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镇林家兴衰记

忘念故事汇

西南青岩镇，林氏耀门庭。朱门雕栋依旧，往昔显繁荣。祖辈营商聪慧，产业诸多林立，声誉四方鸣。讵料风云变，家主赴幽冥。

承嗣子，迷纨绔，业将倾。忽逢身恙，求医牵出几纷争。初遇江湖庸术，后得贤医妙手，规矩误行程。幸有明人断，重振再扬旌。

西南边陲，有青岩镇焉，其地清幽古朴，屋舍错落。镇中林家，声名最著。林府居镇央，青石板路迤逦至朱门，门扉厚重，漆色殷红，环扣锃亮，往昔荣华，尽付于此。入府，则楼阁连绵，雕梁画栋，木雕、石雕精美非常，花纹间尽展昔日昌盛之象。

林家老爷子在世时，为青岩镇及周遭百里之翘楚。性敏慧，擅商贾，营药材、木材、染坊诸业，触手成金，产业繁茂如参天之木。跺足间，全镇震动，人皆称“林半镇”，其威名赫赫如是。

奈何天不遂人愿，老爷子一病不起，溘然长逝。府中唯遗孀林老太太与独子林羽轩。羽轩失怙，如脱缰之驹，肆意放纵，渐成纨绔子弟。

昼间，羽轩聚狐朋狗友，驱骏马于镇外山林，名为狩猎，实则嬉闹，每归必酒气熏天，身形摇晃，哼曲走调；暮至，则没入镇中赌坊，昏灯之下，骰子滚动、筹码碰撞之声不绝，羽轩沉溺其中，目赤欲狂，输赢之心炽热，全然不顾家道渐衰。甚者，常流连花楼，沉醉温柔乡，挥霍无度，林家累世之积，如雪遇暖春，渐趋微薄。

一日，羽轩彻夜嬉闹方归，晨曦初露，欲洗漱更衣再图游乐。其妻助其更衣时，惊见其臂现红斑，艳若春日山丹丹，灼灼然，隐透诡异，骇人心神。妻花容失色，衣裳坠地，仓惶奔告林老太太。羽轩为林家独苗，承续血脉、执掌家业之重任在肩，平日花销虽巨，然身康体健方为根本。老太太闻之，手中佛珠“啪”然散落，未及拾掇，拄杖匆匆入羽轩室，目虽浑浊，却透犀利，急掀其子衣袖，果见红斑，周遭肌肤微烫，仿若火灼。遂立唤新管家。

新管家宋安，乃老太太娘家侄子，新掌管家诸事，尚属机敏。见状，欲携羽轩赴镇上医馆。老太太频摇其首，曰：“不可，吾家向有祖训，不轻赴外求医，唯静候医者上门。”宋安伶俐，急应道：“莫若请仁和堂赵先生？闻其医术超凡，有‘华佗再世’之名，必能解表弟之恙。”老太太复摇头，轻叹：“此亦不妥，吾家素不主动邀医，待其自荐为是。”

宋安初涉林家诸事，仅知祖上出过举人，盛时藏画千幅，镇中大半水井由林家修缮。未料此富贵之家规矩迥异。往昔家中遇祭祖、搭台诸事，不遣人延请，唯于门前设香案，置需求帖，明列人手、工钱，应者纷至，任其择选。

今林家虽不复鼎盛，犹为镇中首富。宋安懵懂，频触老太太之忌。老太太嗔目而视，命：“取笔墨，书告示，言能愈吾儿疾者，日酬十五两银，痊后另有厚礼相谢。”宋安暗惊，心忖：“一病就医，何须繁文缛节。”然谨遵家规，书就告示，贴于府门。

