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红豆杉

炎的凝眸刘乃智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最近搬回老家住，总是想起鲁迅先生的这句话。

老家的村子里，确是有高大的皂角树，多年的老井石井口十分光滑，也有碧绿的菜畦，这也是每每想起先生文章的原因。

因为老家很宽敞，有较大的空地，就把我在西泰山养的一盆红豆杉放在院子里，想让它缓缓劲，再种到院地里，让它重回自然。然而，它的枝叶却一天天的干枯了，让我十分不舎，十分痛心。

陪我六七年，二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红豆杉，就这样在眼前渐渐的干枯，我却没有办法，像失去了一位朋友，令人无法释怀。

因为常年上班，搞的是餐饮业，放假事倍忙，当然嚢中也羞涩，没出去旅过游，更没游山玩水，亲近自然，花草树木也认的不多。初到西泰山时，是个自然界盲，啥都不认。草草木木杉类厥类菌体类，一下子挤进眼里，令人十分迷眼，像是夜里住进一个院子，早上打开院门，眼前出现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的那种冲击感，令人震撼不已。

不必说那灿若云霞的漫山杜鹃，玉树临风的野樱桃，入诗如画的紫藤，更不必说那百鸟和鸣枝叶婆娑的竹园，淙淙溪流边的兰花，单是那粉绒绒的黄栌就让人淘醉在春风里，说到红豆杉时，人们都会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怕让别人听到，一一红豆杉是一级保护植物，植物活化石，国宝级植物，谁挖红豆杉可是违法的！所以，红豆杉在我看来，它是那样的神秘，令人向往地让人想一睹真容。

然而，人生地不熟的我，哪里能见到深山里的隐士一般的红豆杉呢？神秘的红豆杉成了我的心结。

有机会拥有一盆红豆杉是到西泰山三年后的事了。西泰山村里有个村民，拉回了几株人工养植的红豆杉，一株是从如臂粗的桩子上发枝的，可以做个盆栽，我一眼就看上了，人家却不给。磨了好长时间，终于和我结缘了。

　　终于有了我心心念念的红豆杉，我把它小心地栽到盆中，浇透水，看着如羽的叶子在风中婆娑，心中无限地满足。

和风细雨，烈阳霜雪，开始了日日夜夜的陪伴。我不在西泰山了，它随着我到了龙门白园，后来新家装成，因为它有吸甲醛的能力，又在新家里值守几个月，直到我回村里的老家，把它带了回来，本想让它回归自然，它却干枯了，令人惋惜不已。

想来我有几个不对。

我本升米小民，却想拥有这珍贵的东西，要了或许就是个错。

《春秋左传·桓公十年》记曰：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献。既而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贾害也?

这就是说：人拥有了不该有的东西，你就错了，有可能反受其害。若武大郎之有金莲，董永之遇七仙女，小儿市持金，曹操之欲铜雀锁二乔，吾师之拥有龙门二十品，不该有的有了，就是错了，如德不配位、才不配貌如是。我受害却是伤心与自责。

深 庭重院，或许有珍木奇树奇花异草，而我却是陋院敝屋，红豆杉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长在那里呢？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芝田洛神在，虎鼓瑟兮鸾回车，讲究的是相配，老牛只能耕田，神牛老子骑，铁拐李骑的驴是可变化的，一般的驴可配不上这八仙之首。关公被马忠抓了，死在孙权手里，公深以为耻，虎女焉配犬子，连赤兔马也羞落于凡人之手，绝食而终。

是故高贵之物落入凡人之手，物亦以为耻，能自毁则自毁，能自死则尔，以显名节，红豆杉是耻而自死的吗？

拥有是我的错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红豆杉生于千米高山之上，我却将之置于平地，生长环境变了，我只是认为只要我在哪儿，它都可以在哪儿，我又错了。

凤非梧不栖，雾生于峦，云生于天，芝生崖畔，金生丽水，玉出昆冈，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水挂壁而为瀑，音合而为曲，春花秋实秋收冬藏，皆有定数；桃红李白，牡丹杜鹃随春开，黄栌枫叶遇秋红，兰叶春葳蕤，桂花秋姣洁，所谓草木有本心；红豆杉生于高山长于高山，浩然于长风，傲霜欺雪，当是本心。

神龙见首不见尾才算神秘，龙虎山的修士不见于世才是高人，喜怒不形于色才是高深，孔雀开屏到身后看就是无趣，是故高山仰止 ，把红豆杉养在低海拔就算是自讨无趣。

这个我又错了。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红豆杉长于高山之上，呼吸浩然清气，玉泉沁其根，祥云绕其身，不浊不俗，不可方物 ，餐风饮露，高洁自在，自是风流第一。然则，到了山下，有虫蚁噬其须，浊水灌其根，秽气恶其叶，虽有灵气护体，也终不敌也。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辟若高士，隐于终南之深，呼吸清灵之气，口诵玑珠之华章，而倦于尘事，以尘事以俗而难适，红豆杉以其高傲高雅自难适于山下凡尘，亦不足为奇了。我把它安置在篷下、新房、陋院，又遇蚁虫、浑水、浊气，这我又错了？

天这么寒，你的枝叶在寒风干枯了，但你还有干，还有根，我深深地希望，你来年再生新芽，再长新枝，让你的枝叶再舒展在春风里，我也可以再把你还于青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