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画·那一笔苍凉

贾美孙

残画.那一笔苍凉 兴许是“量子纠缠”的显现 每逢年节 来自天堂的芳灵 飘飘忽忽潜入我心间······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来,写此帖有点犹豫,因恐有抖隐私之嫌,并怕成为卢梭《忏悔录》的翻版。但又想:本人已老,斯人已逝,“来时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写出来,让那不幸的画中人再现,兴许一可博取网友的一声叹息;二能获得我情感上的救赎,也是好的。于是我便将这篇温馨而苍凉的帖子写出来。</p>     画上这位弹吉他的女郎是我四十年前在农场的速写。在旧帖《残片》中,我曾说过,包括这张四十年前画的那叠旧画残片,差点被老伴当成废纸垃圾,叫我扔进垃圾箱。幸被我及时发现,不忍将这既甜蜜又辛酸的尘封的记忆扔掉,背着老伴,悄悄地偷藏起来,以至发那篇《残片》后,很多热心的网友叫我一定要好好珍藏这叠残片。可那时网友岂能知道这残片里却珍藏着一个破碎的爱情故事。   因为大版主要我继续讲旧画老故事,才让我想起我和画中人的故事。在旧帖《残片》这幅人物速写画的上面,我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弹吉他的张寒(农场第一时尚女知青:文艺队骨干,能演善舞。小时候就是南京小红花艺术团的小演员。可惜红颜薄命,先已香消玉殒了。此画虽非很像,但意味犹存。想起张寒,我心怆然!)”今天,我就要斗胆和盘托出我和她的曾有过的“牵挂”。   张寒,原南京一女中高中生。1964年响应伟大号召,不考大学下农村,插于东海县岗埠农场,被分配到农场小李庄知青生产队。   张寒自幼活泼伶俐、能歌善舞,因此在幼稚园便已加入南京有名的“小红花”艺术团。她长得并非十分漂亮,皮肤微黑。但是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风韵。她那善于眉目传情的诱人脸庞和阿娜多姿的舞者身材,加上热情奔放、情感外露的性格,使她理所当然的在学校成为“校花”;在农场成为“场花”;也因为她超人的文艺天才,理所当然的成为农场文艺宣传队的骨干演员;也就是因为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吉普赛女郎(我赐给她的美誉)式的风韵,加之其文艺范的女神形象,确实诱惑了不少农场知青。(说实话,彼时我这个迂夫子并未被她诱惑,相反还有点看不惯她,再说我和她也不在一个生产队。) 经过一番“爱情”角足,令人没想到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她最后的绣球却抛给了一位用她的话来说“漂亮的大文盲”——镇江的一位男知青。其人身高180cm,体重190磅。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因好健美锻炼,肢体各部分肌肉饱满匀称,应属施瓦辛格式的健美男子。长得虽高大威猛,可惜大字不识一个。但人忠厚老实,虽力大无比,却从未听说他对人有拳脚交加之事。而据张寒自己说,他确实能疼老婆,处处爱护照顾她。在农场,知青建立小家庭是不易的,有多少生活的重担全由他一人挑——正好,他有这样一个好身体。而张寒婚后俨然成了一位娇太太,我想,这仿佛是焦大娶了林妹妹。另外,有这样一个“猛男”加“暖男”的护卫,别的男知青谁也不敢再觊觎张寒了。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闪电式的婚姻同样闪电式的结束。婚后不到一年,张寒便向知青宣告:她与他离婚了。原因:她与他合不来。详细的原因——且待下文道来,因为是她和我面叙的。   时间,在张寒离婚一年后的一天;地点,农场大礼堂;事由,为参加专区文艺汇演,农场文艺宣传队在此排练节目。正好,我和张寒在一个节目组。 排练休息时,她向我走来,娉娉婷婷。她坐在我身边,很亲切:“看你,满头大汗,快擦擦!”说着递过来一方白底蓝花的手帕。我怪不好意思的接过香喷喷的手帕擦起头上的汗来。 “小贾,你还是这么清高吗?还是不喜欢和女生说话吗?听说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难道你就不能放下架子找一个有共同思想感情的女朋友,共同度过这空虚艰苦的日子,相互间也好有个慰藉。”她不无关心的对我说了这番话。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在学校时,我就不喜欢和女生说话。再说,我发过誓:在农场绝不找对象。”我说。 “不许你发这样的誓!