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塘的秋雾(五)

平一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两个师傅在井下伤亡的事人们都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矿难期间所到之处都令人窒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想起儿时某年二,三月间,在狂风里滚下公路摔死的叔叔。生前他常给我们讲故事,敎顺口溜。他的离去伙伴们痛苦了很久。</p><p class="ql-block"> 还有那个不亚于早春风沙的时代风暴,也消失了一些熟悉的人们,其中不乏让人敬重的长辈。</p><p class="ql-block"> 这些苦难不忍细数。矿区仍旧屹立,人们的心也依然坚强。过去靠某种精神支撑着走过了血与火时代的人们,今天又前引着走向未来。在这条漫长艰难的路上,随处可见风雨中留下的足迹。</p><p class="ql-block"> 整个下午亚梅都捧着书发呆,忘了周围的一切。我在一旁注视着她,明白她正被学习压力和矿难的阴影笼罩着。</p><p class="ql-block"> 看得出她不习惯这种沉闷的生活氛围。她就象只刚掉出窠巢的小鸟,进退两难中迷茫的在草地上发呆。也许她在可怜自己,可怜眼前这个人,也可怜这个楼房满山沟的矿山,在光彩的外表下,竟有如此这般欲诉无处的心酸和愁苦。</p><p class="ql-block"> 接下去她可能在想:幸好惯经苦难的他是个乐观者。你看他与同龄人在高海拔的穷山沟里追赶时髦,偷唱邓丽君的歌,但绝不干废事。</p><p class="ql-block"> 他休闲时爱戴前面扁平的蓝色撮箕帽(俗称工程师帽)。还有那顶千方百计换来的军帽也是他的最爱。那种双耳带扣的棉帽只有在雪花狂飞的日子里才会戴在头上。他常穿褪色的蓝工作服,还有绿色的军上衣。夏天的裤子不是穿裤腿瘦小的港式裤,就是大喇叭裤。当他穿着大喇叭裤走在荒坡上时,喜笑颜开青春灿烂的他爱放步快走,快乐得象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她还知道,他认同小说里众生平等的观念。以为每个人都应安然过完悲喜自招,祸福无怨的短暂人生。为此他疾恶如仇,鄙夷那些为名利枉生些苦难和不公给世人的奸诈之徒。</p><p class="ql-block"> 无事时他沉迷于书本,尤其是小说。他不知道小说看多了人会变傻,甚至会傻到只会用慈悲来看待世人,包括那些靠耍手段生活的人,并为后者深感不值。他的善良显得过份。为此连周雄飞同学在来信中都用鲁迅的话来暗示他:“忠厚是无用的别名。”可他还是改不掉。除非对方举起拳头,他才意识到是该教训对方了。</p><p class="ql-block"> 他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命运,大致了解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所以每当见到幸运者总是那些能绕过规则的人时,他迷茫痛苦。担心会导致千百年来人类相互仇杀的情形继续上演。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世界依旧故我,好象从来就没发生过任何教训。</p><p class="ql-block"> 迷惑中,他曾问刘师左右社会的是什么?记得他回答说左右生活的是什么,左右社会的就是什么。他还说,人不能没有理想,也不能没有现实。可在生活中有的人用理想代替现实,又有些人用现实来代替理想,只有极少数人能为了理想正视现实。</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会这样?刘师没细说。只说不现实,就生存不了。如果现实了还不能生存,那只好再现实,直到能够生存下去,不然理想就是一句空话。为什么?这未免太深奥了。</p><p class="ql-block"> 至于亚梅自己,或许已明白从踏出小山村时起,就回不去了。就象她未来的婆婆,在外面几乎生存不下去了,也还是回不去。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就扛着走’吗?诚然,婚姻是女人的归宿,也是锁链,更是生命的信仰。身负天命的她们,其实是世间最可怜的人。</p><p class="ql-block"> 见她还在沉思,我走去用手替她拢好落在额前的头发,说:“没心情看就休息一下,知识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掌握的。”</p><p class="ql-block"> 她听了回过神来,转身放下书扑到我怀里不说话。我抬起她的头,看着她美丽的眼晴努力笑了一下。这张脸巳失去光泽并消瘦,再不是那个天真快乐的农村女孩了。她眼神里游过的一丝忧郁,显出她内心深处的忧虑。我刚想问,她说道:</p><p class="ql-block"> “我担心能否考上。”</p><p class="ql-block"> 我宽慰道:“尽力了就别想太多。你是农村户口,考不上能多生孩子,好事一桩啊。要找野菜了,我喊:`班副,去集合你的士兵。’你就出去把崽子们一个个拽回来,每人发个背箩。接着我会声明今天的任务可以掏鸟蛋来抵,因为它比野菜更有营养。说完我在前你在最后,这支中间从矮到高的队伍就向远山开去。”说完我比了个前进的手势。</p><p class="ql-block"> 她听了哭笑不得,说:“挖野菜要分季节呢,不能说找就找。只可惜矿上不许开荒种地。”</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默许的。”</p><p class="ql-block">“现在默许吗?”</p><p class="ql-block">“不默许。不过我们可以等到默许的年份。到时全家人就是个生产小组。我们把洋芋地一直种到妖精塘去。你要知道不用交公粮。收获的洋芋,能让每个人放开肚皮吃三年还有余。到时若还默许就再种个几年,以后孩子们就能在游戏中等待长大了。</p><p class="ql-block"> 到他们长大那一天,我翻出老黄历,选个包打赢的黄道吉日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能玩着游戏长大,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我和你们的妈已商量好,从今天起,你们男的去上门,女的找婆家,都把自己扔出这个家。对,就是一个扔字。快扇起小翅膀来,外面的花花世界正差你们几位郎君淑女呢。当然那里也有冬天,能照顾好自己的人,就是最有孝心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呢?只要你们记着:以后想家就望东边。现在每人屁股上挨的一脚,算是离家时当爹送的一点小意思。都动身!立刻,马上,现在,滚!</p><p class="ql-block"> 说完我手朝外一指,他们就在自由了的欢呼声里拥门而出,转眼无影,没人愿领我这个做爹的那点难言的心意。他们不知道,现在跑的最快那个人,必是以后嚎哭得最凶的那个人。而我俩的负担从此就没了。快刀斩乱麻,不做那马帮道上的骡马,到老了还在途中的风雨里喘粗气。</p><p class="ql-block"> 如果你流泪说,'我那幺儿还小,他会被欺负的。’我呢就笑你:</p><p class="ql-block"> ‘傻呢。男孩里就数他最好看,他媳妇心疼还来不及呢。’”</p><p class="ql-block"> 亚梅听了,无语的瞪着我。我坚定的补充道:“就这么办!这下你该放心了吧。”</p><p class="ql-block"> “那有这样安慰人的。”她生气了,挣开我嚷道:“你看余叔叔家,为了一家人吃饱,春夏找野菜,秋天跟在挖洋芋的农民身后,也不管人家骂不骂,低头倒找土里剩藏的洋芋。甚至已被人倒过两次的地,也还要忍着腰酸背痛肚子饿,再倒一遍碰运气,若真有一两个大洋芋,就会高兴半天,一直要到太阳落山她才肯往家走。平时有单身汉愿卖几斤粮票给他们,全家人会象过年一样高兴几天。