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征（下）一个将被历史尘埃掩灭了的故事

勇哥

进入北京，我们被分配住在北京市委党校，离天安门不是很远。在打地铺的教室里每间住了十几个人，虽已深秋并未供暖，盖我们自己的薄被子还是有点凉。但完成一项伟大使命的兴奋情绪笼罩着每一个人，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阳光。 在等待领袖接见的日子里，我们仨一群俩一伙的外出。近路走着去--游览天安门广场，逛王府井、西单、北海、景山、前门，到各处看大字报。不记得什么原因而没能去参观故宫。近处逛遍了，便坐公交车往远处走--颐和园、动物园、圆明园、天坛、香山…。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逛了这么多慕名之地，所谓逛就是懵懵懂懂的跟着别人走，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看张秉贵卖糖果。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糖果柜台前，围了好多人看张秉贵的柜台服务艺术，我们也在后面看。他的“一抓准”、“一口清”，“接一问二招呼三”毫无夸张成份。我们帮他数着，售卖十次只有一次有一块糖果的误差，其余九次一块不差。算账更是一口清，糖果多少钱，收多少钱，找回多少钱，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去接待另一位顾客了。“接一问二招呼三”就是为第一位顾客服务的同时，问第二位顾客需求，与第三位顾客打招呼。这些场面我们都是亲眼见了的，称其为柜台服务艺术绝对名副其实。 参观古观象台。在距天安门不远处的古观象台有一座日晷，我的第一感觉--这不就是一座石头大钟吗，只是把指针立起来了。听旁边的游客讲，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晷针的影子在盘上移动一寸所花的时间称为“一寸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成语即由此而来。 在前门品北京小吃。北京的小吃种类繁多，什么烤鸭、驴打滚、炸酱面、涮羊肉、豆汁儿、豌豆黄…，令人垂涎三尺。我最喜欢吃的是驴打滚和豆汁儿。多数人觉得豆汁儿的特殊味道过浓不喜欢喝，而我却觉得豆汁儿的味道有股回甘，很适合我的味蕾偏好。 1959年的前门 印象深刻的是天安门广场。听别人说，天安门广场是世界最大的城市广场，可以同时容纳100万人集会，身临其境更觉名副其实。我们缓缓地走在长安街上，看到那巨大的广场，巍峨的的城楼，天安门前面的金水桥、华表、人民英雄纪念碑，西侧的人民大会堂、东侧的中国历史博物馆，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被这气势恢宏、类似四合院布局的建筑震撼了，心里涌起一股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 其次是圆明园。1966年的圆明园是名副其实的废墟，不像今天的遗址公园，是经过经心清理，不露痕迹的加固，使其成为即能想像原貌又便于观看的遗址。当时听一些老北京讲，圆明园是清朝的离宫御园，被称为“万园之园”。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英军在圆明园内纵火，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使圆明园遭受了惨重破坏。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圆明园再次遭到洗劫，最终使得这处名园圣地成为一片废墟。我们在蒿草遍地的废墟中穿行。到处是断壁残垣，片片瓦砾散落在荒草之间，最多的是一些巨大的石料，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这些石料有的完全横卧地上，有些断残的石柱在阴影中斜立着，看了让人心酸。还有半裸露地面由石料铺筑的地基。有一些类似石鼓的圆形石块，后来知道那叫石础，是房柱下面的基石。我一边走一边想，一定要把这片废墟保护好，让后人知道国家羸弱就要遭欺负。后来我们听说，圆明园再次遭到破坏。文革开始后不久，红卫兵小将们响应“破四旧”的号召，圆明园许多建筑基址被拆除，大量树木被砍伐，绿地被侵占。真是悲哀，中华民族的瑰宝，不但被外国人蹂躏，中国人自己也在破坏。 走的差不多了，大家每天懒懒散散，无聊的打发时间。我们在等待毛主席再一次接见红卫兵，可是一等再等也没有消息。后来传达周总理讲话，大意是目前天气转凉，不再安排串联活动，待明年春暖花开再行组织。我大约记得在北京住了有十几天吧，这种情况再住下去已无意义，无奈之下只得打道回府。 回程没有徒步，我们全队人员同时乘火车离开北京。火车非常拥挤，到处都是人。三人的坐席要坐四五个人，坐席底下、行李架上、过道包括厕所里全是人，若离开原位，再回来肯定挤不进去。最难的是上厕所，因为车里的厕所被占领了，只好等到火车停下来再去解决。大家裹着厚衣服，或坐或站地睡觉，盼着列车到站。车一停下来便纷纷往下跑，男生还好办，身子一背就开始放水，好多女生就钻到车底下去方便了。那时的火车很难准时。每到一站上车和下车的人都很多，从车门挤不进来就从车窗往里爬，人不上完也不敢开车。我们在车上熬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回到沈阳，结束了这次“伟大的旅程”。回到家里着实休息了几天，哪都不去啥也不做，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看几页小说。长征队这个集体因为是临时组织，从北京回来后便自动解散了。这就是我的长征—一个即将被历史的尘埃掩灭的故事。 应该怎样评价这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殊经历呢？红卫兵也许要算中国历史上最引人注目、最具悲剧色彩、也最为尴尬的一代人。人性总是善恶杂糅。在友善的社会环境里，人性的恶呈隐性，会被压抑、隐藏甚至掩埋；在混乱的社会环境里，人性的恶呈显性，会被释放，活跃甚至张场。文化大革命打开了人性恶的潘多拉盒子。在造反有理的口号下，从开始批斗甚至殴打老师、走资派，到抄家、损毁文物古迹。很多在悖离人性公理的价值观鼓噪下的“行动”都是以革命的名义去做的，留下了极其惨痛的教训。这些教训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破坏，还有是非观、道德观等精神层面的扭曲，直到今天我们仍能看到这种扭曲所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红卫兵运动从轰轰烈烈开始到冷冷清清结束。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恐怕要用两三代人的时间去反思、矫枉和平复当年种下的恶果。 红卫兵徒步大串联是文革的一部分。积极的方面是…经历了难得的历炼。在艰苦环境中磨炼了我们的意志，增强了克服困难的信心，为以后的人生之路铺筑了第一层基石。对社会有了初步认识。沿途体验了各地的风土民情，特别是我们接触的农民、工人、机关干部和普通市民，他们的勤劳、淳朴、友善让我们感动。虽然当时懵懂无知，但善良和感恩的清泉却悄悄流入了我们的心田。消极的方面是…对国家造成了损害。大串联浪费了大量钱财，又对文革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年青人的伤害尤重。在本应该读书的年龄，却满怀激情，在这股浊浪的裹挟下随波逐流。文革开始便停课，接下来就是1968年的上山下乡，我们被强力剥夺了系统接受教育的权利，付出了终生无法弥补的代价。功耶？过耶？经过近60年的沉淀，年过古稀的我们对那段历史应该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评价了。 后记下面这张照片拍摄于1966年秋，当年我15岁。右边是我，左边是我的发小，姓马小名大龙，1952年农历二月二生人，属龙。我曾邀他一起参加长征队，由于他们家是回民，吃饭多有不便，便没能成行。看到这张照片，他媳妇说什么也没认出来，感慨曰:“时光的刻刀也太狠了…” 全文完，谢谢收看。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