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何从南方初来乍到这个东北林区三国交界附近的某某县时，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了眼界:一进入冬季，莽莽林海雪原一望无际。每年五十万立方米的木材砍伐指标，让县域内各条公路主干道，运输木材的大小车辆，车水马龙，目不暇接;各个木材加工厂，机器轰鸣，一片繁忙景象……</p><p class="ql-block"> 县委、县政府的口号是:打造一个“木业之都”！</p><p class="ql-block"> 那天，在县委的一个小会议室，坐在主位的县委某书记，当着围坐在会议桌前干部们的面，对老何大手一挥道:“何总，我给你两个已探明储量的金矿，作为你木业企业的副业，你去开采经营，要不要？”</p><p class="ql-block"> “不要！”老何先是一楞，然后不加思索地回绝道。他又补上解释:“谢谢某书记您的好意！只是我来此之前，我老家相学大师告诫过我说: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我干木业就不能去挖金矿，也不能随便去动土的，这皆因五行相生相克原因。再说了，我老家俗话说，三十不学手艺，四十不改行当，我今年四十四岁了，这辈子也只是个木匠命而已。”</p><p class="ql-block"> 县委书记见老何这个人有点犟头犟脑，还不怎么领他的情，心中已掠过一丝不快，不过考虑到好不容易从南方连骗带哄招过来这么几个有意向的木业老板，只得忍住心中的那丝不快继续道:“那我让县林业局先赊给你二千立方米木材，你们做门业吧！”</p><p class="ql-block"> “书记，我不要这么多木材！我有五百立方米阔叶木材当木工车间启动原材料足够了，我保证半年内付清木材欠款。我不做门业，因为我不熟悉这方面的业务经营，而实木家具才是我干的本行、强项……”老何的“诸暨木卵”脾气上来，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真比山东倔县人还倔哩！</p><p class="ql-block"> 这回终于把某书记惹火了。</p><p class="ql-block"> “啪！”某书记把手中一直捏着的不锈钢汽油打火机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脸色铁青，一脸愠怒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他走马上任到这个县当书记一年多以来，下到村长，上到县长，没有一个不惧怕他的，更别说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说半个“不”字的，想不到今天碰到老何这个南蛮子小犟驴，口中竟蹦出一连串的“不”字来。</p><p class="ql-block"> 要不是老何是体制外的人，某书记说不定也会像处理一个不听话的局长一样，找几个理由，把他投进大牢判三、五年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必须在一个新的地方，杀鸡儆猴，树立起自己的威信。</p><p class="ql-block"> 他顺手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黄鹤楼”牌精装香烟，蹭地站起身来，一边随口说着:“散会！散会！”一边走出了会议室。</p><p class="ql-block"> 留下的干部们面面相觑，大家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把一束束佩服的、疑惑的、惋惜的、惊讶的目光投向老何……</p><p class="ql-block"> 县长走过去，拍拍老何的肩膀，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轻声说:“何总老弟啊，你怎么用这种语气与咱们书记说话呢？有话好好说嘛！金矿和木材及门业的事情，只要你表个态答应下来，我再去和书记说说……”</p><p class="ql-block"> “我不要金矿、也不要这么多木材、更不要做门业！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知道干什么适合我自己！”老何没等县长把话说完，就像打机关枪似地大声说出一串话，里面又夹杂着三个坚决的“不”字。</p><p class="ql-block"> 会议终于不欢而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其实老何他大事不糊涂，小事不马虎。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县委书记、县长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从外县市调来异地任职，五年任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他们才不管你企业是死是活呢！</p><p class="ql-block"> 再说了，老何是从小就不服父母管、老师管的人，读小学四年级时，就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给班主任老师写过一张“大字报”:“反潮流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原则……”他至今还记得大字报的内容。</p><p class="ql-block"> 学徒时，不服师父管;结婚后，更不服让妻子管着。他自作主张来东北投资办厂，前妻强烈反对，上法院起诉他才离的婚。</p><p class="ql-block"> 你他妈的一个七品芝麻小县官还想左右他的企业发展方向？谈都不用谈。</p><p class="ql-block"> 可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老何他紧紧依靠企业相关科局部门，因势利导，及时掌握市场信息，调整产品发展方向，实木家具行业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又干了木屋行业和木塑产品行业，企业形势曾一片大好。</p><p class="ql-block"> 后来果不其然，县长、县委书记、五年任期一到，相继调离出某某县。