你想看,五个人吃一人的口粮,能不揪心。”她越说越气。</p><p class="ql-block"> 我说:“你不同。你家离这不远,到时把队上分的洋芋让你哥用毛驴驮来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分洋芋要工分。没工分就要钱去买。”</p><p class="ql-block">“别担心,用不了多少钱。”</p><p class="ql-block">“我还是希望能考上。”</p><p class="ql-block">“这当然啦,老天保佑我们吧。”我说。</p><p class="ql-block"> 她忽低头小声说:“不知怎么,我提不起劲看书。”</p><p class="ql-block">“不想看就休息。你早该休息了。”</p><p class="ql-block">“你能不干这工作吗?”</p><p class="ql-block">“我能不干吗?”</p><p class="ql-block">她摇摇头说:“我想要你好好的。”</p><p class="ql-block">“放心。老天会让我养活自己和你们这些家人的。”说完站起来想亲她,她笑着逃开,口里说:“好啦,我想看会书,你做晚饭去。”说完拿起书认真地翻看起来。见此,我放心了。</p><p class="ql-block"> 伤好后我又去上班。为学习方便亚梅仍留在矿上。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她大体掌握了初中的课程,并对高中的一些语文知识也有所了解,这些让她对考试总算有了些底气。</p><p class="ql-block"> 春节过后她哥来了,说杨老师要领她去报名,五一节前考试。若录取,假期一开始就到市里突击培训,完了就到山村小学代课。母亲听后拿些钱让她置办行李用具等,她不肯接受。我说:“拿着吧,她还等你叫她一声妈呢。”她脸红红地收下了。</p><p class="ql-block"> 亚梅走后没多久就来信说,在杨老师的帮助下,已报名正待考试。她仍抓紧时间看书背公式,但到夜里就会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厌其烦地让我注意安全,因为需要我负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呢,把信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边看边想着她的音容笑貌,总觉得她还在身边,可以想亲时就偷着亲一下。回信时我反复强调考试不要紧张,多请教杨老师,记牢他的忠告。</p><p class="ql-block">又过些日子她说考试完成在期待。不久又来信说录取了,真不敢相信。还说转正要一年后再考试确定。培训结束后她最终被分到杨老师退休的那个学校代课,显然杨老师为她求了不少人。</p><p class="ql-block"> 得知消息,我请假与她去感谢杨老师,随后赶回来上班。分别前本该高兴的她却哭了很长时间。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我惶恐地答应有空到学校去看她。她抹着泪不住地点头。返回途中仿佛在梦里,一切来得太突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矿各单位已从营连改回坑口和工区了。老班长因纪律性特强,调到矿武装部去了。新班长是年轻帅气的昭通人。他朴实乐观。周末偶尔会买点酒邀老乡来摆龙门阵。他最爱提当年天刚亮与父亲帮人挑煤的事。晨光里挑煤队伍中的男女老幼一同走在去煤厂的山路上。整天不断地劳作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高兴的是他被公认为是最能干的人。酒精巳让他沉入往事里。他开始放肆地笑,被快乐感染的老乡们也兴奋地争说着自己多彩的过去。直到夜深了才在不停的哈欠里散去。</p><p class="ql-block"> 大家喜欢他不仅是单纯真诚,有时还傻得可爱。下班后压力释放了的工友们常放喉唱些邓丽君的歌。他不识字,听得兴起就胡乱地自编自唱起来。那种带着无尽欢喜的拖声曳调格外搞笑,大何小何这两位转业军人逢此必大加讨伐:</p><p class="ql-block"> “老草你又发情了,可发什么情你自己知道吗?”</p><p class="ql-block"> “是啊,想女人吧,不是。抒发革命豪情吧,更不是,不过两种风味都有,真是个奇才!”</p><p class="ql-block"> 在众人的笑声里可听到他胡乱地回骂,完了头一扭,又自顾自唱起来,直到出洞前才肯停下。其实这由心而来的没词的歌虽滑稽可笑,却象轻音乐一样,给人的美妙是无法言说的。</p><p class="ql-block"> 他的家信大多由我代笔。一次次帮他排解烦难让他把我视做兄弟,并尽力关照。他妻子领着两岁的女儿探亲来了。他妻子肤黑身矮腰粗话少长相一般,与肤白俊朗的他极不般配。可这女人沉稳能干很快就赢得了工友们的尊重。那些天常见他脖子上架着女儿在矿区商店遛达,见谁都是满脸的幸福。他太爱自己的妻儿了。队上的老转们很欣赏他的为人。一些没结婚的年轻运输女工们暗叨着不理解他的快乐,他却从不愿多看她们一眼。</p><p class="ql-block"> 说起他来,有两次险些送命。一次在分层巷道里找他点炮,发现他不见了。大家着急分头找,小何老转见风管头在槽边,拿灯往槽里一照,他老兄竟在七,八米深的槽底,四处摸着石壁想爬上来,喊他也不应。我们赶去,急放绳让他栓牢自己,拉上来时见他没受伤,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事后才知他站在槽边收风管,因管头被东西卡住,他猛力一拉,管头脱开了,他后退中站不稳跌进空槽里,幸得不松手中风管,下坠时才得以脚先落底,捡得一条命。</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是夜班,他独自开电车出洞卸碴。那晚有个车箱自卸轮不灵活,几次倒碴不成功,他急燥起来,索性退车冲卸,因车速太猛,一下子越过轨道栏木,向黑色的深渊扑去。在车落坡瞬间他被甩出,翻滚中被石包拦住。幸无大碍的他挣扎着爬到洞口,歪倒着回到大家身边。工友们见状不对,方知他去了趟鬼门关,真是命大,又得活着回来。</p><p class="ql-block"> 这天下班后,母亲说戴伯伯从外地回矿办点事,住招待所,明天一早就要回去,让我晚上去看看他。他是父亲在世时不多的老兄弟,自调走后多年未见了。</p><p class="ql-block"> 晚上到戴伯伯处,发觉他苍老了很多。他动作迟缓地拉着我到昏暗的灯光下站定,左看右看,一番高兴后说道:</p><p class="ql-block"> “哦,长成大小伙子了,才几年未见啊!”</p><p class="ql-block"> “五、六年了吧,离开时你们家还住在牛奶房旁边的平房。”我说。</p><p class="ql-block"> “是啊。”他扶扶眼镜,熟悉的笑容让人很亲切。他问完别后的情况,不住的摇头叹息,说:</p><p class="ql-block"> “不容易啊,要好好孝敬你母亲。”</p><p class="ql-block"> 我忙点头应着。忽想起父亲刚去世时,他老泪纵横,连连捶着胸说:“好人不在世啊!让我替他去死吧。他这抬脚一走,他的妻儿老小可怎么活呀!”想起这些,心一酸低下头去。见我悲伤,他拍了拍我的背说:</p><p class="ql-block"> “我这次来是为退休的事,今天已办好了。你现在井下工作,多注意安全,工作上过得去就行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就说我吧,这个年纪了还有难事等着,若身体不好,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他顿了顿进一步说道:“在旧社会有个富家女儿养尊处优惯了,在临解放时的战乱中与家人失散,终只得在异乡择一老实人安稳此生,那里还去计较粗衣稀饭茅屋陋舍这些个事。不能计较了。那个时期的人啊你不知道,生活漂泊不定,晚饭有没有吃还不知道,只能'到那山,打那柴,到了河边脱草鞋,’不然怎么活命。