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奶奶去世好多年了,我离开家乡也好多年了,却怎么也忘不掉,奶奶家位于半山腰的那间小土窑,那是记忆深处的一座丰碑,镌刻着我童年生活最美好的印记。</p><p class="ql-block">土窑依山而建,山势平缓而逶迤,山峁山梁都种满了庄稼:玉米、高粱等,洋芋、黍谷居多。土窑脑畔山上长满了酸枣树,密密层层,漫山遍野。还是绿意盎然的春天,我们就翘首以待五彩斑斓的秋天。夏秋之交,酸枣还是绿茵透亮或者只透半边红脸的时候,我们就迫不及待地穿梭在山洼上的酸枣林了,一天天满怀馋虫在圪针林开始寻寻觅觅。终于等来了“绿影婆娑占隙日,玲珑小果树梢悬”,瞬间,孩子们纷纷出发,手拿一个布袋,不拿袋子的就装身上的口袋儿,一边来来往往穿梭顾盼,一边小心翼翼摘着酸枣,还忙里偷闲地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摘满一口袋,我就火速沿着通往奶奶家的那条羊肠小道跑下山送回去,再次奔上山,继续摘,直到馋虫渐渐消失。</p> <p class="ql-block">奶奶家的土窑不大,窑掌还凿有一个更小的土窑,专门放置零七八碎的物件,有奶奶用泥浆和纸屑自制的放置五谷杂粮的小纸筒,有爷爷用红柳条编织的筐筐筛筛,还有他们嘴里神神秘秘所说的一些“好吃的”。就像变魔术似的,奶奶每次进那个小黑屋,手里就会多一样好吃的,为此,我充满了好奇,却没有胆量进去瞧一瞧——里面一丝光也没有,万一有妖怪吃了我怎么办。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知道了小黑屋没那么可怕,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就在爷爷奶奶的掩护下躲进小黑屋,结果他们怎么也找不到我,为此 ,自豪了好久。</p><p class="ql-block">土窑内的布置简单而温馨。一进门左侧,立着几只黝黑发亮的水瓮,两只盛水,一只腌菜,一只放一些剩饭剩菜,当冰箱使用。挨着水瓮的是一个锈迹斑斑古色古香的梳妆台,上面印着精致的花纹,过来就是一个大门箱了,两开门,长方体,印着“嫦娥奔月”的故事,嫦娥身着飞天长袖,衣袂飘飘,飞向月宫,让人浮想联翩。进门右边是唯一一个空间,地上放着鸡食盆,猪食盆等,墙上凿有一个长约一米,深约二十厘米的小土窑窑,放一些触手可及的日常用品。小土窑窑的旁边盯着一颗大铁钉,挂着镰刀绳索之类。接着就是用一块不知什么石头打制的锅台,长年累月使用下来,油黑光滑,锃亮可鉴,锅台掌摆着勺碗瓢筷,盆盆罐罐,笼布抹布之类,锅台左边嵌着一口大铁锅,直径约有50厘米,前面一口灶火,也安放着一只小巧的铁锅。再说得上炕了, 炕栏可真高啊,足有一米多,小小年级的我总是爬不上去,总要踩个小木凳,为此,不知道埋怨了多少回爷爷。好不容易上了炕,一骨碌爬起来就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贴在墙上的连环画报,《唐明皇和杨贵妃》、《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和织女》等等,丰富了我幼小的心灵,充实了我简单幼稚的大脑,也激发了我神奇的想象力,恨不得穿越。看累了,倒头就在铺满破旧羊毛毡的土炕上尽情打滚儿或呼呼大睡,直到奶奶揭开热气腾腾的锅盖,呼喊我吃饭的时候才消停。</p> <p class="ql-block">从小到大我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位于奶奶家下面的新修接口砖窑里住,哥哥从小到大和奶奶住在一起,出于对小土窑中睡眠的好奇,一天晚上,我睡在了奶奶家的土炕上,正感觉还舒服自在的时候,爷爷一个声音好大的响屁打得我兴致全无,他却哈哈大笑,原来是故意的,天哪,好坏的爷爷哟。</p><p class="ql-block">小土屋的外面左边有一小块空地,安置着一个石床,夏天一到,石床就被奶奶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几条装粮食的帆布口袋,放几个装有荞麦皮的圆柱形枕头,就是我们玩耍休息的好天地了,爷爷还在石床上方搭了个塑料棚,避免日晒雨淋。石床的左边角落是一个简易的土灶台,以便夏天太热窑里不能生火太多时就在外面做饭。每当淡蓝色的袅袅炊烟缓缓升起,与湛蓝如洗的天空融为一体,仿佛聘聘婷婷的仙子翩翩起舞,那么地悠然干净、温柔细腻,成了小屋上空一道优美的风景线,伴随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锅碗瓢盆的交响乐开始了,俨然一副和谐美好的“乡村夕乐图”。