假如农场有个女生看上你,怎么办?” “不会有的,再说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好吧,不说这些了。我一直有个想法:想利用农场哪天假日,在我们李庄组织一次音乐会,邀请你们姜荡以你为首的吉他小乐队,到我们李庄来聚会演出。我真的特别喜欢听你的夏威夷吉他独奏,那美妙动听的琴声每次都深深地打动了我......” “休息结束,大家继续排练。”宣传队队长发令打断了张寒动情的颂词。 第一个排练的节目就是张寒的独舞《白毛女》,我伴唱。 站在舞台上,看着张寒出神入化的舞姿和生动感人的表情,我心里不由折服:其舞蹈表演水平绝不亚于专业,毋愧为“小红花艺术团”的精灵! 实际上,来农场未多久我就认识张寒。张寒的邻居是我的校友,也一同来到岗埠农场,和我在一个生产队,同是文艺宣传队员,也是我的男闺蜜,当然常常谈到张寒。因此我对张寒的了解,肯定不比别的知青少。 其实,在张寒未婚之前,我这位男闺蜜早就不止一次的和我开过玩笑(他可是一本正经我认为是开玩笑):“你没看到,她每次到姜荡来,名义上来看望我这个邻居,实际上是来找你玩。我多次看到,她看着你,那眼神里的脉脉含情的味,还真叫人嫉妒呢!” “别瞎说,我可没有这样的感觉。追求她的人很多,我可不想做其中之一!再说,我对什么‘校花’、‘场花’之类的女子,从来是敬而远之的。” “好一个‘贾清高’,难怪她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清高,叫人难以接近!” 记得有一次,男闺蜜兴冲冲跑来严肃地问我“你到底想不想跟张寒好?人家对你可是有情的呀!” 我只回答了一个字“不!” “唉,你这个迂夫子,可惜啊...”说罢他摇摇头惺惺地走了... 在此之后不到一个月,从李庄传来张寒和那个镇江知青结婚的消息。   张寒未有食言。在一个农场假日,她正式邀请我们姜荡以吉他为主的小乐队去李庄聚会演出。 来到李庄,我们受到李庄知青的热烈欢迎和隆重接待——仿佛是欢迎英国“甲壳虫乐队”的到来。 我们又是弹又是唱:记得当时我弹了夏威夷吉他独奏曲《阿罗玛》、《划船曲》、《意大利花园》...等。三把西班牙吉他加上手风琴、小提琴和沙球等乐器为我伴奏。之后我又抱着西班牙吉他自弹自唱了《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山楂树》、《拉兹之歌》...等外国歌曲。弹罢唱罢,李庄知青报以热烈的掌声,大家异常兴奋激动。 是啊,那个年代,大多数知青除了艰苦的劳动之外,青春就是在苦涩的岁月中煎熬,干涸空虚的心灵总是企盼着欢乐的甘霖来滋润。我们小乐队给他们带来的欢乐不啻为大旱之见虹霓! 正在这群情激奋的时刻,我看到了一幕令我吃惊而匪夷所思的情景:这个音乐会的发起人和主持人张寒却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手持那条曾给我擦过汗的手帕,独自悄悄擦泪。怎会出现与这欢乐场面不协调的情景?是她被这场面感动喜极而泣,抑或其他什么原因?...... 带着纳闷和疑问,音乐会结束后,在她一个人时,我走近她悄悄问独自拭泪的原因。她踌躇了一会儿,说:“好吧,你要问我原因,今晚就不要回姜荡了,可睡在我们李庄男生宿舍。晚上我约你到大堤上走走,和你谈谈我哭的原因吧。”说罢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惨然地微笑。又说:“一会儿食堂就要开饭了,我已请食堂师傅搞几个好菜犒劳你们小乐队。吃过晚饭我来找你。”   是时,仲夏月夜,万籁俱寂。 在农场淮沭新河的堤岸上,出现了一对男女人影:这便是我和她。 缓缓漫步,切切私语——在月夜的河堤上开始了。 “你问我音乐会上为什么悄悄流泪,你很诧异吧,我煞风景了,真对不起!”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别人都高高兴兴,而你...”还没等我说完,她瞪着一对大眼睛似带悔恨而娇嗔的话语冲我而来:“就是因为你这个无情的人让我一失足万古恨!” “我?”——我有点懵。 “还装呆!”——她生气了。 “请你说明白些。”我不解的要求她。 “好吧。你还记得吗,两年前那次小钱问你想不想和我好,可是你干脆的回答了一个字‘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滴泪珠从眼角滑到脸颊上,她赶紧掏出那块手帕捂住眼睛。她继续说:“实际上,那次是我叫小钱来问你的,就是怕你回绝,我叫他不要说是我问的。小钱来回话之后,我整整一个月病倒在床上,没有上班,此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在我生病期间,他一直照料我。农场人都知道,他一直在追我——他人虽好,长得也不错,待我也很好,可是他大字不识一个,是个漂亮的大文盲。和他确实没有共同语言,实在爱不起来。但他很会照顾人,我为你生病期间,他始终在床边照料我。