喝的最贵的酒，但吃的是最家常的菜。酒过三巡，他的夫人拿出平板，打开为L用心制作的生日视频。

视频里，一轮轮的朋友祝福后，他的夫人奉上了最后的祝愿，她深情地回忆了夫妻俩十几年来，共同创业一路走来的坚辛和磨难。她说，有爱人陪伴在身边，有可爱的女儿承膝左右，就是最浪漫的生日礼物。作为他们爱情和事业的见证者，看着满桌最家常的菜肴，我唏嘘不已。

2024年的第一缕阳光即将打在你们脸上，祝福大家能像那位女孩一样，能睡一个安稳的午觉；能象电影里巧巧一样，能在古城寒夜里发出那声二十年的呐喊；能像我那位L朋友一样，有爱人有家人永远陪伴在身边——就算穿过无数生活的暗潮。

三

我最喜欢的新年献词，除了南周那一篇，还有王小波1997年《写给新的一年》里的那一篇，他写道：

但愿在新的一年，能远离一切古怪的事，做个健全人。

而今，你我站在元旦这个时间的门槛上，总是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新年献词。

山河仍在，故人己逝。当我们这个年龄看到身边熟悉的人慢慢远去，慢慢消失，甚至琼瑶阿姨也在年前带走一个时代时，我记起了那天L聊到八岁女儿的事情：L小朋友上课前和全班同学齐声喊了“老师好”后，觉得还不够，又喊了一句：

老师，祝您长命百岁！

这是L小朋友稚嫩的童心对二十岁年轻老师的新年祝福，更象是给我们风流一代的新年献词。

2024年马上要结束了。辛苦了，我的朋友，希望你在今夜能睡个跨年安稳觉。如果暂时没睡意，就请你去看看L小朋友描绘的年画，年画着藏着许多多多最美好、最吉祥、最感人的祝福。

2025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