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纪事》之十一：《下乡插队第一天》（下篇） 文/图 徐宏宪

石木弘弦

（三）

大卡车沿着人民路向西行驶，刚过电影院十字，便看见人民广场上正忙着搭台子。后来我们才知道，咸阳市委、市革委会将在3月18日隆重召开欢送知青下乡大会。由于在马泉公社插队的知青，一半来自马泉辖区的陕广、二针、一纺配、化工六院等单位，所以市上同意马泉公社提前就近安排迎接事宜。就这样，我们比全市同届毕业的学生早插队了3天。

出了咸阳市区，春天的田野便坦然展现在我们眼前。一望无际的麦田如绿色的巨毯铺陈开来，生机盎然。

卡车向北跨过陇海铁路直向塬根扎去，一会儿工夫，便来到马泉一校门口。这时，铿锵的锣鼓声乍然响起，迎接我们的到来。

欢迎大会会场就设在学校操场上，新插队的知青和送行的亲友有二、三百人。大会由公社团委尹书记主持。在公社侯书记讲话之后，公社崔副主任开始宣读分配名单。我一看，巧了，竟然是住我家隔壁的狗子他姨崔文兰。

崔文兰是老三届插队知青、一厂子弟，当年在宝鸡峡水库工地上带领“铁姑娘战斗队”一战成名，是全省响当当的知青先进典型，并光荣地当选为西安市委候补委员。去年她曾给我们全年级学生做过先进事迹报告，秋收时我们还到石桥公社她插队的生产队地里摘过棉花呢。

这时，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心神不宁地期待着，期待能分到一个好的生产队。由于昨天下午已来公社打探了消息，我心里自然平静了许多。

然而，程家大队的知青名单中并没有我，却被分到了全公社最烂杆的大泉三队。怎么会这样？沮丧、失落和茫然的心绪顿时涌来。回想昨天下午尹书记那句模棱两可的含浑答复，这才明白了“都在”一词的真实含义。

我们分到大泉大队的15名男女同学，在前来送行的亲友们的陪伴下，跟着大队杨书记来到学校后面的村口。杨书记再次念了一遍名单，便让三个小队的队长将人领回安置。于是，我和王保平、李万钧、吴振国、方志安5名男同学及送行的家人好友十几人，便跟着三队尹队长和田队长向村西头走去。

走在我身边的除了我的父亲，还有我们五班的老班长徐少民同学。少民因足球踢得好，被市上选入足球集训队，将统一安排到别的公社插队。他能前来相送，使我十分感动，真可谓同姓一家亲啊！

走进塬下一个大院子，在一孔小窑洞前停了下来，尹队长便向我们简略地介绍三队的情况。至于全队有多少农户多少亩地、多少匹骡马多少头牛，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记住了劳动日值是三毛钱。队上除了有三台抽水泵、两台磨面机和一辆大车，连一台拖拉机都没有，不由得心里沉甸甸地。

尹队长讲完后，便带领我们走进了窑门。小窑洞仅有十几平方米，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和土腥味。上观窑顶烟熏火燎如写意水墨画，下看土炕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一张偌大的芦席一半铺在炕面上，一半贴在窑壁上。亲友们挤不进来，只好站在门外和窗口往里张望。

我们5个把背包行李放在炕上，又跟着尹队长走出窑洞，去看北边的灶窑。灶窑挺宽大的，却没有窑门。摞起的土坯上架着一块扭曲不平的窄案板，旁边地上摆着两个面瓮，一个水缸。窑角落是新砌的灶火台，麦秸泥还没干透。灶上坐着一口大铁锅，灶侧蹲着一只小风箱。这些，就是我们今后每天生火做饭的全部家当了。

从灶窑出来，站在大院里，我心中一片茫然。这时，父亲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郑重地向我叮嘱了一番。内容无非是要好好劳动锻炼、不要怕苦怕累，要与同学互帮互助、自己照顾好自己等等。我耐心地听着着父亲的唠叨，不时点头应允着，为的是让父亲放宽心。站在一旁的少民也不时用好言好语宽慰我，我苦笑着对少民说道：“没事，好着呢。队上虽然穷一些，但离咸阳近，回家方便。”

这时，田队长高声对大家说：“时间也不早了，大家恐怕也饿了，队上给大家准备了简单的午饭。现在就跟我来吧。“于是，我们便来到了大院西隔壁的田队长家。

田队长家有两孔土窑，两间厢房。不大的院子一下子拥进十几个人，更显得狭小和拥挤。等了一会儿，饭做好了，我们每人盛了一碗烩面片，就站在院子当中，匆匆吃完了这顿农家饭。