土窑出门右手边是一个一人高的土台子,春天来了,爷爷撒些好种易活的白菜籽在上面,一家人就可以吃到稀少的绿色食品,也算改善伙食了。记忆中,爷爷酷爱山丹丹花,他曾将山里背洼处的山丹丹花移栽到土台子,第一次见到如此鲜艳柔韧的花儿,我禁不住连连赞叹,目睹了爷爷面对花儿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那情景,至今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八九十年代的乡村信息闭塞落后,一家有了啥新鲜事,全村人都会拥来看热闹,哪怕谁家身居异乡的远客归来,热情好客的乡亲们也会准时登门造访。记得有一回,家住关中的大姑家二女儿第一次来奶奶家,大概是出于对关中人长相、口音的好奇,奶奶家一下子来了好多乡亲们 ,提土鸡蛋的,拿油馍馍的,挤了奶奶家整整一土台子,当操着关中口音的表姐发话给大家发糖时 ,乡亲们更是激动欣喜,连连称赞外地姑娘的漂亮大方、礼貌有教养。</p> <p class="ql-block">因为奶奶家位于半山腰么,所以地理位置就偏高,正好对着前山那一条只要是有外村客人来访必走的路,那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山路,哪怕行人第一时间映入眼帘,但也时隐时现,得观望好一阵子才能确定是不是本庄人士。记忆力,每当奶奶听说有亲戚要来,总要站在石床边踮起她的三寸金莲,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用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搭在眼睛上方看了又看,嘴里不住地嘟囔猜测,期盼真的是亲戚来访。大约是因为我的乖巧,从小到大奶奶就很疼我,每次她做了好吃的饭菜,总会站在石床边上,扯着嗓子双手拢嘴边“哦——丽娃,哦——丽娃”地呐喊,我在下院一听到这样的声音,不管干嘛,一溜烟就狂奔上去,还没等她喊完就到了她面前,奶奶见了,总是亲昵地怒嗔“小心点,小心点,别摔倒,小馋猫。”我五个姑姑们的童年都是在小土窑度过的,直到长大成人,先后出嫁。爷爷是说一不二、威严无比的一家之主,姑姑们从小都怕他,记得五姑说过一件事让我久久难忘,那时二姑刚刚出嫁,五姑还在读初中,一次五姑送三姑回婆家后,二姑给她买了一件盼望已久的花色的确良衬衣,怕爷爷发现,到了前山路口就把衣服脱了藏在布袋最底下,一回来趁爷爷不注意放在后炕边上最终还是被爷爷发现臭骂了一顿,至今想起,五姑还是伤心不解,爷爷当时为什么那么凶。奶奶家的土窑到下院的我家,有一段坡度不大的土路,为了安全好走,爷爷便挨土路的一边修了一级级土台阶,虽不甚美观但乍一看曲曲弯弯又有一种无以言说的美妙,遇上下雨下雪道路泥泞难走的时候,爷爷会在上面撒一些兰炭(将要烧尽的煤渣),增大摩擦力以防滑倒。就在这条小小的台阶上下奔波中,我渐渐长大了,有一天,土屋的一侧塌下来一大坯土,出于安全考虑,爷爷奶奶搬离了小土窑,住进了砖砌的结实宽敞的砖窑洞,但却总说抵不上小土窑的温暖温馨,后来小土窑慢慢地一点一点坍塌了,也许屋子一旦离了人,衰败就会一点点靠近。后来回老家,我特意去了一次土窑,窑里的一切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模样,屋内仅有的物件横七竖八,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原来,岁月,已在经年累月中悄悄变了模样,再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土窑,听爸妈说,通往土窑的小路早已被杂草遮没了,再后来,再也难得回一次家乡!</p> <p class="ql-block">犹记儿时炕头卧,转眼鬓白城中眠。关于土窑的喜怒哀乐还有许许多多,大抵不是我能知道的。我所讲的,都是我在土窑里的亲身经历,关于土窑的点点滴滴,大概是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了罢,那里承载着我童年的快乐无忧,缠绕着我一生难以割舍的故乡情结,因为土窑,因为土窑里的光阴故事,我永远忘不了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因为土窑,今夜,注定无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