现在你能陪着你妈安稳过日子,就是天大好事,她受的苦太多了。”</p><p class="ql-block"> 这些话只有在乎自己的长辈才会说的。告别时,他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孝敬你妈,当年若她丢下你们兄妹去改嫁,你不会有今天的。”我忙点头,内心里充满了感激。</p><p class="ql-block"> 戴伯次日离开矿上回去了。这是位让人思念的长者。</p> <p class="ql-block">  中秋节快到了,我在下午三点左右来到亚梅在的学校。她很高兴,领我参观她的山村小学。</p><p class="ql-block"> 这所小学座落在高山下一个小山包处的村子旁。有一至六年级,学生人数不到百人。教室有四间房,其中一间是老师办公室。孩子们两个年级合在一个教室,由一个老师分别讲课,布置作业。桌橙由糙木板加木桩构成。天真的孩子们带着欢快的眼神打量着我。看来他们总能在开裂变形的桌子上完成布置的作业。</p><p class="ql-block"> 出了教室左面是一排老师宿舍。门口木桩上拉着晒衣服的铁线。右边有块小场地供课间活动用。一个树杆上钉板做成的简易蓝球架立在不规则的场地边。木槽引来的溪水离球架不远,便道上有几个石块防止雨天路滑。</p><p class="ql-block"> 三间学生宿舍与教室相对。除男女各一间外,剩下一间堆有用不着的杂物和学生们带来的洋芋木柴等。为避免偷拿错取引发纠纷,这间房要到做饭前才由老师开锁进入。宿舍每间房内前后墙各有一排木制简易双台床,床板由山竹编成,占据整间房三分之二的面积。前后墙上各有两个不大的以木棍为栏的窗子,供风光自由进出。屋内土冲墙上的洞眼都插有木棍,挂着学生的毛巾书包衣服等生活物件。教室和宿舍的顶都是少见的青瓦搭建。</p><p class="ql-block"> 在学生宿舍后有段长长的围墙。围墙边的小偏厦用来档雨,墙脚处是一排由三个石头支成的小灶。小菜园子和厕所就在学生宿舍的后面。菜园子种有青菜萝卜之类的作物,长势很好,是生活兼劳动课的场地。</p><p class="ql-block"> 值日老师负责协调孩子们的起居和日常事务。亚梅说在这里煮饭的学生,有姐姐或哥哥带着弟妹的,也有独自一人或与伙伴搭歺的。除一年级无人照顾的须老师协助外,别的都不用操太多心。孩子们都很懂事。有谁逞强坏了规矩,立刻会受到同学们的指责,严重的由值日老师来解决。</p><p class="ql-block"> 整个校园干净整洁,不少地方还盛开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p><p class="ql-block"> 围墙后不大的山坡紧接着灰白色的村户人家。有好几十户人家吧,挤满了不大的山坳。房子都是石板做顶,墙也是石块砌筑而成,不仅矮,空间也很有限。关上门宝贵的风光只能由小窗挤入,坚固和保暖是其特色。斜阳下的农妇在房前屋后的小园子里有忙不完的活,老人小孩和猫儿狗儿仍享受着慵懒的时光。稀疏的松树则从村边连到周围的山岭。在村东头有个不大的山头,亚梅说站在那里能看到远处雾霭里气势磅礴的古牛寨山的一角。</p><p class="ql-block">“你习惯吗?”我问她。她无奈的笑笑,说:“山里都差不多,只是人不熟,突然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是不习惯,慢慢熟悉就没事了。”</p><p class="ql-block"> 亚梅的话里有安慰自己和别人的意思。我看看东山,又回头看看这个龟缩在小山包上的学校,心里不禁悲凉起来。与滥泥坪相比,这里差了太多。在滥泥坪有五条山谷就象人的手指。如果说右手大拇指是黄水箐那条山谷的话,食指就是兴隆坪,中指就是牛洞坪,它往上一直到硔王山的白石岩最高峰,无名指就是二十公里这条山谷,小指呢?自然是蓑衣坡了。可这里象个什么?什么都不象。目光所及都是雄山陡岭,就算是雄鹰,也不愿向远山飞去。</p><p class="ql-block">她无言地望着远处。我问她:“想没想过离开这里回到矿山,就算是做家属也比这里强多了。早晚我们在一起,想看电影想谈天都行。不象现在,见个面就象过节一样难得。”</p><p class="ql-block"> 她眼眶里泪水在打转。过了很久她才忍住悲伤,缓缓的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你知道吗?真的回到矿山,过那种担惊受怕劳累无助的生活,会比现在更痛苦。这里虽荒凉,我除了担心你外,其他的没什么。有份工作,对生活很重要。”</p><p class="ql-block">“好吧,只是你一个人在这,我会很难过。”</p><p class="ql-block">她说:“我不要你难过。我要你有空就来看我。假期来了我也会去你那里。”“我保证!”我举起右手说道。面对无常的世事,我又说道:</p><p class="ql-block">“你看,当初我们只想抓住机会有个工作,没想到真如愿了又有这些失落。就象小说中那个丫环,只因件意外的事,命运说变也就变了。”</p><p class="ql-block">“什么事?说来听听。”亚梅有些好奇。我说:</p><p class="ql-block"> “乾隆年间,河南某县的衙门里,县官在“明镜高悬”牌扁下听师爷念过讼词后,便拿出官腔对堂下跪着的少女吼问道:</p><p class="ql-block">“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快报上名来。”话音刚落,衙役们齐把手里的棍杖往地上猛捣,惊得少女倦伏在地忙不迭答道:</p><p class="ql-block">“小女子三岁被父母卖入城西十里地乡绅黄家,不记得自己姓名,从小由东家唤作小莲长大。”县官一听知是苦出身,心内叹口气,语气随之缓和下来。</p><p class="ql-block"> “即知自己是苦出身,何故因私忿置少爷于死地?”县官追问。</p><p class="ql-block">“小女子不敢。那天刚从集上回来,口渴去厨房寻口水喝,便见少爷双手捂脖跌撞而出,扑倒在花台前,急去拉扶发觉没了气息,所以喊叫起来。”</p><p class="ql-block"> “撒谎!你明明是与他有私情,见未能如愿,方使手段害了他。若真如你所说,我们撬开他的嘴,怎不见半点东西?”跪在一旁的少奶奶抢说道。</p><p class="ql-block"> 县官听了觉得有理,手抽令牌欲往地上甩,嘴里刚要喊“打”字,只见一仆人冲进衙门拉着少奶奶喊着“少奶奶,少奶奶,少爷活过来了,他刚回到家里!”众人一听,惊愣住了。</p><p class="ql-block"> 还是县官先稳下神来,喊道:</p><p class="ql-block"> “大胆!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公堂!胡言乱语,替我打来!”说完把惊堂木猛地一拍案桌。</p><p class="ql-block"> 仆人听了方知莽撞,忙跪地求饶道:“大人开恩!我是她家仆人,老爷见少爷活着回来,急差我给少奶奶报喜讯,进了衙门,慌乱中一时忘了规矩,万请大人恕罪。”说完连连叩头。</p><p class="ql-block"> “你说少爷活了?怎有这等怪事。好,即是如此,想必你也知根由一二,还不快从实招来!但若有半句假话,大刑伺候!”衙役们又用杖捣地奋力大喊“威武”!</p><p class="ql-block"> 仆人惊慌中结结巴巴的诉说起经过。原来昨天下午少爷从书房出来,闻到煮腊肉的香味,一时嘴谗便走进厨房,他刚把肉塞到嘴里,忽听得脚步声传来,恐笑话就慌忙下咽,不想被噎住出不了气,急挣扎到门外就扑地不省人事。老爷与少奶奶闻声赶来见少爷倒地,丫环口啮不清慌作一团。老爷见状,年岁大了,一时间哀乱心头口发昏章,强疑少爷与丫环有私情,丫环怀怨,才误伤了少爷的性命。所以老爷在请里正验明尸体安排入棺事宜时,不由其分辩,连夜扭送县衙定罪,只待官司了后,再择日入土以慰逝者。</p><p class="ql-block"> 不想夜里来了个盗墓贼,在开棺翻物中扶起少爷四处细寻,因嫌其体软坐不稳碍事,一时气来狠捶其后背一拳,吼道:“坐稳点!” 不想那死人“咯”的吐出个什物来随即低应道:“好。”