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苍穹忆母恩

米兰馨香

【国殇家悲】

　　 【骨肉分离】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全民欢腾，就在这历史重大拐点，中国面临两种命运，两种前途的决斗，蒋介石坚持独裁统治旧中国，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坚定不移建立人民民主专政的新中国，终于1946年6月，第三次国內战争爆发。国人历经八年抗战苦难，民族之仇未了，又陷入四年内战，社会动乱，经济消条，民不聊生，真是长夜难明赤县天……。

一个单身寡母在那黑暗的旧社会，上无片瓦下无扦针之地，贫穷凄苦又有谁怜悯资助，母亲陷入绝望痛楚之中，而又不忍心离弃可怜的儿女，何况那时儿子逃难异地，失联八年，生死未卜。她只能坚强地与命运抗争，寻找生路。我们母女三人，凄住在北门一个富人公馆“安庄”，废弃巳久的仃车房，靠在北正街一家攴馆做工的小舅，常给我们送米和蔬菜糊口。邻里好心人劝母亲改嫁，找一个男人帮助支撑这个家，娘已守寡约八年之久，公公在世时，无论何人劝说，她坚守旧传统“贞洁”，都一一拒绝，时至当下，这只能是唯一选择了。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后的一个初冬，35岁芳年，母亲经人介绍，认识了李姓军人，他妻子一年前分娩时不幸离世，他想找新家室，对母亲的遭遇十分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终于走到一起了，对我们姐妹关心，不久母亲身怀有孕。却天有不测风云，他所在部队命令紧急归队，军令如山倒，翌日整装出发，别后数月渺无音讯。一个家庭妇女，怎能知道外面世界，何处寻踪影，娘又陷入极度窘迫，惶恐不安。知情的几位亲友，劝她堕胎，善良的母亲，一则不忍心扼杀血肉相连的小生命，再则幻想有一天孩儿的生父会回来，怀胎十月自己默默忍受身心痛苦。而她最忧虑的是世俗偏见，孩子出世，会遭“私生子”鄙视，她也就会受到“不贞洁”的外界流言蜚语。当时我们租住在织机街青石井，一个理发店的小角楼上，店女老板就是一个尖咀泼妇。娘昼夜不安，在脑海中捉磨如何应对，终于她急中生智，策划上演一场“假夫妻”戏，隔壁楼上住了俩个上海中年男士，平时待人很诚恳又和气，他们是在长做西药批发生意的，妈选定其中一个约四十开外的吳先生，然后把憋在心里的“方案”，和大女儿详细道出，要她出面去哀求那位吳伯伯，果然对方听后深表同情，愿意想助，就这样陪母亲在家门出进，在织机街来囬并肩走了几次，向街彷邻里亮相，总祘为新生儿出世拉开了序幕。

1946她古历10月1日一个小男婴哇哇坠地，身边只有姐姐和邻居娭姆照顾，经两天两夜难产痛苦，小儿终于出世，娘泪水双流，沉默不语，此时无声胜有声……。无法把新生儿养大，是內心最大忧伤痛楚，正在一筹莫展时，母亲一位好友荣光姨，关切地劝她把这孩子送人抚养，介绍了一户条件尚好无生育的人家，娘听后，显得有些惊喜，真是天赐亲缘，这正是她曾经同屋邻居，女主人为人和蔼可亲友善，也畧了解她的身世。于是通过阿姨双方很快达成共识，就在小婴生下第三个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看见小毛毛圆溜溜的双眼好可爱，哭着求娘，“妈妈，不要别人把毛毛抱走，我要小弟弟……”，娘默默把一张写有孩子出生日期的小纸，塞进小儿的包衣里，挥手要阿姨抱走，自己立刻睡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我和姐扑到娘身上，三母女哭成泪人………。

这一幕一直深深铭刻在我心上，在姐弟重逢后，每当我见到小弟，此情此景就浮现在脑海中。

可邻的母亲，岁月流逝，母子血肉分离心头的伤痛，却永远难以抹去。

娘焦瘁不堪，魂不守舍，我和姐姐常哭着求娘“妈妈，小弟弟，去过好日子了，你莫想他了，你还有我们姐妹和哥哥呀……。”可是娘的心像放飞的风筝，紧紧摞住风筝线在手上追随。

孩子的义父在长沙八角亭一个绸布庄任职员，我们多年住织机街，娘常带我到这个店子找这位老邻居闲聊，打听孩子情况，双方心照不宣，一方理解送子母亲的心情，乐于隐隐约约涉及这孩子话题，一方暗暗提示，静心倾听，孩子名字、上学、健康、性格……，诸方面信息，每次在回家路上又对我重复对方的话，表露出满意的心绪。而近在咫尺却不相认，在娘心里有三道跨不过的坎，1、不愿小儿知道身世，影响他和养父母关系，2、小儿送走，內心自责，无勇气面对，3、除了俩女儿知內情，其他家人和亲人都不知道，担心讲不清。因此在四十二年漫长的岁月，直到母亲瞌然长逝，母子未曾相见。

