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兰替父从军”看我国古代兵役制度

山城古籍棒棒军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这是《木兰诗》的开头部分，《木兰诗》是我国南北朝时期（公元420-589年）北朝的一首叙事民歌，收录于《乐府诗集》中，讲述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建立功勋、十年征战凯旋归来的故事。

记得是在初中课本里接触到这首诗，被老师的深情阐释、木兰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但诗中“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这几句，始终不得其解：既然是从军，为国出征，为啥还自己掏钱买战马呢？如同现在参军打仗，自己买枪支弹药一样，终觉疑惑。直到现在，随着对历史的逐步了解，知识的点滴积累，才明白这是当时实行的“府兵制”兵役制度的缘故。今天就此和大家简单梳理一下我国古代的兵役制度。

中国古代兵制，可分为贵族兵制、全民皆兵制、征兵制、兵农合一制（屯田制、府兵制、卫所制）、募兵制、军户制（世兵制）、部落制（旗兵制）、雇佣兵制等等。

贵族兵制

西周和春秋时期，因周天子大量分封诸侯，贵族遍布中原，军人一般由贵族子弟担任。贵族子弟称为“士”，所以军人也称为“甲士”、“士兵”、“军士”，当兵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平民和奴隶是不能当兵的，只能充当杂役后勤。因各国人口数量不多，所以战争规模小，一般几百上千人，很少有上万人的大战役。因诸侯都是周王室姬姓族人，或者是尧舜禹后裔分封，多少都沾亲带故，又是贵族出身，所以那时打仗很讲究贵族礼仪君子作风。开战前双方先下战书，约定好时间、地点、人车规模，打仗时各自驾着战车相互厮杀。战斗时双方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不以杀人为目的，败方被俘归顺或战后返还对方。

全民皆兵制

到了战国时期，随着诸侯国之间相互吞并加剧，战争愈发激烈残酷，仅靠常备军远远不够。但如果常备军数量太多，国力消耗巨大，财力难以承受，因此就逐渐形成了全民皆兵的制度。无论士农工商，战争来临，都有义务出征。遇到非常时期，连妇孺老幼都要跟着上战场。因此，战国时期，时常有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大战。如秦赵长平之战，秦国几乎动员了全国的青壮年去参战和后勤补给运输，而赵国被坑杀的就有四十万人之多。秦国名将白起，由他指挥的战役更有上百万人被杀。赵国的都城邯郸保卫战，打到最后，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还能动弹的，都上了城墙抗击秦军，战争之残酷可见一斑。

征兵制

随着历史的发展，全民皆兵影响农业生产，也影响社会稳定，秦统一中国后，就逐渐开始采用“征兵制”，这也是沿用最多的一种制度。征兵以地方行政机构为单位，按一定户数比例，或者人口比例，或者家庭男丁数量，征发壮丁服兵役，士兵不发粮饷或象征性发点粮饷，所以也叫“义务兵制”。

秦始皇不顾多年战争为国家带来的创伤，没等百姓休养生息，就面向全国大量征调兵役和劳役，当时整个国家也就二千万人口左右，而征发的劳役、兵役就达数百万人，用于修建阿房宫、秦陵、长城、戍边等。陈胜、吴广就是在征发兵役的途中被迫起义反抗，拉开了秦朝灭亡的序幕。

汉承秦制，汉朝征兵制略有改善。朝廷规定男子到二十岁成丁，二十三岁开始当兵。因为根据当时生产力，三年耕种，其中一年欠收，那么三年可以有一年结余，所以男子在二十三岁开始去服兵役，家中还有余粮，不至于影响家庭生计，能保证社会稳定。

直到民国时期，“征兵制”和“募兵制”并用，我们在影视剧中所熟悉的“抓壮丁”就是因强制征兵而来。

兵农合一制

中国历史以来就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以耕种为主业。为了既不影响农业生产，又能保证军队建设，逐渐产生了兵农合一的兵役制度。即纯粹的农民就专门负责农业生产、承担劳役及赋税；士兵闲时种田战时打仗，但不承担徭役和税赋，具体表现形式为屯田制、府兵制、卫所制等。

屯田制：军队屯田起源于西汉，汉武帝时期为了保障北方边疆安全，开始在边境屯田戍边，农业生产和抗击侵略两不误。后来屯田制被三国时曹操运用得最为成功。曹操迎接汉献帝后，开始在许昌屯田，让士兵开垦荒地，恢复生产。有了粮食，又使得流民汇集投奔，兵源有了保证，粮草有了保障，奠定了争夺天下、建立霸业的基础。

府兵制：南北朝时期，开始出现了“府兵制”，直至隋朝和初唐一直沿用。“府”是地方行政单位，各府组建府兵，府兵世袭制，朝廷给每个府兵家庭分发土地，不用上交税赋，不服徭役，平时生产务农，闲时训练，战时出征，战毕归府，武器自备。正是因为府兵制的缘故，才有了《木兰诗》中，木兰替父从军“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的叙述。因为木兰家是府兵，而且是骑兵，所以打仗不但自备武器，包括战马这种昂贵的装备也得自己买。当然，到了后来，由于土地的兼并，军官的贪腐，府兵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别说战马，连刀枪弓箭都买不起，府兵制也就被其他制度所代替。

卫所制：明太祖朱元璋统一天下后实行了“卫所制”，如天津卫、威海卫、金山卫、镇海卫。几个府设一个五千多人的卫，一个府设一个一千多人的千户所，千户所下面再设若干百户所。和府兵一样，属军籍，世系制，平时屯田务农，战时出征，但武器装备由朝廷提供。刚开始效果显著，既保证了兵源，又解决了后勤，减轻了朝廷压力，美其名曰“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到后来因长期无仗可打，部队松懈，人口增长，土地流失，腐败横行，官员盘剥，没有了战斗力，形同虚设，打仗就只能靠招募其他军人了。