你的狠心拒绝,让我一下坠入黑暗的深渊,我受不了,病了。只有他在我身边。为感激他,病好之后,和他结了婚。” “那为什么不到一年又和他离婚呢?”我问。 “前面不是说过了吗,他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大文盲。结婚之前,和他相处还没觉得很难过,婚后整天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没有一句话可说,而且我说什么他都不懂,更不要谈什么思想情趣了。这空虚乏味的婚后生活实在难以忍受下去。再说,我跟他,纯粹是为了感激,根本没有爱的成分,所以不到一年,我提出与他分手。” “看来,造成你不幸的婚姻的根源是我,向你赔罪。可是那时我确实不知道是你叫小钱来问我的。再说,当时听说小李庄追求你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他。我不愿做你的包围者之一,所以我对小钱说不。”我负疚但如实地说。 “你的才能让我羡慕,你的清高害死了我。下午当我望着你弹琴唱歌的潇洒形象时,不由想到,我不爱的人曾和他结了婚,这眼前我爱的人,却如此冷漠无情,想着想着,眼泪就出来了...”好像她又在拭泪。我有点动情了。 “来,找个地方坐下谈。”张寒提出。不知什么时候,我俩竟然走到了淮沭新河包庄大桥西边的铁路上(这是一条从连云港到南京的东陇海铁路线,知青的每次探亲回宁就是坐这条线的火车) “就这儿吧。”依她的旨意,我们就在铁路边一处坐了下来,正好面对不远处月光下的波光粼粼的淮沭新河。 坐下,她紧紧地靠着我,我有点不自然。 “唉!小贾啊,我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冷漠无情?每次到姜荡来,名誉上找老邻居小钱玩,实际上是来找你,想和你多接近接近、多谈谈,可你总是昂着个头,对我阴阴阳阳、不冷不热,真叫人尴尬。”我现在只有低着头听她埋怨、听她倾述。 “每次文艺汇演到场部集中,我都是跟你在一起,对你关心照顾,可是你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她的责怪让我内心感到有些歉意,回想她的所说,心里开始涌动出对她从未有过的好感。她继续说: “以至那次我实在沉不住气了,叫小钱来问你想不想跟我好。没想到最后竟是这...这样的结局......”随着颤抖的声音,眼泪又流了下来。此时,我也很难过: “当时,因为...因为...”我有点语塞。 “因为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很活跃的交际型的人物,而我比较内向,不太喜欢张扬。有些知青说我是迂夫子、孔老二,我们两个不是一个类型的人,我怕给你带来不好,所以这样...”我还未说完,她打断: “你是用这话掩盖你的清高自傲。我知道,小钱对我说过,你在背后称呼我吉普赛女郎。我也知道,看过印度电影‘大篷车’;也看过一些小说:吉普赛女郎就是任性放荡、感情不专一的女人的代名词。我还知道,农场传着关于我的流言蜚语的坏话——所有这些,我想,就是你不想跟我好的根本原因!”她一连串的语弹确实击中了我的要害。但我还是转过头来看着她,反诘: “这是否是事实呢?”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误解我才会这样!”她也歪着头委屈的望着我,并开始反击: “如果这是事实,除了那段不幸的短命的婚姻之外,我又跟多少男生来往过?传说不能代表眼见。我承认我比较随和,又喜欢文艺,接触的人比较多一些,但不能因此就认为这是‘放荡’?如果这是事实,为何农场这么多年来,我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苦苦盼等你爱情的到来......”此时我看到,她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又将那块白底蓝花的手帕捂住了眼睛。 此时,我的心,被她的语和泪熔化了。 “我误解了你,辜负了你的感情,对不起你!”往日我在她面前的傲气不复在,代之而起的是认错的温情的话语。 “我恨死你了!”她用双拳捶打着我的肩膀,靠得更紧,突然——她一下扑倒在我的怀里,柔声喁语“我爱你,真的爱你!”同时她抬起头,滚烫的嘴唇触到了我的嘴唇。我懵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我恍惚同时感到心灵从未有过的颤栗,不知是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被唤醒——一个处男第一次接受了一个女人的热吻...... 此时我看见夜空一轮明月躲进云层里...... “你们是干什么的?深更半夜坐在铁路边,找死啊!”突然,从背后传来狞恶的呵斥声。