头也随之慢慢抬起。盗墓贼一楞,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慌起身失魂落魄而去。</p><p class="ql-block"> 少爷清醒过来,见阴间不似阴间,人间又不是地方,立刻明白自身处境,心下直对那盗墓贼连道了一万个谢。他抬头见月高树暗,侧耳闻虫鸣风诉,顿时惧得慌,忙起身高一步矮一步往宽亮处走去,落下草沟也顾不得荆刺枝拦爬出来又行。天亮忽觉不是家的方向,再复身归去,好不容易歪倒着回到家中,却把个老少爷们吓得东躲西藏。待少爷大声说完经过,众人这才敢聚拢来看。确定少爷真活着后,差点被吓出病来的老爷子,顿时欢喜得神清智捷,着我速来给少奶奶报信。”</p><p class="ql-block"> 众人闻此连称奇事。县官听了暗责自己,转向正悔不当初的少奶奶斥道:“物有是非,事有曲直,你丈夫死因既有蹊跷便当弄个明白,怎能因老爷妄言便诬陷他人。今幸天顾丫环未致冤案,你可知罪?”</p><p class="ql-block"> 少奶奶忙叩头道:“时见少爷暴毙,如五雷轰顶不辩天地,只望有个缘由明事,忽听得老爷疑她因私情误伤人命,一时信以为真,没想结果竞是这样,贱人知罪”。</p><p class="ql-block"> 县官见她诚心伏罪,连骂几声糊涂。在思索片刻后言道:“现在丫环若同你回去,日后主仆之间已难相处,因她有救人之举,本县判丫环得赎身之赏,从现在起便可另寻他处安身立命,今后尔们各行其是,勿生干系!现欲判你家老爷子有诬陷之罪,因恐他年高体弱因一时昏言死在狱中,倒见了本官的不是,故免其牢狱之灾,安听天遣。尔等昏庸助恶该打二十大板长个记性,又念尔知罪服法也就暂且免打,但须交罚银三十两以示惩戒!”</p><p class="ql-block"> 少奶奶自知理亏,服判叩谢。她从仆人处取银交后转身欲走,见堂上丫环呆立原地,怅然不知何往,便知她举目无亲,此时已无处可去。一时间于心不忍,愧疚难当中便思就此费些银两,一示歉意,二也了却往日主仆一场情分。于是当场让仆人解银三十两给丫环作安身立命用。</p><p class="ql-block"> 众人见此点头称是。县官旁见少奶奶知过能改,且重义轻财给人活路,心顿生敬重。为使此案更臻完美,他返身复坐,命免去三十两罚银,以垂世范。众人齐声赞扬欢喜而散。</p><p class="ql-block"> 丫环是懂事的人。她拿了这钱到城里租间小屋以倒菜为生,因俊俏能干有良知,被邻店老板娘看中收作儿媳,自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后来生的儿子长大还考上了状元,因祸得福的她对黄家也去怨存恩常去走动,直象自己娘家似的来往,甚得乡人称道。再后有人评道:少奶奶一念善才得了后福,都是该有的报应。”</p><p class="ql-block"> “那丫环人好命也好。”亚梅说。</p><p class="ql-block">“是啊,万事顺逆在天,但人须是个好人,还要遇到个好县官。如果碰到的是昏官或恶东家,她的造化能好吗?曾听说旧时在昭通城里有个好法官,堂上断案公正,堂下公私分明,当地百姓都很敬重他。有的法官则贪脏枉法,每当天黑就不敢独自一人出门,就怕被人黑打一顿。因为他知道若不公,堂上过得去的,堂下却未必。”</p><p class="ql-block"> 回到宿舍,晚饭后天说黑就黑了。在不亮的马灯下,亚梅麻利的收洗碗筷。我拿起她枕边的教材看。</p><p class="ql-block"> 张老师是校长,住在隔壁。她有四十多岁,个不高人很热情,也许是在山村久了,面相上格外显老。她的两个孩子随丈夫在镇上,据说是上初中了。此时她送了些核桃过来,夸亚梅能干对学生好。闲谈中得知她离家远,一个月也就回去一两次,只有到放假才与家人多处段时间,好在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她还说亚梅来的真是时候。杨老师退休后五个老师的活四个人干。后来黄老师去住院,说是什么白血病,一去不回。若亚梅没来,就只有三个人干了。</p><p class="ql-block"> “白血病?”我吃惊地问道。她说:“是啊,她与小哨那个小学校长结婚四五年,身体一直不好,也没敢要孩子,只想治好病再说,没想到治着治着,治出这么个绝症来,真是可怜!”</p><p class="ql-block"> 亚梅接口说:“上个月和你去看她,才走到门口就听她对丈夫发脾气,那声音听上去很烦躁,不想活似的,可见我们进去,一下子就冷静了,还象个大姐姐似的问我是否习惯学校的生活。总之说起学校她就眉飞色舞,与进门前判若两人。”</p><p class="ql-block"> 张老师说:“她原是个很开郎的人,学生和老师们都喜欢她。现在碰上这事,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幸好她爱人理解并让着他。我们去了,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人也才象往日那样又高兴起来。说来这人啊,不是在走情感的弯路,就是在走生活的弯路,或者健康的弯路。运气差的人呢,三条路都在走。她更差,碰上了这病,象是个判了死刑的人,心里该有多不甘哪,唉!”说到这,张老师不停的摇头叹息。</p><p class="ql-block"> “以后你多陪张老师去看望她。这种看似平常的时光,对她却很珍贵。”我对亚梅说。张老师听后看了我一眼,在想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还说前几天担架送来个农村女孩,伤寒病已到后期,因没床安排在走道上,当晚就死了。她只有十八岁,太可惜了。”亚梅难过的接着又说道。</p><p class="ql-block">“那为什么不早送来?”我问。</p><p class="ql-block"> “送来过,交不起三十元的押金又抬回去了。这次送来,还是没押金交,医生见病危,展开抢救,已来不及了。”亚梅说。</p><p class="ql-block"> “这家人怎么就穷成这样?”张老师说。</p><p class="ql-block">“也许是一两家人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吧。”我说。</p><p class="ql-block"> 张老师又叹口气站起来说:“不早了,休息吧。”</p><p class="ql-block"> 亚梅赶快说:“张老师,我一会过来跟你睡。”张老师明白过来说:“我床窄,你别过来。”“哎呀张老师,求你了!我一会就过来。”她追出门继续央求着。只听张老师低声说:“傻丫头,你早晚是他的人,自己作主去。若有事,注意别怀孕。”</p><p class="ql-block"> 见她咬着嘴唇回屋,我假意凑近问道:“她意思是……?”</p><p class="ql-block"> “你敢!”她警惕地叫道。</p><p class="ql-block">见状我赶快表明态度:“你想哪去了,一会我睡地上。”</p><p class="ql-block"> “再等等,转正了我们就结婚,好吗?”她忽软下来问道。</p><p class="ql-block"> “好。其实我也这么想。你放心,要有事不会等到今天了。”末了我补上一句:“刚才吓着你了?”</p><p class="ql-block">“是的。你真坏!”她含羞带笑不甘心地狠捶我一拳。</p><p class="ql-block"> 我睡床前地铺。亚梅把厚实的衣服都拿来盖我身上。</p><p class="ql-block"> 夜半冻醒了,禁不住“阿啾”打了个喷嚏。亚梅被惊醒了,硬把我拉上床,自己紧靠墙睡。迷糊中井水不敢犯河水,以免招来洪灾。</p><p class="ql-block"> 后来她三婶子闻知此事,当面取笑她:“吁,天底下还有这种事?象是对憨包!”</p><p class="ql-block"> 亚梅听了辩解不得,只好苦笑了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回到矿上,想起和她在学校,后来又一同到她家过中秋节的日子,心里总觉得幸福。分别前嘱咐她仍要抓紧时间学习,总结教学经验,争取按时转正。亚梅笑着说:“我知道了,你怎么象我妈一样,说了又说啊。”