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4：本命年里的跋涉与顿悟

天马独孤

2024年是我的本命年。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乱来，人生走到某个阶段，必然会出现一片沼泽地或一堵高墙，无法绕道而行，要么攀爬翻过这道坎坷，也许眼前又是另一种风光，要么就此躺平，化为尘土。我人生中的每个本命年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浩劫，今年也不例外。我就这样在这片泥泞中艰难跋涉，爬啊爬啊，扑腾了一整年。

这一年中，因为新冠后遗症的影响，曾经健壮如奔马的我，多次出现意外险情。两次倒下，一次倒在了卫生间里，一次倒在了地铁站中。三次住进医院，先是心肌梗死在南京市第一医院植入冠状动脉支架，后又因长期发低烧并关节肿胀极度疼痛在省人民医院两次住院，最终结论是由于免疫系统紊乱导致动脉血管炎。靠大量服用激素和生物制剂来抑制免疫系统和血管炎症，这又引起血糖飙升和严重失眠等副作用。后来中西医结合调养。目前身体有所好转，几天前抽血复查结果显示，各项指标趋向正常，睡眠状态也越来越好。

这一年中与疾病抗争的过程，我在《龙年渡劫》系列中已经讲述得很详细了。又到岁末，在今年的个人年底总结里，我想谈谈我在这年艰难跋涉中的一些感悟。

关于生死。

躺在病床上，身体一动不能动且痛不欲生时，我曾经想到过死亡的来临。我告诉老妻，书房抽屉里有个小本，我所有的银行卡和各种账号密码全在上面。

天地悠悠，我却只有一生。每个生命都有从世界上消失的那天。我们走向衰老的过程，就如一列驶向终点的列车，一点一点放慢速度，近乎停止，直到最后到达终点，再也不动了。也如大家都坐在一列时间的列车上，每到一个站台，都有一些人下车，生命的长短，无非是先下后下的区别。谁也不可能因为窗外风景秀美就赖着不走。小时候的谎言是我再也不和你玩了，长大后的谎言是有时间多聚聚。实际上，我们和许多人见的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

年轻时觉得死是一件久远且不可思议的事，现在终于认识到，这世上有多少生就有多少死，它就如吃饭睡觉，是个生活日常。随时都可能发生，且不足为奇。

关于生命的意义。

我们都曾有过宏大的梦想，总以为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很重要，总想做出惊天动地的业绩。实际上，我们所处的地球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人类更是这粒尘土上几乎不可见的微生物，人生只是一刹那，时间会抹掉我们的一切痕迹。从某种意义上说，人和朝生暮死的蜉蝣并无区别，人生的目的就是死亡。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但我们仍要追寻生命的意义。在我们自己的时间维度里，我们的人生仍然漫长。我们出生、成长、感知、创造，我们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我们和只有一天生命的昆虫最大的区别是，我们能意识到生命的短暂，我们知道自己会死。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做自己想做的事，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自娱自乐，让自己欢喜是我们最大的意义。

将地球称为宇宙中的一个“暗淡蓝点”的天体物理学家卡尔萨根说，在广袤的空间和有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我意识到，世上的任何人和事物绝非单独存在，生命和生命之间自有隐秘的连接。芸芸众生中，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我遭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有它出现的道理。有的人擦肩而过，却是你的命里贵人，甚至救了你的命。有的人曾经共行一段路程，走着走着却走丢了。也有人会在走失若干年后，突然又在某个转角处与你重逢。

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我在时刻感知这个世界，并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我会感受到一只小鸟的问候，一场清风的吹拂，一场细雨的浅唱低吟。内心充满阳光雨露，就能真正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体验到雨露的清新。

今天的我，已能对生命足够尊重，对命运没有埋怨，对疾病没有怨恨，对彼此的相遇心怀敬畏和感恩。

关于生活。

马尔克斯说，生活不是我们经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2024年的365天，我都记住了，终生难忘。

年少时，我在家是长子，从小父亲远在大西北甘肃兰州工作，母亲作为全科教师，工作繁忙，家务活基本也做不了多少，所有的日常家务活包括照看弟弟妹妹基本上是我这个当大哥的义务。结婚成家后，我也基本将老婆当女儿养着，家务活尽量不让她沾手。有闲暇时光，不是在外游玩越野，就是在家阅读。我曾经打笑老妻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走在你前面，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怎么活啊。然而，今年，我似乎已蜕变成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虫。看着老妻在厨房里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手机对照着小红书上的视频炒菜时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亲人在一起，应该互相感知，彼此照护，共同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一直好动、恨不得在有生之年走过世界每一个角落的我，如今终于省悟到，过去已经过去，未来还没到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往后的生活中，我要安静做人，关爱身边。

昨天下午，我去瑞海博老年康养中心探望我那记忆已回退到儿童时代的老娘。她虽然早已认不出我是她儿子，甚至不再叫我“哥哥”，但从她的表情看得出她仍能意识到我是她的亲人，看到我就开心地唱歌，一次次地要接我回湖南老家去。其实，她仅存意识中的老家，也并不是桃源县城里的家，而是她在车湖垸乡长堰村那个早已没有我们房子的出生地。她只知自己是家里的小女儿，其实她已是家族直系亲属中最年长的长辈。从体检数据看，她的各项生理指标基本正常，比我好很多。看着马上到87岁的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从心底里祝福她长命百岁。她在，我的人生尚有来处；她走了，我的人生只剩归途。可是，如果真的我走在了她前面，纵然她不晓世事，仍是悲惨。于是，在她面前我一遍遍默念：我要改变生活方式，我要好好照看自己的身体，我也活它一百岁。如今，原来每天至少进行两到三小时高强运动的我，只留下慢走和太极两项运动。多年来曾经平均每年至少喝下七八十公斤白酒的我，如今已是滴酒不沾，这点，连老妻和女儿都大为惊奇。

女儿格格工作满一年后，今年10月休年假回国探亲两星期。看着她每天早出晚归各种忙碌，我仿佛看到了当年二十出头时回湖南老家探亲时的自己。她长大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老妻抱怨女儿回国10多天总共也没捞着叨上几句家常，我说小鸟能短暂归巢已经很不错啦，我从16岁离开湖南桃源40多年，回老家的日子加起来估计还不到6个月，我们现在最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无病无灾就是对女儿最大的支持。

2024年的经历，给我带来许多精神上的顿悟。有人说，人的认知发展过程有四个阶段：愚昧之巅、绝望之谷、开悟之坡、谦逊高原。在这一年中，我几乎走过了“绝望之谷”和“开悟之坡”两个阶段。上周，新华传媒集团人力资源部和机关党委派员来对领导班子进行年度考核民主测评，我在述职报告中说我是最后一次述职了。在民主测评时，我对班子其他三位班子成员名字后面都勾上了“优秀”，唯独只在自己的名字后勾选了“称职”，这在无记名投票中也算是奇葩了，估计普天之下独我一人。在这个本命年之末，我是不是快登上“谦逊高原”了？

2024年12月31日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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