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惊傻了,转过身,看到一个黑大汉耸立在我们面前,我目瞪口呆。 “干什么的,知青谈恋爱,犯法了吗?你吓人到怪这么凶,干什么呢?”没想到她镇定自若、杏眼圆睁,倒怒斥起这位凶神恶煞来了。 我细看此人手拿榔头铁镐,身穿铁路制服。原来是铁路巡道员。 “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可这深更半夜坐在铁路边,不危险吗,万一火车开过来怎么办?不能到别处去谈吗。”巡道员被张寒镇住,态度有点缓和下来。 其实我觉得这位巡道员言之有理,只是从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有点可怕。我赶忙拽住张寒的手臂:“走吧,坐这儿确实危险,还是到下面河边坐坐吧。”于是我们又在淮沭新河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她依偎在我怀里,娇嗲的问“我是真心爱你的,你爱我吗?” “我很喜欢你!”没有说“爱”这个字。 她半信半疑的并不很满足的望着我:“好吧,现在我也不想多问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真心爱我的——哎,我挺喜欢你下午在李庄唱的那首歌《在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现在就我们俩,你单独为我唱,好吗?嗯?”她撒娇地温存的摇晃着我的身子。 我满足她的要求,轻声的柔和的唱了起来: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 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一阵清风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心事多彷徨 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我心上   ......”   我的歌声虽然是那样的轻柔,但仿佛觉得在农场的夜空飘荡,激起月光下淮沭新河的微浪。此情此景与歌词是那样的融合,自己也觉感动了。再看她,更是被深深地陶醉,温情的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一边吻着我一边柔声细语道:“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夜!” 这时,一轮明月从云层里穿出,微笑的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我俩...... 从此,在夜幕下的淮沭新河畔,常常能看到散布很广的两对脚印;能看到依偎在河畔的一对恋影;能听到轻柔的歌声回荡在月光下的河上...... 从此,知青们能看到,那个姜荡的“贾清高”常到李庄给现在已不认为自己是“吉普赛女郎”的张寒画像,看到她也常到姜荡来听我弹琴。   然而,就在繁忙的丘比特频繁、欢快地飞翔穿梭于两地之间时,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一种(多数知青):“她是个情场老手,你没谈过恋爱,不要受她诱惑。跟她好怕你也会遭到和她前夫同样的下场。” 二种(少数好友:)“她人本质并不坏,热情豪爽,心地善良,就是因为她比较随意的性格和爱好文艺,接触的人多一些,招致一些流言蜚语。但是她如果找到像你这样的意中人,她是会忠心专一对你好的。” 何去何从,孰吉孰凶。我成了那头不知吃背上两边哪捆草的笨馿。汉姆雷特说“活着还是不活是个问题。”现在我想“爱还是不爱是个问题。” 我只会纸上谈兵,这事真正轮到自己头上却没了主张。两种声音的交织碰撞搅乱了我的心。 我觉得,当爱情的温度因为一旦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而有所降温时,理智的大脑就会清醒的思索。 说心里话,我内心一直所向往的爱人并不是热情奔放、火辣灼人的吉普赛姑娘“嘉尔曼”。而是朴实温顺、情感内敛、深沉专一的“达吉亚娜”。如今和我相爱的人正是尽管她自己不承认可我曾经认为的吉普赛姑娘。内心的纠结和矛盾反应在我对她情感的温度上。她当然看得出来。一次问我“是不是又听了那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说我的坏话了?”“不是!”我当然搪塞:“我是想,假如我要调回南京,我们不在一起了,怎么办?”彼时,我正在搞独子上调。这确实是让我情感波动的主要原因之一。她也知道此事。 “是不是你调回南京就要把我甩掉?”她有点怀疑,警惕的望着我。同时又用可怜而凄楚的目光盯着我: “我相信,迟早我也会调回南京,我是决不会变心的。