</p><p class="ql-block">“因为我想早点结婚”。她听了脸一红,温柔中带有羞涩的目光望了我一会,才点点头,表示她知道。</p><p class="ql-block"> 又到星期天了。早上本想睡懒觉,被小阿明的喊声和敲门声惊醒了。他进门就说:“蒋二哥,我爸叫你跟他上山去看套野物的扣子。”</p><p class="ql-block"> 我一听,心想闲着也没事,就答应了。正打算做早点和备点干粮,小阿明催道:“不用了,我爸说他准备好了,去的地方远,你赶快上去。”我忙塞个抓丁在布包里,急着来到他家。</p><p class="ql-block"> 他爸已经在等我了。他把铁锅里的两个烙荞饼拿给我,说:“早点,吃吧。”我接过放到布袋里,笑着说:“现不想吃,等会饿了再说。”他笑了笑,用小纸片包了些盐和辣椒面,放在自己的包里,就出门了。</p><p class="ql-block"> 路上我问:“去的地方很远吗?”“嗯,远呢,大竹山那边,要一天时间。”“我们没干粮啊。”“不用,有盐巴就行,到时有我们吃的。”</p><p class="ql-block"> 我听了十分期待。不用怀疑这位老猎人。幼年的记忆里,他家的墙面可是挂满了塞着稻草的狐狸皮。有一次他捉了只小岩羊回来喂养,可惜后来泄肚子死了。</p><p class="ql-block"> 午后终于到了。这个山头背面是悬崖。他让我在此等候,独自去查看。不远处有棵一枝蒿,很快发现周围也有。这种情形过去妖精塘常见到,打从解放军卫生兵们深秋里连来过几次后,那里的一枝蒿草乌黄精等药材便绝迹了。我连挖带拔的弄了不少。见已足够多,就坐在草地上拿出荞饼吃了起来。荞饼薄小不抵事。便留意他下去的方向。只要他扛着猎物出现,剩下的事就是与他一道找地方先烧烤些填饱肚子。</p><p class="ql-block"> 我等了许久不见他的影子。又起身到悬崖边进行一番徒劳的搜寻。天空阴沉下来。时间不早了。有几团黑云令人不安地推挤着远处的山峰。山风越来越大。</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出现在远处不停摆动的荒草间,两手空空,疲惫不堪,沮丧的神情已说明一切,可没料到他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p><p class="ql-block">“荞饼吃了吗?”我点头。他不说话了。把壶里最后一点水倒入口后,说了声:“回家”。我们踏上了归途。</p><p class="ql-block"> 走了一段,就觉得山路变得格外漫长了。下坡脚软的不行,上坡前方的路更让人发怵。每迈一步都需要坚持才行。步子也越迈越小。不敢站住。一站住就不想再挪步,就只想着坐下,最好是躺下。这种经历从未有过。天空中的乌云聚得很厚了。它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让我们做落汤鸡的口令。这位大叔不时回身看看我,或者等我一下。他心里也许在为没带干粮的事后悔。</p><p class="ql-block"> 看着他的背影,我怱然想起二战中苏俄的一个受伤士兵。身处荒野的他正朝来的方向爬去。他已经爬行了一个星期,体力全靠沿途能食的野草支撑。</p><p class="ql-block"> 最糟糕的是后来发现有头饥饿的老狼一直尾随着他。从对视中他明白,它在等待那个能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出现。有几次士兵在老狼无力的嘶咬中清醒过来,只好费力地抬起一只手,迫使老狼退到一旁。接下去又是漫长的尾随。直到第十一天他的战友开枪打死狼走近看时,才发现他已昏过去了。他是幸运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当下处境虽狼狈不堪,但比他强多了。只是这能吃的野草是那些呢?不知道。长野果的灌木丛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山风更大了,只可惜没大到能推着身体前行的地步。就在豆大的雨点欢快地乱敲草叶时,我们幸运地来到一处山崖下。除了躲雨,我们别无选择。天色渐晚。看着雨雾弥漫的天空,大叔说:“看来只有在这过夜了。”话一完,他就冒雨收集崖边杜鹃花枝及根部的干草。我也尽力忙活着,把收集到的柴草堆在一处凹进去的有人烧过火的地方。奇怪的是大叔把火堆选在石壁处,支上几块石块,从怀里掏出火柴点燃火。我借着岩缝间滴流的雨水装满了壶,刚想喝,大叔说“等一会。”他退下壶带,放在架好的石头上烧水。我们珍惜地烧每一棵细枝。天黑定后雨也停了。不一会星光出现,远处山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最后出现一片朦胧的山岭了。月亮出来了。它的上方有条掉队的长云,末端不时落到它上面。初一看月亮象在用飘浮的长鞭,驱赶已远去的乌云,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显得更神秘和寂静。</p><p class="ql-block"> 为节省精力,我们不时用眼神和笑容作简单的交流。为省柴,火堆很小。约莫半夜柴烧完了,我们拨去余炭铺上干草,坐靠石壁。被火烤热的地面和岩壁暖暖的,让人舒服。我不时用手摸起壶,喝一口发烫的水。</p><p class="ql-block"> 夜幕里有月亮就少了几分寂寞。下半夜的冷恐怕不好对付。不象在井下,无事的工友们困倦时,在轰鸣的机头声里,把安全帽往屁股下一放,靠着洞壁也能美美睡上一觉。不象这里,风和空中透来的寒意会无穷无尽,但愿坐处的热量能保持更久。</p><p class="ql-block"> 夜里从寒意中醒来,赶走乌云的月亮也龟缩到远方的山凹里。它是想躲避寒风吧。它旁边那颗闪耀的星光很刺眼。我打了几个冷颤。坐的地方还有微弱的余温,才明白了大叔选此处烧火的用意。这也让我想起小K洞。这个崖角与那个崖角有些相似。</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记忆里,小K和他父母在那里住了一年又一年。平时出来讨饭,晚上又回到那个砌有几块石头的崖缝里。成年累月的火烟把岩壁熏黑了一大片。</p><p class="ql-block"> 说起这小K,他身高体壮比我大了好几岁。童年里有次他为一点好处,群架中帮对方打我和小伙伴们。在气象站围栏门外,一向善良的他骑在我身上,高举拳头要我服输。我一直不服,他的拳头也一直举着未落下来。也许是过去我曾多次给过他吃的,他才下不了手。</p><p class="ql-block"> 事后我没忌恨他,日子还象平常一样过。后来很长时间没见他,才知他一家人离开了。据说她母亲是逃亡地主。有一次要了些饭离开后,男邻居夸她说话有文化,只是为生活所迫,才流落在矿区靠乞讨为生。现在他在哪,生活得怎么样,不会还乞讨吧。有人说他们是被送回老家去了。真那样就好了,他早到安家立业的年纪了。</p><p class="ql-block">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了。大叔站在一旁伸展运动着。见我站起来他笑了笑说:“晚上好睡吧?”“还可以,只是不能躺平了。”“走吧,只是让你妈担心了。”“跟着你出来,不会。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想提走迷路到亚梅家的事,又忍住了。虽然肚子还饿,精力已经好多了。走了没一会,在朝阳照到的路边居然有颗开着花的沙参。再找又发现了另一颗。这让我喜出望外,急忙刨出连根带叶杆,做了两人美味的早餐。只是刚咽完口里除了微甜的味道,就跟没吃一样。</p><p class="ql-block">早上十点左右回到家,母亲带着担忧的语气问:“昨晚在哪睡的?”“途中碰上大雨,在岩洞将就了一下。”这对猎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母亲听了还是叹口气,说以后少去了,别只顾着好玩。我答应了。</p><p class="ql-block">晚上到刘师那去说了此事。他听后说上山寻猎,意外无处不在。“你知道吗,老宴师上次回家探亲,无事去看兄弟。他见兄弟不在家,拿起挂在墙上的火药枪独自上山。来到山崖前忽见高处有只岩羊站着,便悄悄的摸到合适的位置举枪瞄准。