募兵制

比较于“征兵制”，“募兵制”相对人性化，更具优势。募兵大体上没有强制性，个人愿意当兵，军队同意招募，只要条件合适，双向选择。国家给士兵发放粮饷，且不用徭役和赋税，不从事农业生产，职业军人，所以募兵制也是后来大多数国家采用的重要兵役制度之一。

战国时期魏国大将吴起，招募了第一支特种部队--魏武卒。对选拔者要求很高，要求参选的人，能身穿三重铠甲，同时能手拉一张上百斤力道的硬弓，身背装有五十支箭的箭囊和硬弓，操戈跨剑，还要携带三天口粮，在半天之内急行军百里，才能当选。凡是中选的人，分发田地房产，免除全家徭役租税，真正是一人当兵全家光荣。这支“魏武卒”战斗力惊人，个个以一当十，战斗力彪悍，战绩辉煌。

唐朝中期，由于“府兵制”的衰落，也开始采用“募兵制”，为军人发放军饷，提高了军队战斗力。但由于将领长期带领固定军队，逐渐拥兵自重，加上地方节度使的地盘和手中权利的加大，为“安史之乱”埋下了隐患。

宋朝的主要兵制就是“募兵制”，当时有四种不同军队——禁军、厢兵、蕃兵、乡兵，各种军队都有相应的选拔标准，其中“禁军”要求最高。后来为了国家安定，在灾荒时期又招募饥民、游民甚至逃犯入伍，导致军队素质不高且队伍庞大，国家军费开支巨大，国力逐渐衰弱。所以有的人认为宋朝积贫积弱，经济拉胯，募兵失败，导致北宋、南宋相继灭亡。但我觉得此说法较为片面。当时的北宋京城汴京，从经济到人口规模，都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特大繁华都市，一幅“清明上河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从军事上，虽然被金国和蒙古打败，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军队无力。在冷兵器时代，当农耕民族遇上游牧民族，尤其是遇上最鼎盛时期所向披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蒙古铁骑，又有哪个国家能与之抗衡呢？西亚、北非、欧洲诸国不照样是俯首称臣？如果不是当时的合川钓鱼城，与蒙军进行了长达三十六年的保卫战，并导致蒙古大汗蒙哥战死城下，不知道还有多少版图纳于蒙古铁蹄之下。因此，合川钓鱼城也被誉为“上帝折鞭处”。两宋的灭亡也是诸多因素的结果，不仅仅是重文轻武的缘故。

军户制

所谓的“户”，是指户籍，军户就是军籍身份的户头。前面讲的屯田制、府兵制、卫所制的家庭也都是属于军户。

三国时期出现的“世兵制”，“世兵”就是父子世代为兵。这种兵的家庭户籍由军府管理，称为“士家”、“军户”。

明朝初期，为了保证国家兵役、劳役等社会活动，把人民划分民籍、军籍、匠籍等不同的户籍管理，各户籍世袭制。军户专门承担兵役，国家发给土地，不负担徭役税赋，如果冒充其他户籍逃避兵役，则要受到重罚的。军户子弟可以通过科举获得功名，从而脱离军籍，进入仕途。

部落兵制和旗兵制

蒙古在进入中原前，实行“部落兵制”。部落里的男子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都要当兵，上马打仗，下马放牧，兵牧合一。

清朝实行“旗兵制”，是以部落为单位组成军政合一的“旗”，旗民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满清入关前，将满、蒙、关外汉族力量编成八个旗，分别用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种色旗作标志，这就是“八旗军”。入关后，又以汉人为基础组成了“绿旗兵”，以绿色旗为标志，又叫“绿营兵”。天下太平，长时间没有战事，入关一百多年后，八旗兵和绿营兵也就失去了战斗力，到清朝后期，只有依靠曾国藩、李鸿章所招募的湘军、淮军和创立的北洋新军了。

雇佣兵制

所谓的“雇佣”，就是花钱请人帮忙打仗，通常指的是雇佣外国或外族的职业军人。这些人武力强悍，但他们战斗力的高低只与报酬相关。雇佣兵在国外比较活跃，比如现在的俄乌战场就有他们的身影。在中国古代，只有个别时段有招募雇佣兵，充当先锋作用。

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并攻入首都长安。唐王朝雇佣沙陀人李克用带领雇佣兵帮忙反攻，并最终收复长安，黄巢兵败被迫自杀。

明朝初期，因不满建文皇帝削藩，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当时仅靠朱棣一人之力还无法与朝廷抗衡，因此朱棣雇佣蒙古“朵颜三卫”帮忙打仗（朵颜三卫是指蒙古部落的朵颜卫、福余卫、泰宁卫）。朵颜三卫骑兵当时天下无敌，在靖难之变中为朱棣夺取皇位立下赫赫战功。

明末清初，郑成功父子占据福建沿海和台湾，也雇佣了一支约三百人的黑人火枪队，帮忙抗衡其他势力。

综上所述，古代兵役制度，没有一成不变的，是在不断地发展演变中逐渐成熟完善的。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兵役制度，同一时期又夹杂着多种兵役制度，同一兵役制度在不同时期又有区别，同一兵役制度在同一时期也有执行上的差异，都是要迎合当时社会条件变化的。《木兰诗》中“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一个困扰我几十年的“花木兰替父从军为何要自备战马和武器”的疑惑，在我对古代兵役制度的探索中终得其解，特此分享给大家，欢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