未几，街头闲汉铁蛋见之。铁蛋素日游手好闲，觊幸横财。睹告示，疾奔仁和堂。彼时，赵先生于堂内闭目养神，古朴茶具置桌，茶香袅袅。铁蛋闯入，高呼：“赵大爷，财路至矣！”赵先生微睁双目，瞥之，缓曰：“汝能有何财路，莫欲蹭茶？”铁蛋陪笑：“岂敢！林家求医，日酬十五两，此非大财何？”赵先生心算，若旬月施治，获利颇丰。铁蛋又求赏钱，赵先生令徒予几文，复闭目。铁蛋催促：“速行，迟恐人先。”赵先生慢抿香茗，答：“吾之身份，无六抬大轿，断难移步。”

赵先生出身杏林世家，医术精湛，疑难杂症，每能妙手回春。其立规于仁和堂：贫者求医，分文不取，且常赠粟粮；富户问药，则索高价。邀其出诊，必以车马迎候，否则，千金难动。规虽严苛，以其医术卓绝，显贵求医者不绝，故林家酬银，初未萦怀。

铁蛋见赵先生意坚，又返林家，欲促其派人延请，图多得赏钱。宋安不耐，挥之使去：“去去，选医之事，岂容汝置喙？”所谓“竖旗募勇，应者如云”，告示既出，未及一时，两医自荐上门。

其一为江湖郎中陈姓者，身形清瘦，目含神秘，背破旧药箱，虽旧却整洁，铜锁微光隐现；其二乃镇上药铺坐堂王麻子，面麻如撒芝麻，衣衫素旧整洁，领口袖口绣简纹，手持药草图纹布袋。宋安先引二人察羽轩之臂，令各陈诊断、拟方。二人所见略同，皆言红斑乃热毒疹，对症下药，半月可痊，唯用药有别。陈郎中曰：“当以艾草汁佐秘制草药，煎为药汤，日浸三次，每次半时辰，旬日可见大效。”王麻子争言：“需牛黄粉合珍贵药材，研磨调蜜，敷于患处，三日一换，四次热毒当消。”

宋安禀明老太太，问留谁用何方。羽轩急求速愈外出，嚷选十日之方。老太太未理其子，谕宋安：“留此二人，银钱不惜。”遂皆留之。

实则，陈郎中漂泊江湖，卖艺兼医，常以偏方敛财，所谓艾草汁十日愈方，乃其臆造，羽轩所选，恰是此策。施治初，药汤浸后，羽轩臂感清凉，瘙痒顿减，老太太稍宽其心。羽轩难耐，欲外出，老太太溺爱之余，此刻坚不许行。

旬日即逝，羽轩臂上红斑未消，反色艳如血，疹泡破裂，流淡黄汁液，异味四溢。老太太见状，怒责陈郎中：“言十日大效，何愈而反剧？”陈郎中欲久拖牟利，林家酬厚，多延一日，多得一利，故药中少放关键，致疹恶化。待老太太怒息，巧言辩曰：“老太太不知，此热毒疹来势汹汹，初用猛药，虽似愈，病根仍在，必复发。吾用缓兵，以温和之药引毒外出，如‘引蛇出洞’，毒尽方可施猛药除根。”老太太难辨真伪，见子痛苦，强抑怒火，令：“既已引毒，速下猛药收口。”

王麻子继而施治，其洞悉陈郎中之谋，然不揭破，反与之勾结，减主药、增辅药，致羽轩病情日笃，意在久居林家，多捞银钱。林家日支三十两，供二人酒食。陈郎中酒足饭饱，与羽轩谈天，述民间传说三则，饶有趣味。

其一云，青岩镇外深山，有神秘山谷，内生仙草“还魂草”。凡人得之，磨粉服下，可起死回生。然山谷云雾迷障，山路险峻，猛兽环伺，千百年罕有人至。昔年，镇中大疫，死伤无数，一青年医者毅然入山寻草。其间艰险重重，数历生死，终于月圆夜，于山谷深处觅得仙草。归而救民无数，自身却劳累成疾，一病不起。