希望你回南京也不要变心,一定要等着我,好吗?”说着,眼里涔出了泪水,掏出那条曾给我擦过汗的手帕拭泪。 我的心又被她熔化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好的!我不会变心,一定等着你!” 就在这次双方许诺之后不久,我的独子上调的调令下来了,那是1975年年底。   一个阴沉的日子。岗埠农场包庄车站聚集着一群知青,在为一个终于告别这块用11年青春的汗水浇灌的土地、即将永远回到亲爱的故乡——南京的我送行。 这群人里当然要包括她。 车站上,她送给我一个用漂亮的花布包起来的包裹: “我知道你迟早要回南京,早就给你打了一件毛衣。天很快就要冷了,现在送给你回南京穿吧。本来想把那块手帕也送给你,但又想,这块手帕上曾有你的汗水,我还是留在身边,看到它就好像依然和你在一起......”说着,眼泪又出来了,忙又掏出那块手帕捂住眼睛,并哽咽着说“谢谢你给我画了那么多像...还要谢谢你送给我的那两本书。以后我会用心去看。你已给我讲了这两本书的故事。我知道你的意思...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做你的达吉亚娜,不做嘉尔曼......” 已经听见火车声响。火车进站停稳。我上车打开车窗,只见这群依旧留在农场还要承受不知多少岁月煎熬的知青好友,正在下面频频向我挥手道别。唯有她一言不发,低着头,用手帕捂住眼睛,看到她的肩膀在抽动...一声汽笛尖鸣,火车缓缓开动,在隆隆的火车声中,传来一个微弱而苍凉的声音“来信...”泪水猛地涌出,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回到南京后,和她开始是花笺传情、鸿雁频繁。到后来,我给她的信则是越来越少,直至中断。 原因是,工作繁忙——但实际主要原因是:家人和已调回南京的知青朋友知道我们的情况后,都纷纷劝说我,苦苦等待一个在农场离过婚的口碑又不太好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回南京结合,纯属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年龄也不小了。再说,如果她在农场已有了新欢,你怎么办?不能等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作为独子上调,是以过继给没有儿女的姨母为由调回来的。乖戾的姨母把我当成她笼中金丝鸟,绝不允许我到生母家去走动。倘若发现我到过生母家,便要大发雷霆、纠缠不休。回想那时和姨母在一起的日子,就如同身陷囹圄、苦不堪言。 好友说:“你若想摆脱姨母,取得自由,唯有一条出路——结婚。不要要求太高了,能有一个心地善良的长头发对你好就行了。”终于,我被说动了。后来,也就是这位好友给我介绍了现在的这位太太。   婚后不到半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怨恨而略带哽咽的声音:“你在南京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结婚了,恭喜你。今天晚上八点钟,请你到玄武湖玄武门门口见面,我有话要对你说,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情,你一定要来。” “是她!”心里一阵惊悸、一阵忐忑! 我如约按时来到玄武门,她已站在门口。走近,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到她显然消瘦许多,一脸怨恨和酸楚的表情。我有点惶恐不安。 我们进了玄武湖,沿着靠城墙边的环湖小道行走。 一路上: 她痛苦地责怪,我努力地解释; 她倾述心中不平的怨恨; 我坦诚客观现实的理由; 她吐出无穷无尽的苦水; 我申辩难以诉说的委屈。 ...... 责怪也好,申辩也好,一切都无济于事。婚姻永远拗不过命运的安排,上苍之手操纵着人类的“因缘果”。 只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今夜南京的玄武湖而不是那夜的淮沭新河...但是不管怎样,她那句“你要我做达吉亚娜,可你却做奥列金”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尽管我与奥列金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是我毕竟让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最后等到的是绝望、空虚和悔恨交织而成的痛苦。《当代英雄》的作者莱蒙托夫借毕巧林的口说出“假如我是你的不幸,那末更不幸的是我!”因为自责,我的灵魂遭到一种负罪感的啃噬;渴望救赎的心灵同样被插上疼痛难忍的荆棘。 