后来我才得知，为了招待我们吃这顿饭，麦面、青菜和葱都是田大婶从社员家里借来的。

（四）

送走了家人和同学，我们5个默默地回到了大院，走进了共同的新家小土窑。各自打开背包带，将棉褥布单依次摊在炕席上，就像旧社会车马店里的大通铺。正在炕头铺褥子的振国怎么也铺不平整，掀开芦席一看，原来是三块扭曲的木板，一头架在土坯摞上，一头担在炕连灶上。

拾掇停当，我们先后走出窑门。这时，才有工夫仔细看看这个大院。

大院确实够大的。几丈高的土塬在这里凹进了一个长方型，足足有七、八个篮球场大小。南面是土墙和大门，大门外路边是胡基壕。西边土崖下有两个空猪圈，旁边堆着一些干芦苇和苞谷秆。北面和东面是一溜九孔窑洞，有的敞开口，内放一些杂物，有的锁着门，不知放着什么。在我们住的小窑和灶窑之间，是大队已停产的豆腐坊窑。

大院里转了个来回，心境顿时敞亮开来。院子大的能踢足球，这恐怕是全咸阳市最大的知青院了吧。

这时，有几个背书包的小学生站在大门口，一边好奇地张望着，一边叽叽咕咕地议论着。只听见其中一个男娃说道：“又来了五个学生娃，全都是男劳。”保平听了，便向他们招招手：“小学生，进来，进来。谁是学生娃？要叫叔呢。”那个男娃笑着答道：“就是学生娃么“。接着，他们便齐声念开了顺口溜：

“学生娃，把乡下；/睡窑洞，吃锅沓。/白天拉糞抡镢把，/半夜唱歌胡呜啦。……”

“你几个碎怂，胡噘啥呢！快滚，学校去！”田队长一声吼，这群小学生便哄笑着跑开了。

田队长走进小窑，看了看炕上的一溜铺盖，按了按炕头的木板，便对我们说：“是太挤了。你们先凑合着睡，过一阵子再腾个宽敞的地儿。”

随后，田队长又来到灶窑，仔细看了一遍，说道：“灶具还缺不少呢。蒸笼、水桶、扁担、擀杖，刀、勺、铲、盆都没有。这几天，你们就去置办这些灶具吧。先找队上出纳借些钱去买，回头让他拿发票去公社报账。这几天，你们就在队上社员屋里吃派饭。噢，别忘了，今晚还来我屋喝汤，到时让娃来叫你们。”

走出灶窑，田队长动情地对我们说：“咱队上穷，条件差，但不能亏了娃娃们，有啥难场只管言传，先吃饱肚子再说。开灶没柴烧了，集体的麦秸、麦糠、苞谷杆、棉花杆你们只管拉，没人会说啥。”

田队长的一席话，如一股暖流直抵心田，积聚在胸的郁闷、懊丧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喝罢汤，我们从田队长家出来，已是暮色四合，炊烟弥漫。走进窑刚在炕上坐定，郭建设、李宪法和张安平三位熟识的上届校友就来看望我们了。8个精壮小伙儿相聚在大泉小窑，自然是其乐融融，笑语翩翩。

他们是在前年12月底来大泉三队插队的，至今已经一年多了。通过三位校友的介绍，我们对生产队目前的现状有了初步的了解。

送走建设他们，我们5个并排躺在炕上，闻着土窑特有的气息，望着窑顶昏黄的灯光，默默地想着心事，久久难眠。

窑洞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如漆的黑暗中，正孕育着一个金色的黎明。

（ 结 语）

下乡插队这一天，对于有相同经历的同龄人来说，是人生的出发点和转折点，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为了纪念下乡插队一周年，当年我们几个要好的男同学，专程从农村生产队赶回咸阳，相聚在服务楼人民照相馆合影留念。

下乡插队三周年那天早上，我站在绿茵茵的苜蓿地里，望着大片春天的田野，浮想联翩。于是，我借鉴苏联著名诗人马雅柯夫斯基的阶梯诗的形式，提笔开始写长诗《三月十五日》。得益于看护苜蓿这活儿的轻闲自由，经过20多天的构思撰写、修改打磨，终于完成了这首长达250多行的习作。

1979年8月，23岁的我终于被招工进了城，成为国营小厂的一名辅助工。按政策要求，下乡知青的农龄可转变为工龄。因此，做为一名新工人，我已拥有5年零5个月的工龄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每逢3月15日这一天，无论我在哪儿，无论我在干什么，都会为之砰然心动。尽管这一天举国上下都在开展丰富多彩的消费者权益日活动，而缅怀和畅想是我经久不变的思想主题。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整整五十年过去了。3月15日，这张经时光雕琢定格的日历，一直伴随着我一路走来；她又像一座无形的丰碑，高高地耸立在我的心中。

啊，难忘的“3.15”，永远的“3.15”。

2024年12月28日于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