幸运的是送走的弟弟，得到了养父母的疼爱，视为亲子阿护养育和培养，享有优越的生活条件。这正是生母最期盼的。

我和老弟半个世纪后团圆。

【路在何方】

母亲遭受重组家庭变故，以及所带来的母子分离沉重打击，精神几乎崩溃，看着身边俩个孤苦伶仃的女儿，她擦干眼泪，拖着虚弱的身体，四处奔波找活干，不得不丢下姐姐，带着八岁的我，到衡阳一家人当媬姆，数月之后，日夜牵挂在长的大女儿，不得不返回家。

幸运在长沙八角亭余太华金号，找了接洗职工衣被的活，每天往返在织机街到八角亭，天长日久结识了店里的一些男员工，多数是江西籍人，没有家眷在长。

不知是缘分还是阴阳差错，一位中年技术工，关注了常去店的女洗衣工，双方交谈中，得知对方在抗战时期，离家乡外出谋生，曾邮局当差，后随金号流落长沙，多年孤身漂泊，老家失去联系，也想找一个归宿。他制金银手饰技术好，老板留用，且工钱比普工多。对方了解到这女人丧夫还有俩小女，生活拮据，表示关心同情。于1947年，就这样走进了母亲的生活，他为人憨厚勤劳善良，得到母亲的认可。失去父爱的我和姐姐，也多年想有个爹。母亲遵循传统风俗，只带一个最小的孩子随母下堂，意味着唯有我是他的义女，为此必须改姓，原名改为了现用的姓名字。同胞兄妹姐妹，却今生不同姓，我不知向多少人，多少次述说这段家史，每次化解别人的疑惑，我內心有说不清的苦涩。

1949年8月长沙和平解放，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人民欢呼翻身作主人，我们处在社会最下层的平民，再不受人岐视欺凌。我们这群早该上学读书的孩子，渴望进学校。

然而，时代的变迁，地主资本家日落西山，余太华金号老板关店潛逃，继父失业，一家四口断炊，从城市中心迁往郊区白沙井附近杨家田，租住一间民房，周囲都是絲瓜菜园，全家加入了当地缝洋袜打工队伍，微薄的工钱，勉强能买四人的口粮，得益于菜农为邻，总祘吃得上一些蔬菜。正处于发育的我十一、二岁，面黄肌瘦，当了女童工。娘的初衷是找个男人求生计，然而依旧贫穷潦倒，路茫茫，何处是归途……？

【丧子之痛】

母亲步入晩年，不幸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抗战八年，为了躲避抓壮丁，胞兄跟着舅舅离家逃难异乡，当过煙厂童工，做过报童，投靠家族中富有的叔公家，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受歧视责难，他忍无可忍望天呐喊“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气之下挥手而去，流浪街头，被一位好心的邮差老人救助……。总祘找到了回家乡的路，母子久别重逢，伤泪双流。

正值解放前夕，十八岁的男儿，何处求职谋生，只能又去乞求唯一有钱的叔公，在他经营的华南南货店当学徒，商店地处繁华的八角亭，家住苏家巷，他日夜守在店里，晚上看报学习，天天写日记，一个高小未毕业的学徒工，能写一手漂亮的楷书，一本本毛笔写的日记，是他学徒生活全部纪实。