我们临分别时, 我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你”。 她说了一句话“愿你幸福”。 还是那块手帕,白底蓝花——曾给我擦过汗,借着朦胧的月光,感觉已有些破旧:又出现了她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举动——用手帕捂住双眼。 她走了,垂着头,消瘦已不很优美的身姿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夜空里......   之后,在南京多次农场知青的聚会上很难见到她的身影。只是在40周年聚会上,她来过一次:两鬓已白,面容苍老。见到我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惨然一笑,走了。以后再未见到她...也不知道她住哪儿。只听说她曾嫁了一位有钱的老干部,可很快就离了。至此以后她便销声匿迹。   2012年春节前,突然传来噩耗“张寒死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 “在哪儿死的?”——“不知道!” 后来才传来一些零碎的消息: “张寒得了癌症。” “死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是她所住地办事处的人查到她镇江的原夫,通知他来料理她的后事。” 得知她的死讯,我随即在农场网发了悼词: “热泪潸潸 永诀张寒 斯人已去 我心怆然 舞姿曼妙 羽飘天堂 玉人形象 铭志不忘” 我不敢想,更不敢剖解她的“死”因。只是在我独自思念她的时候,抱起吉他,弹唱她身前在农场时特别喜欢听我唱的那首马来亚歌曲《惨然的微笑》: 在这里我听见大海歌唱 在这里我闻过豆蔻花香 我曾在那美丽的南洋 遇见了一位马来亚的姑娘 我和她曾并肩靠着椰子树 我和她曾谈起了故乡 她瞪着那大而黑的眼睛 呆呆的痴痴的望着我 她为了我葬送了她的青春 她为了我断送了她的生命 那大海水也留不住她的眼泪 那大海水也洗不尽她的爱和恨 每当我听见大海歌唱 那便是她灵魂向我微笑 ——惨然的微笑       链接: “嘉尔曼”——嘉尔曼是十九世纪法国作家梅里美的代表作《嘉尔曼》一书中的女主角吉普赛姑娘。她美丽多情、热情奔放、能歌善舞。只是性格上放荡不羁、感情多变、难以专一,周旋于多个男人之中。结果死于真正爱她的士兵唐何塞刀下。作品曾由法国音乐家比才改编成歌剧《卡门》,风靡全世界。后又改编成舞剧,在各国舞台上演出,引起轰动,经久不衰。   “达吉亚娜”——是被誉为“俄罗斯文学之父”的俄国伟大诗人普希金的代表作《叶甫盖尼.奥涅金》书中女主角、奥涅金的情人。达吉亚娜,从我青涩懵懂的青春萌动期,到我如今昏聩暮年的老迈期,都是我心中永远追慕的爱情女神: 她高贵而朴实; 她温婉而诗意; 她纯真而善良; 她睿智而内敛。 被才华出众、风流倜傥的上流社会贵族叶甫盖尼.奥涅金,以游戏人生的方式:追求——放弃——再追求。虽然奥涅金最终悔悟和羞愧自己对真情纯洁的达吉雅娜的儇薄,开始真诚的爱她,但是感觉被奥涅金戏弄而心如死灰的达吉雅娜拒绝了他。致使这株绝美的幽兰最后插到一个只有金钱地位没有思想感情的老公爵将军身上,渐渐枯萎......   《当代英雄》——是继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之后的又一部俄罗斯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的不朽杰作。作者莱蒙托夫被公认为是人物心理刻画大师。他在书中所描写的集天使与魔鬼于一身的所谓“多余人”毕巧林,是那个时代俄罗斯上层社会不满现实、具有正义感的典型青年。他才貌出众、富于思想,但苦无出路,只好在浮华、虚假和喧嚣的社交场所玩世不恭、捉弄女性,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但他独自一人时,心灵的独白是那样的毫不留情的鞭笞自己,血淋淋的解剖自己,认为自己是恶魔,喊出“如果我是你的不幸,那末更不幸的是我自己!”所以,比之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要光明磊落得多。所以,莱蒙托夫称他为“当代英雄!” 登载在2008年农场知青回忆录《岁月留痕》中的张寒知青照    这张画是我2008年为岗埠农场知青出书《岁月留痕》画的插图。此画真实的画出了1975年底在农场包庄车站一群知青好友为我调回南京送行的情景。画左下角悄然流泪、用手帕捂住眼睛的女知青背影,就是张寒。     左右两位弹西班牙吉他的琴友也参加了那次由张寒发起主持的小李庄音乐会。我们这个吉他小乐队当时确实是遐迩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