县长调去高半格的某某开放县级市当了一把手市长;县委书记调到一个掌管全州林业的非常重要的部门～州林管局当一把手。</p><p class="ql-block"> 这真是产房传喜讯～高升啊！</p><p class="ql-block"> 当听到县委某书记高升到与自己企业原材料对口的单位任一把手了，老何喜不自禁。他当即就寻思开了:我老何当年背井离乡、妻离子散、舍家撇业投奔到你麾下，我虽不那么听话，你对我也不那么待见，还放出风声让我“自生自灭”……但是现在整个东北因建东北虎豹公园全面禁采木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问你们单位正常买点清林砍下来的木材总还可以吧？于是，他写了一份《报告》给老书记～州林管局某局长亲启，结果，连写两份《报告》都如泥牛入海～无消息。</p><p class="ql-block"> 后来，老何委派销售部赵经理，带上企业家具、木屋、木塑等产品的画册，还附一封信件，让他去州林管局直接找某局长买点木材、接点业务试试看。</p><p class="ql-block"> 赵经理冒着酷暑，驱车近百公里，到市区后，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戒备森严”的州林管局。</p><p class="ql-block"> 车被大门横杠档住了，几个保安在传达室里的空调下纳凉。其中一个保安打开一条十多公分缝的窗门，斜瞟了一眼车牌号码，然后不耐烦地问赵经理道:“你找谁呀？”</p><p class="ql-block"> “找某局长。”赵经理和颜悦色地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你从哪里来的？找我们局长什么事？”保安追问道。</p><p class="ql-block"> “我从某某县来的，向某局长汇报工作。”赵经理还是和颜悦色地答道。</p><p class="ql-block"> “某某县来的？不行！不行！我们领导指示过的，凡是某某县来的人一律不见！”保安“啪”地一声关上了窗门。</p><p class="ql-block"> 赵经理心有不甘，下车敲开窗门，想把资料和信件递给保安，让他们转交给某局长，也被保安挡于窗外。</p><p class="ql-block"> 赵经理后来连续再去三次，都是吃了“闭门羹”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当与人闲聊时，每次提起这件事，赵经理总骂骂咧咧地:“一个州林管局局长，才多大的鸡巴官啊！真他妈的穷鸡巴嘚瑟，架子还这么大，怎么还猫起来都不敢见人啊？日里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才不心惊哩！”</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到了二0一六的初夏，老何从某某县开车送一个好朋友到州高铁西站去长春。</p><p class="ql-block"> 当老何送好朋友到高铁西站候车室坐定，才挥手道别。而他急匆匆转过身往外走时，却差点与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撞了个满怀，女士后面紧跟着的是约五十七、八岁的中等个子男人，忙一把扶住女士问道:“哟！哟！哟！你没事吧？你没事吧？”</p><p class="ql-block"> 老何一边急忙对女士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看向那个男人。“啊！”老何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这不是四年多没见到的“敬爱”的某书记、现任州林管局局长吗？</p><p class="ql-block"> 老何惊喜万分，连忙亲切地叫一声“某书记！”然后拉起他还垂耷着的右手握住。</p><p class="ql-block"> 某书记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老何一番，然后问:“你是？”</p><p class="ql-block"> “老书记，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老何啊！是九年前您把我从南方招商引资招来某某县干木业的哩！”老何心里有点不愉快了，心里嘀咕着:“真是狗眼看人低啊！”但是面上没暴露出来。</p><p class="ql-block"> “哦！是老何啊！你今天怎么在这里？你还在某某县开发区干着吗？”老书记似乎从那日理万机的头脑角落里捕捉到了老何仅有的一点储存信息。</p><p class="ql-block"> “我今天送一个好朋友到高铁站。我还在某某县的开发区干着木业企业。老书记啊！我一直在打听您、寻找您呢！我当年可是您政府行为招过来的啊！我有困难自然就想到了您……”老何遇到老书记，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漂浮着的木头，竟向他诉起苦、求起情来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刚才看到老书记与老何在聊天而故意往前几步避开的女士，焦急地在向老书记招手，在提醒他排队上车了。</p><p class="ql-block"> 老书记一边答应着女士的催促，一边开始挪动起脚步，然后不耐烦地对老何说道:“噢！这样啊！有困难找现任领导去！我调走都四年多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p><p class="ql-block"> “啊！老书记，您可是我们永远的领导呢！您怎么不在其位啦？您犯什么错误被撤职了吗？是作风问题还是经济问题呢？”老何对这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文言文似懂非懂，他又开始犯傻了。</p><p class="ql-block"> “看你说的这……这是什……什么话啊？”老书记又是一脸愠怒的表情，头也不再回，匆匆与那个女士一起混进等待上车的人流中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候车室门口，只留着老何还在咀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句话的含义而发呆，然后百思不得其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