长沙解放，革命大学面向社会招生，长兄喜出望外，立刻报名，这样一个穷困出生的男儿，正是革大招生的对象。革大学习是他人生的拐点，从此起步，成了国家干部，分配在省粮食局，党的恩情激励这个滿腔热血青年，发愤学习工作，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修洞庭湖工程，四清蹲点，名目繁多的中心工作，他几乎一年三分之二在外，但只要囬家，总是坐在母亲身旁陪着聊天，细心问候。这一对从苦水中熬过来，刚过了一段全家团聚的开心日子，又遭不测风云。一个满怀革命热情，对党忠诚的好干部，在文革十年，几经折腾，被打成“九、廿四黑鬼”，下放攸县五七干校，从省粮食局下放涟源煤炭局，最后下放到浏阳七宝山矿厂，一个肥胖年近半百的文职干部，要每天肩挑上百斤担子，上坡爬山，压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何只体力不支的苦，心里长期压抑的痛，何处诉说。他是一个秉性正义勇于直言的人，对上级领导的不正思想作风，敢说真话，故虽工作有实绩，并不被领导看好，掌权的人千方百计打压他。处在长期抑郁下，四十七岁患上肺癌，发现已是晚期，无法做手术，当时医院拒收，我不得不隐瞒病情，找湘雅医院学生家长，担进医院经照片检查折腾，呼吸急促加重病危，送进病房即刻抢救无效，于八月十九日上午十时许离世。母亲在东茅街家等儿囬家惶惶不安，一种不祥之兆在心里涌动，她独自乘公交车赶到北门我学校家里，进门看見十四岁外孙神色，就急切连声追问“你舅舅呢？你舅舅在哪里？在哪里？……”孙儿见了外婆，再也忍不住泪水双流，娘知儿走了，如同晴天霹雳，撕心裂肺，声泪俱下，哭唤“崽呀，你怎么丢下娘走了？！我还煮了你想吃的南瓜一直等你回家呀，我的崽呀，你太可怜！太可怜了哦……”，“老天爷呀，你让我走呵，我儿子还年轻不能走哦……”。古稀之年的母亲，怎么能接受老年丧子的沉重打击，送她囬东茅街家，从北到南在公交车上，同车乘客同情劝说，老母撕心裂肺恸哭，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长兄青年时代留影

【与世长辞】

母亲历经一生坎坷磨难，熬过了数十个雪雨风霜的寒冬，解放后过上了安定温饱的生活，晚年有个三代同堂的家，她老人家翻身道情感恩党，感恩社会，热爱生活。万万沒想到，就在她老人家77寿辰临近时，禍从天降，突发脑液血昏迷不醒十九天，带着骨肉分离之痛，带着对新生活的眷恋，带着对家人的不舍，于1987年11月25日凌晨一时许，永远离开了我们。

【感恩母亲】

母亲离去，留给后人无尽的伤感，无限的怀念……。

她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因而儿女成家立业后，有温饱生活，有了一个家，倍感欣慰，很少提及自己过往的苍桑岁月。

她的一生是勤劳俭朴的一生，操持家务抚育孙辈直到病倒入院前夕，八个孙儿女出世月子里全由她一人照顾，充当今天称为“月嫂”的角色，尽管劳累，无怨无悔。

她的一生是坚强豁达的一生，历经战乱饥荒和生离死别的磨难伤痛，她坚持与命运抗争，带着儿女坚强活下来，才有四代同堂大家族的今天。

她的一生是持有善良爱心的一生，善待邻里，乐于助人，担任东茅街民政委员，热心服务，把救济款送上门，整个一条街，街邻亲热称她“粟娭毑”。

她秉着善良为怀，顾全大局维系长株两地的这个“特殊家庭”，正值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前期，国民经济低迷，三年苦日子，票证时代，阶级斗争为纲，文革十年动乱，给每个老佰姓家带来生活压力。尤其我们这个大家庭，株洲九口，长沙八口，老小共十七人，其中九个处在孩童时代，求学时代，唯靠姐姐姐夫，继父、胞兄嫂，我和老黄几个人微薄工资，共同维持这个家。尽力减轻株洲家负担，萍出生十个月起一直由外婆抚养，小伟孩提时代也主要在长沙家，加之姐夫多年患肺结核吐血住院，全家生活拮据，母亲主持全面统筹安排，坚持为株洲家人分忧解难为重。在婚姻情感上均受伤害的俩位老人，双方起初有隔阂，后来对方伯妈亦有所感动，终于相互往来姐妹相称，全家和睦相处，共同度过了最困难时期。这正是一家之主的母亲，善良豁达为怀的体现。

从上所述，母亲沒有生平伟业，在平凡中彰显了一位女人善良大爱的品德，包容大度情怀，和不畏艰难痛苦的坚毅精神。

敬愛的母亲，您虽去天堂36个寒冬，而您的生命子孙几代人延伸，您做人的品德精神在儿女后人身上传承。您的十个血脉相承的孙辈，成家立业，老实做人，认真做事，孝敬父母，珍爱亲情，家庭温馨幸福。

2020年古历9月19日，是您老110岁阴生，儿女孙辈一行专程前往凤凰山陵园，您在生一直想念末曾谋面的儿子主持祭奠，在您的墓前敬献鲜花，缅怀感恩，祈祷您老在天堂安息，庇荫后人，祈福您冥寿快乐。

母亲，您生命的价值，繁衍了五代后人，您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您的英灵与世长存！

祈祷亡母在天堂永远安宁，庇佑后人平安健康！

小女叩拜2023年9月19（古历）

摄影 阿军 阿伟

部分日寇侵华时期民间遭难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 米兰馨香

第三次修改202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