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51年,土改运动全面开展。土改工作组经过调查走访,依据家庭的经济状况、土地及财产拥有情况以及有无剥削行为等因素,把所有人划分成雇农、贫农、下中农、中农、富农、地主等成分。爷爷曾接受过新思想的熏陶,深知顺应历史潮流的重要性。早在 1949 年之前的那几年,常有来此地打短工的外地人,爷爷总会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白面热情招待。爷爷认为,这些人有可能是在为解放民勤而辛勤奔波的共产党人,值得他以最诚挚的心意相待 。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田地与房屋的分配政策出台,太太和爷爷对此由衷支持。爷爷平时为人处世极为周全,最终成分被划定为小土地经营,而非地主。这也招来了个别积极分子的嫉妒,埋下了隐患。家里半院房子以及爷爷的高级织布机等物件被没收,分给了别人家。(那台织布机只有上过纺织学校的爷爷会操作,其他人拿去只能当烧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之后的三反五反等政治运动,太太和爷爷都积极响应。太太出席妇女代表大会,坐在主席台,惹来积极分子嫉妒、歪曲和质疑:“地主婆还能当妇女代表?”在接二连三的运动中,爷爷或多或少受到了波及。记得姑妈讲过,有一年冬天,冷得出奇,工作组的人来找爷爷,谈话内容让爷爷很是气愤,他披着自己亲手纺织的毛呢制成的大衣,腰背挺得笔直,在院子中央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悲愤且凝重。太太用火铲铲了几块燃烧着的小煤球,小心翼翼地围着爷爷,在离他脚不远的地方撒了一圈,试图让爷爷稍稍暖和一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这期间,我父亲的身份从一名高中生转成了民勤县农具厂职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57年,民勤县出现了灌溉用水危机,撂荒的农田不断扩大。农民的口粮远远不能自给,温饱失去了保障,被迫用苜蓿籽、树皮、麦草和野菜充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8年,建立了人民公社,从各方面开展“大跃进”运动。农业上,“以粮为纲”“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工业上,在全国上下一片轰轰烈烈的氛围中,全民大炼钢铁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家里的铁锅等一应铁器,甚至连门上的钌铞,都被悉数上交给生产队,只为投入到大炼钢铁的热潮里。与此同时,各生产队纷纷办起了大食堂、幼儿园、敬老院,搞起了“吃饭不要钱,做活不记工”的供给制。家家户户既不允许有存粮,也不得烧火做饭,一家老小便都靠着大食堂来解决吃饭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正是在这一年,为了着力解决民勤县水资源短缺的棘手难题,国家毅然宣布修建红崖山水库。要知道,这座水库可是位于茫茫沙漠之中,完全得依靠本地民众,靠着人力以及极为简陋的工具去实施的浩大水利工程。而且当时的中国正处于经济恢复期,各方面条件都有限,其建设难度自是不言而喻。国际上对此也是质疑声不断,就连苏联专家都直接断言,这水库要是能建成那可就是奇迹了,言外之意就是觉得中国根本不可能完成这项工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了能尽快推动水库建设,同时也为了充分调动大家的干劲,“红崖山水库工程建设兵团”应运而生,采用军事化管理的方式来推进水库的建设工作。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爷爷凭借自身出众的能力与颇高的威望,被任命为伙食管理员。这又招来了那几个积极分子的嫉妒与不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了水库能够早日建成,全县男女老少齐上阵,纷纷投身到劳动之中,就连小学生们也加入了修建队伍。在建设的最高峰时期,参与修建水库的人数多达3.7万人,那场面可谓壮观又热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人们建设水库的决心无比坚定,然而建设过程却波折不断。在建设期间,干旱、洪涝等灾害如同鬼魅般接连袭来,给工程带来了重重阻碍。到了1959年,粮食筹备工作陷入了极度艰难的困境。就在这举步维艰之际,积极分子却趁机兴风作浪,毫无根据的污蔑爷爷账目不清,致使爷爷被停职,只能无奈地回家在忐忑中等待调查结果。祸不单行,父亲也在这艰难时刻遭遇飞来横祸,被厂里的同事恶意诬告私刻公章,关押于民勤县看守所,接受漫长的调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八月末的一天,忧心忡忡的爷爷再次骑着骡子从双茨科出发,赶去看守所看望父亲,然而,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却又一次无情地拒绝了他。 随后,爷爷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水库工地探寻消息。事实上,关于爷爷的事情已有结论,他本就清白无辜,可负责人却含糊其辞,只是让爷爷回去继续等待通知。在那五十公里的归家途中,爷爷的身心早已被绝望笼罩,神情恍惚。行至一片荒滩时,刺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兔子,骡子受惊,猛地将爷爷甩落。难以想象,彼时身心俱疲的爷爷是如何在那孤寂的道路上,强撑着回到家中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家中的爷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一病不起。不几天,病情迅速恶化。家人心急如焚,赶忙请来医生,医生把脉后,无奈地叹息,让二爹赶快随他去抓药,可还未等药到家,爷爷就已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年仅 43 岁的他,就这样走完了充满坎坷的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十八岁的父亲仍被困在看守所。爷爷骤然离世,家中仅剩下老弱妇孺相依为命。家境已然窘迫到极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多亏太太娘家的几位道人,帮忙料理后事。在他们的帮助下,把一张条桌翻过来,围着四条桌腿缠上白布,将爷爷的遗体安放入内,尔后在上面覆盖一层红柳条,最终把爷爷葬入祖坟。爷爷年轻时,出行都有专人专车伺候,虽然是骡车,在那时那也是相当风光。可去世后,连一副棺木都未能拥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