无奈此处是个陡坡不好落脚,只得勉强踩稳草根部射击。不想枪才响,脚下就一滑,人也朴噜噜滚下坡去,摔的不轻。他顾不上打中的猎物,拖着枪回去,埋怨大吃一惊的兄弟药量装的太足。其弟分辩不得,按他所说的位置寻得岩羊,晚上两家人欢喜地大吃了一顿。”我听了哈哈地笑着说:“打猎误伤人的事常听说,但险些伤自己的事不多,不过我也经历过一次,想想也是后怕得很。”</p><p class="ql-block">“怎么回事?”刘师问。</p><p class="ql-block">“其实也没什么。去年夏天的某日,忽听说兴隆坪沟底套住了猎物,我和才孝小柱明全等几个伙伴次日早上兴冲冲朝那赶去。</p><p class="ql-block"> 到二坪子岔路口下了公路,大伙在山道上追赶着往谷底方向跑去。在离谷底不远右侧是坡有棵大树的地方,一团杂乱的枝蓬档住小路。前面的伙伴们一一跃过去。我也飞步跃起,并用右脚尖踢那枝蓬,不料脚被扯住,身体随着惯性扑向大树旁的长陡坡,牢牢挂住。心知中套,我忙用两手前推。厚厚的枯叶下是滑硬的土面没有着力点。见自救无望忙大声呼救。伙伴们一个接一个探头探脑地出现了。发现我后他们边笑边合力往上拽我。解开细细的钢丝扣我看着现场,心里很佩服这个下扣的人。后来我想:他再来时可能会咒骂谁偷走了自己的猎物。但若看到猎物竟然是个人,活着还好,死了他会怎样?会报案吗?想都别想。”</p><p class="ql-block"> 刘师严肃的点头说:“一个人上山最怕意外。在昆明曾听一位贵州老人说当地老猎人的往事,也够惊险的。”</p><p class="ql-block">“怎么回事?”我问。</p><p class="ql-block">原来老猎人世代以打猎为生。山里的兔子野鸡岩羊獐子等就象他后院里的鸡鸭,侍病待友时不过举手之劳而已。</p><p class="ql-block"> 这年深秋的一天早上,因独子来年春节婚事,他从梁上取下旧篮子,拿出兽皮包裹物放供桌,小心揭开后见一迭老纸,从中找到有秋符字样的纸展开。纸正中有肥豹壮鹿各望远方。周围按东南西北方位画有四座山谷。谷中豹走鹿行之路依时辰各有标注,显示着不同的居食往返之道。可见此凝结着他先辈的生死经历和智慧,也是猎户家婚丧嫁娶需巨资时的应急宝方,从不示人。老猎人细看熟思后,屈指一算,知近日有豹过东山小丫口,便从篮中又取出一包东西放在桌上,余物收拾停当归篮复挂梁上。</p><p class="ql-block"> 出门见妻儿在菜园,招儿子到身边安排道:“趁霜露升空,野兔忙进食之机,去张网捕只来,上完药后在太阳落山前放到东山小丫口崖道边。用的药就放在案桌上。”儿子知要药豹子了,应着转身离去。他对妻子说:“我到集上找张老拐,请他传话给城里楊掌柜,年前可以来取货了。”说完收捆些王中医要的草药,提上几张兔皮下山去了。</p><p class="ql-block"> 傍晚,老猎人回到家。他掏出买的盐巴辣椒递给做好饭的老伴,坐在桌前,问儿子办的如何?儿子让他放心,已做过几次,没事的。没料到这小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虽说也照往日去做,但在药量上却自作主张放少了,也不去想碰上老豹子咋办呢。</p><p class="ql-block"> 次日早上,老猎人独自上山寻豹。他远远的留心观察丫口周围的情况。才转过小弯就见豹子坐在道上面向山谷,忽的一惊,忙躲石后举枪瞄准,心想这豹子如何坐着不躺下。他瞄了一会舍不得开枪,怕伤损皮毛折了价钱,只好耐心等药力发作。可足足一个时辰,豹子仍端正坐着,好象在说别急,稍等就会倒地。遇所未遇的事叫老猎人哪能不急。他焦燥的背好枪上前骂一声:“畜牲还不倒地!”接着一脚猛蹬。豹子如愿倒地了。可这畜牲怎会勾起头来看人,还说跳就真跳起来了,敢情它没死。</p><p class="ql-block"> 猎人顾不得多想,忙着解枪当棍使,先拦开再说。只见他:</p><p class="ql-block">左拦右拦再拦,拦拦惊险</p><p class="ql-block">退步进步横步,步步揪心</p><p class="ql-block">只道是横枪射击豺狼虎豹一扣便了</p><p class="ql-block">怎来个天宽地窄近身博斗不拦咋办</p><p class="ql-block"> 也幸是位山中豪杰岭间高手,在生死博击中临危不惧越战越勇,于进退拦捣里渐占上风。</p><p class="ql-block"> 好!正当他得势欲砸以争个射击之机时,不想脚下一滑,枪把恰磕在石包上脱手落到豹子面前。豹怔住。他怔住。那敢去拾那枪。只见他急转身来了个亡逃比赛,沿山道没命下奔,说没影还真就没影。</p><p class="ql-block"> 这豹子见状,若它是人定大叫声:哪里去!可它是豹,立刻抖威而追。土尘惊起,上演生死时速。飞鸟慌避,疑是二兽窜山。途中它见人滑进路沟正在起身,急飞身跃去。幸猎人命不该绝。他闻风低头,便见那豹子头已压在头前,两只扑空的豹爪也落在双肩,险些被它扑倒。</p><p class="ql-block"> 说是迟那时快,他急用两手死死抓牢豹腿不让挣脱,头忙上顶竟控制住了豹子。身材高大的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原地打几个圈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约莫二三分钟知不是事,他忽想起不远处有个山崖口,事不宜迟,他顶拉着豹子就朝那走去,那顾得豹爪在背腰处乱蹬直刨带来的钻心疼痛。也幸得药力还在,累软的豹只得双眼瞪路,由他三步两歇来到崖口。</p><p class="ql-block"> 看好抛处的猎人站定,稳神后弯腰猛甩送畜牲下崖,随即瘫软在地。良久才起身寻枪作棍杵着回家,此时心里已明原由,一路暗自庆幸豹子被药,气力有限,未能尽使蛮劲,方留此命。回到院前,这位上了年纪的人才见到妻儿,叫一声人就倒了下去。妻儿见状急来扶起,只见他背上羊皮褂和衣服成条状,血肉模糊,知是不好,忙扶进屋卧床一一打细看,老伴儿越看越痛叹不止。 老猎人咬牙不哼,转头怒瞪儿子骂道:</p><p class="ql-block">“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去镇上请王中医带伤药来。死豹子在老鹰崖下。”骂完不理他了。儿子惊晓原因,悔恨已晚,出门奔集镇而去。</p><p class="ql-block"> 在儿子的婚宴上,王中医赞他命大。老猎人无奈一笑,随即瞪着正忙给客人敬酒的儿子,不说话。</p><p class="ql-block"> 王中医知他心思,劝慰道:“你也莫怪他,只能看作天意。世间不过是天争时,地争势,人争利,万物争自然的一场生存游戏,意外总少不了,只有待时顺势利导善处能多得些平安。”</p><p class="ql-block"> 他听了,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刘师说完。 我听了,心里暗自称奇。</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国庆第二天下午,商店门口碰到刘师夫妇。打过招呼刘师说“晚上来玩,赵老师也要来,长时间不见,大家聊聊天。”我说好。</p><p class="ql-block"> 球场上正举行国庆游园活动。丢圈打汽枪盲人摸象猜迷语等游戏点排队的人最多。转到筷子夾玻珠处,见赵老师撸着袖子在夾水盆里的玻珠。他试了又试总不成功。旁边有个陌生女人操口川腔边看边笑。从她亲热的动作看,显然是赵老师的女朋友了。</p><p class="ql-block"> 这女人扎两个羊角辫儿,加上一身青色偏旧素雅得体的服装,看去象是个知青。约莫有二十六,七岁吧,肤白偏瘦个子不高,但五官姣好,开朗的个性有些川妹子的辣味道。偶尔一静,那神情也象在憋坏,总之不是个淑女型女人,与赵老师谦恭的个性正好互补。</p><p class="ql-block"> 由此我想:爱闹与贪静的婚姻若相敬如宾,一般会使得锅碗瓢盆相碰的声音恰到好处。不管怎么说,他的缘分终于来了。</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来到刘师家。赵老师与女友早到了。大家围着闷炉喝茶。经刘嫂介绍,方得知这女的是她表妹,姓王,是个回乡知青。