其二曰，镇中有古井，通地下暗河，河居河神。每岁中秋，镇民以诚心投银币于井，河神现，许其一愿。曾有大旱之年，庄稼无收，百姓困苦。一善女中秋夜，倾己所有，投币祈雨。河神感其诚，当夜施雨，全镇得安。此后，古井成镇民希望所寄，岁岁中秋，祈福者众。

其三言，镇后大山，乃巨人石化而成。远古灾祸，洪水肆虐，猛兽横行。巨人奋起，以身挡洪水，搏猛兽，护百姓。终因伤重力竭，倒地化山。山上草木，皆为巨人馈赠，镇民世代守护，传颂其英勇。

羽轩闻之入神，常忘臂痛，然病势不因沉醉稍缓。月余，揭膏视之，热毒疹溃烂成片，周遭肌肤红肿灼热，老太太见状，几近昏厥，怒叱：“汝等庸医，救人耶？害人耶？”陈郎中面不改色，强辩：“老太太莫急，热毒已净，待施良药，必可收口。”宋安旁观，怒不可遏，喝家丁擒二人，押于柴房，拟送官府严惩。

老太太惶然无措，问宋安：“如之奈何？莫若增酬至四十两，再求良医？”宋安苦劝：“姑妈，此寻常热毒疹，平民寻靠谱医者，依方服药，两月可痊。初若送表弟至仁和堂，或邀赵先生，恐早已康复。何苦守旧规，致表弟危矣！”言罢，捶胸顿足。老太太长叹：“罢了罢了，任汝主张。”

宋安受命，恭请赵先生。赵先生视羽轩臂上溃烂，皱眉叹：“棘手棘手，恐难回天。”宋安求恳：“先生医术通神，必有余力，望施援手。”赵先生细察，曰：“尽力一试，然不敢保。”遂施术，先予特制麻药，待羽轩痛感稍减，持银刃清创，填清香药膏于疮口，以蚕丝线缝合，忙碌两时辰方毕。临行，言：“七日后复诊，生死由命。”

或羽轩命不该绝，七日，创口现粉嫩，肉芽萌生，两月后，伤口渐愈，起居如常。经此一劫，羽轩尽弃恶习，老太太家规亦改。羽轩得免大难，幸赖宋安果决、赵先生妙手，否则，后果堪忧。由此观之，规矩固宜守，然事有变通，遇变当灵活应变，顺时而动。

羽轩痊后，追悔往昔荒唐，于庭院踱步沉思。适老仆剪花木，落英缤纷，恰似虚度韶华。羽轩有感，集管事谋重振家业。自此，脱纨绔之态，随老管事出入商铺，钻研账册，研习经营之道。初，商贾轻之，嘲其“浪子回头，做做样子”。羽轩不馁，凭坚毅之心，渐通生意窍要。

于药材生意，见自家药铺品种单一、质量参差，遂远赴滇、黔，访求地道药材，丰富种类，高薪聘良药师，严把关口，与药农直签收购约，保药材纯正，成本亦降。木材生意，察伐木工艺落后、利用率低，乃大力革新，引先进设备，训熟练匠人，提加工精度，与林场主结长期盟谊，木材供应稳，品质跃升。

林家生意日盛，羽轩威望渐隆。深知今日所得不易，常叹：“若非昔年大病，几丧性命，恐仍溺于声色。今必守家业，福泽乡梓。”

新管家宋安，因办事得力，深获老太太倚重，协羽轩理内务，井然有序。二人一文一武，内外相济，林家再显昔日辉煌。老太太喜形于色，常与人言：“吾林家有此二人，祖上积德。”

仁和堂赵先生，救羽轩有功，林家感恩，厚礼相酬，且于镇中宣扬其医术。赵先生声名愈噪，仍坚守仁和堂，为穷苦义诊，其善举传颂为美谈，激励医者怀仁心济世。

悠悠岁月，林家之事，成镇中谈资。人皆赞羽轩浪子回头，夸宋安忠诚干练，颂赵先生医德医术。凡此种种，皆源于治病风波。其如洪钟，醒羽轩之沉迷；似明灯，引林家之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