她又指着我向那女的说:</p><p class="ql-block"> “你别看他岁数不大,处的女朋友现在当上了乡村老师,听说转正后就要结婚。你和赵老弟怎么样?要抓紧时间,别落他们后面。”</p><p class="ql-block"> 这位王女士看我一眼笑道:“啷个事啊,我还没耍够,赵老师你耍够了没有?肯定也没耍够,是吧?”她嬉皮笑脸的推赵老师一下,赵老师笑而不答。</p><p class="ql-block"> “对我们男人来说,婚后不影响耍。你们一走,赵老弟和我想怎么耍都行。”刘师自豪的说。</p><p class="ql-block"> “是啊,结了婚你们照样安逸。婆娘来了乐,婆娘走了得自由更乐。我们女人哈,到这里要一日三餐服侍你们。回去后,屁儿烦事一大堆,更没法儿去耍,说来说去还是你们龟儿子安逸。”刘嫂为女人不平。</p><p class="ql-block">“你抽烟。”王女士递烟过来,我忙说不会。她笑了笑说:</p><p class="ql-block"> “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你干嘛不学,是你那女朋友管的紧?我人直哈,小兄弟你莫介意。”</p><p class="ql-block"> 我忙解释:“你不知道,工作后同事们互传烟,推不过只好接,几次后便买《钻石牌》香烟想着回敬别人,可总要到别人掏出烟传时,才想起自己该敬烟了。于是忙抽烟欲敬,却发现装久了的烟早已空去半支,不能抽了,只得告罪。几次下来,同事们见我不是抽烟的料,也就免了。”</p><p class="ql-block"> “哦,是这样。不会抽也好。你看我这位赵朋友,什么都好,就是烟瘾大。改作业时不点支烟,三加二减五等多少,好象就绕不清楚。”</p><p class="ql-block"> 大家跟着笑。我知道四川人有个特点,三两个同学老乡若得碰面,分外欢喜,你争我喊热闹得很。今晚她俩似乎也把我当成了小老乡,调侃戏虐一点不肯落下,惹得刘师兴头上来,指着我对她俩说:</p><p class="ql-block"> “你们知道他女朋友长的如何?那叫一个好。”</p><p class="ql-block"> “是吗?意思我六姐年轻时不咋样?”王女士带着不满反讥。</p><p class="ql-block"> “你六姐好,不好我情愿终生不娶。你呢当然更好啦,来了以后听说赵老弟因喜极难眠,在服安眠药了。”刘师也不示弱。</p><p class="ql-block"> “你…”王女士刚想理论,刘嫂伸手拦住她:</p><p class="ql-block">“好了好了。在四川你俩个一说话给老子就呛。现到了这里,不顺耳还是要呛,也不怕两个兄弟笑话?都别争了。我想知道他女朋友到底长的咋样。”说完作出一付期待的样子,也不管王女士用含屈的眼神瞅她。</p><p class="ql-block"> 刘师看王女士一眼,说道:</p><p class="ql-block"> “怎么说呢?人眉目清秀,五官端正,身材适中,四肢匀称,性情还机灵活泼,全身都是活力。她若处皇朝时代,那就是个宫选的美人儿,可惜只能与这苦郎粗茶淡饭,默默了却此生。”</p><p class="ql-block"> “真的?有那样好,啷个到得了这小兄弟手上?”这王女士来兴趣了,说完转头友好的打量我一眼,又望着刘师。</p><p class="ql-block"> “你不知道,他们是天缘。老天用大雾让这个兄弟在山中迷路,凄慌中撞到了人家门上,七拐八拐结下了这个缘分。那女的,你别生气啊兄弟,我要说就要讲个清楚。”他拍拍我接着说:</p><p class="ql-block"> “说来还是这女的年轻不谙世故,又住在山高皇帝远的小荒村里,所以被这个有别于乡人的少年一下子迷倒了。</p><p class="ql-block"> 你想她从外归家,见堂屋有少年呆坐。这少年美不美先不论,但他看自己那眼神是惊讶里还有发自心底的欢喜。这突如其来的情景真有些似梦非梦,让她欲缠还羞,惊慌里还又言语不得,却仍止不住如醉如痴地欣喜异常。仅仅半天时光,老天送的这个礼物就让她成了食不甘味,目光慌乱且无处言诉的痴情女子。又经过一夜呆思痴愁的折磨,最后欲留无计的她,到了离别前已是茶饭不思,悲哀欲绝,恨不人间,只巴望能再多看他一眼的苦人儿了。为什么她会这样?他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郎君吗?想来是差不离了。不然怎么一个浅情浮恋的相遇,就让爱之浪涛澎湃到收拾不了的地步。</p><p class="ql-block"> 再看这小兄弟。他对她初虽有些人间尤物之叹,进而不免因山深谷寒而有怜香惜玉之感。至于眉目间波光几闪,言语中有似爱将惜的语气,也只看作少年男女间的萍水互珍罢了,并未有甚非分之念。</p><p class="ql-block"> 再说矿山虽小,随剧团舞会来的漂亮人儿他还是见过几个,别说那班女同学们人人皆如凌波仙子,风摇水晃,娇丽正艳。若垒半座石山立个书亭,人添行头,再抹粉拈花娇滴滴的训个一年半载,她们与那御花园里的景致也是一般无二的。哪用在此扶兰闻桂,做这野翁的佳胥,山月的孤客。</p><p class="ql-block"> 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在觉察到女孩爱真情烈后,便惊骇地想起个相似的爱情悲剧故事。也不管其真假和是否相宜,便自个儿狠吓起自个儿来,以免悲剧复演苦痛万年。思至此,他在她面前装呆弄楞不露真情一二,可到最终离别时,却因实在忍受不了那女孩哀伤欲绝的送别身影,溃然而返,悲壮的承接住这份不轻的真情,兼了了平生对爱的庄重承诺。哀乎?喜乎?到最后也难分辩了。”</p><p class="ql-block"> 听得如此说,王女士拍手道:</p><p class="ql-block">“好象听戏哦,这小兄弟艳福不浅啊。”</p><p class="ql-block"> “嘿,你只道艳福,却不知由此踏上的路有多坎坷。为终成眷属,这兄弟在井下不辞辛苦和危险,日夜狂抛血汗,一切只为家人和她。他女朋友呢,更难。好好一个少女时光享受不到,都用去考试当老师,才两个年头,硬把自己熬成黄脸婆她妹妹黄脸妹,你们说这叫啥生活?唉。”刘师说完,深叹口气。</p><p class="ql-block"> “穷人家的孩子在四川也苦得巴实得很,到头来没见几人得她这好结果。”刘嫂说。</p><p class="ql-block">王女士给我添茶后,恳切地说:</p><p class="ql-block">“小兄弟,你们真让我感动和佩服哈。我们今天才相识,一回生二回熟,…”</p><p class="ql-block">“三回四回肉挨肉。”</p><p class="ql-block"> 刘嫂抢着接嘴后顿知失言,忙捂口,不安的看着吃惊的众人。</p><p class="ql-block"> “六姐,别乱开玩笑。”王女士大声抗议。</p><p class="ql-block"> “不知啷个搞的,此话接嘴接惯了。”</p><p class="ql-block">刘嫂抱歉地望着我,我忙低头忍住笑。</p><p class="ql-block"> “玩笑分场合的,啷个能顺嘴乱接?接不得的!意思接反了,啷个收场嘛。我是看小兄弟是好人,要他信姐珍惜这份天缘。”王女士生气说道。</p><p class="ql-block">“是是是。”刘嫂认错不争,连声应附。</p><p class="ql-block"> 见王女士快人快语,我忙点头认可,生怕慢了被她因误生怨,暗责些不依调教,或者什么`男人都不是东西’之类的话。正胡思乱想,刘师慨然道:</p><p class="ql-block">“你放心,他是个好兄弟。不象旧时那些码头浪客,提起裤子不认人,悲喜都让自个儿受去,哪管你的死活。”</p><p class="ql-block">“是啊,这成人的世界,混帐东西真他妈不少。”刘嫂说完,大家点头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好,都别说了。我想问赵老弟你们俩,情感进展如何?过去赵老弟曾说信上交流一年,彼此的心都熟透了,可互相间的感觉还得靠见面才行。现在与大活人处半个多月了,感觉如何?”刘师问。</p><p class="ql-block"> 赵老师憨笑一笑,道:“了解和感觉啊都不缺了,只是有些话还不知怎么说。”</p><p class="ql-block">“简单,多想想就明白的事。她没给你时间想?”</p><p class="ql-block">“那里的话。”</p><p class="ql-block"> “想的功夫都没有?这可是好兆头。”</p><p class="ql-block"> “嘿嘿,你别穷追猛打好不好,早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赵老师笑瞪着刘师。</p><p class="ql-block"> “好,静候佳音。”</p><p class="ql-block"> 刘师咳嗽几声,转头问王女士:</p><p class="ql-block"> “你是个有主见的人,来到这里见了地方见了人,尤其是对人,想必知道你表姐还是有些眼光,你可有点想说的话?”为避免在此事上与王女士发生不必要的争执,刘师说话格外小心。王女士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下,用郑重其事的口气说:</p><p class="ql-block"> “地方嘛,比我们那差远了。人嘛,感觉品性实诚,手勤脚快,为人热情,还爱看书,总之不是那种口是心非没本事的人。”</p><p class="ql-block">刘师听了对赵老师说道:“看看,她比我们还了解你,厉害。”王女士平时难得刘师恭维,一听此话高兴道:</p><p class="ql-block"> “女人嘛,到这个年纪了还不识个人,以后日子啷个过。”</p><p class="ql-block"> “是是是,为主须识仆,不然难使唤。”</p><p class="ql-block">“哎呀六姐夫,夸人莫带刺嘛,谁使唤谁?”</p><p class="ql-block"> “你们女人都这样啊。”</p><p class="ql-block"> “谁使唤你了?”刘嫂不乐意地问道。</p><p class="ql-block">“你除外,你除外。”</p><p class="ql-block"> 刘师忙卖乖,不想刘嫂并不饶他:“莫非你被谁使唤过?”大家幸灾乐祸的看他怎么辩解,他却苦个脸说:</p><p class="ql-block"> “哎呀,我在说正事,你别总爱打岔好不好。昨晚你不是叫我好好问他们,好歹要表个态,节后回去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刘师如此一说,夫人立止了声,看他俩一眼。这二人此时方恍然大悟,于是打起精神严肃起来。</p><p class="ql-block"> 只听王女士轻叹道:“我这个年纪的女人,碰上个知冷知热的人就满足了。”</p><p class="ql-block"> “赵老师正是这样的人。”刘师说。</p><p class="ql-block"> “是啊,生活勤俭,为人谨慎,是个过日子的人,如平时再多点话就好了。不过这没什么。各人性格,我只是顺口一说。”王女士低声道。赵老师闻言抓抓头,无奈的望着她。</p><p class="ql-block"> “你得明白,会唱歌的鹦鹉做不了饭,嘴甜的男人多混蛋。男人还是本实点好。你六姐常怨我动嘴不动手,做事远比不上他赵老弟。”</p><p class="ql-block"> 刘师拿自己为例开导王女士,刘嫂一旁看呆了,说:“这下你俩不呛了,各自还关照得很,真是少见。”</p><p class="ql-block"> “正事嘛,你又打岔。”刘师看刘嫂一眼。</p><p class="ql-block"> “六姐,求你了,难得六姐夫说几句正经话。”</p><p class="ql-block">“怨我是吧。还记得你的顺口溜吗?什么:赵老弟,葫芦弟,三锤难出两个屁。我骂你想闻两个屁吗,就再加三锤嘛。真是的,话少话多也是理由,活该你挑到这个年纪。”</p><p class="ql-block"> “六姐。”王女士求饶似的望着刘嫂叫了一声。刘嫂也不管她,只管用辣妹子的风格修理这个太不长进的表妹,弄得赵老师在一旁目瞪口呆,越发开不了口。只听她又责道:</p><p class="ql-block"> ”我听你们说了半天,也没在正事上表个态,搞啥子嘛。当年我跟他了解后只处了几天,妈的,说定就定了,哪象你们磨磨唧唧,急得死人。”</p><p class="ql-block"> “我晓得六姐识人决断比我强,现容我再理一下嘛。”王女士哀求着。</p><p class="ql-block"> “他们心里没想好你就别催了,这是人生大事。节后她回去有疑处春节就再来,或者赵老弟去她那里也行,你们说是吧?”刘师解围着。眼下看也只能如此。大家沉默了。</p><p class="ql-block"> 刘师望着窗外月亮沉思一会说:</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在疑惑:怎么年纪越大,顾虑反而越多,越会犹豫不决呢?生活真有那么多怕的必要吗?昨晚我算想明白了:人生太短暂。不管你选择什么,相应的苦你不自招,别人或者老天也会送过来,不会恭你做这苦难人间的活神仙,就算是帝王,该受的苦也逃不掉。所以,逢事你只能权衡利弊后,想清楚愿不愿意认这个命。愿,苦也就淡了,以后哭哭笑笑地过日子,娃儿有了大了也安家了,这一生就算值了。若不愿,再多的乐也是苦。这世间只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理,没有为什么会这样一说。最终不管你选择不选择,都须靠豁达这个拐杖,才能从容地走过本就平凡的一生。唉!”。</p><p class="ql-block"> 众人听了如梦初醒。王女士叫道:“六姐夫说的是。多年来顾虑多,结果却越来越被动,有时气不过真想单身算了,可又有不甘。现明白了。过去总觉得你是骗子,故意与你作对,现看来错了,你多包涵哈。”</p><p class="ql-block">“我是骗子?”刘师不解。</p><p class="ql-block">“你对六姐隐满真实年纪,不是骗子?”</p><p class="ql-block"> “那叫哄。不哄怎么到手?”</p><p class="ql-block"> 王女士待大家笑完,突问道:“赵老师,那你咋想呢?”</p><p class="ql-block">“都不是小孩子了,咱们就凑合着过吧,好不好?”赵老师恳切地说。</p><p class="ql-block"> 一年来的书信了解,又有近些日子的相处,双方的情感已更深了。此时她本想听他的见解,没料回答竟如此直接了当,不由得怔住了。</p><p class="ql-block"> 她思索良久才点头认可。那双秀丽的眼里目光复杂。似有许多人所不知的痛苦与不甘,此刻都怒向赵老师抛去了。</p><p class="ql-block"> 她轻松了。可眼前出现的路在迷雾后却模糊了。有几个弯?通向那里?风雨如何?都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刘嫂见状却拍手大喜道:</p><p class="ql-block">“太好了!人本就这回事嘛”。说完转向刘师:</p><p class="ql-block">“你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子还以为龟儿子你过节吃多了撑的,原来在琢磨这个道理,还对头。”说完她竖大拇指。</p><p class="ql-block"> 大家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回家路上为赵老师他俩感到高兴。</p><p class="ql-block"> 放眼夜幕下一栋栋楼房的灯光,心想:在这些灯火里,家境好差过的都是苦甜参半的生活。未来,也许该如刘师常言:</p><p class="ql-block"> “豁达点,尽力就好。足迹是来路,去路是沼泽,谨慎行走不要陷下去。下面因没阎王,也就连地狱都不如。能走过去,才有未来。”</p> <p class="ql-block">幸妖精塘的四季成了小众打卡点,使得本人在览乡景忆岁月之时,也有精美的图片供乡情文字使用。在此深谢各位图片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