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载的跌宕人生

英雄儿女

人生的意义在于什么？在于对爱的传承，在于对人类发展中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责任感！

2024年12月18日，与晚期肠癌顽强抗争三年半的岳父，带着对生的强烈眷恋，阖然长逝，走完了八十五载人生路。自2021年确诊晚期直肠癌起，他历经三次大手术与反复住院治疗。他深知病情凶险，心底却始终燃烧着求生的火焰，稍有不适便寻求入院。生命最后时刻，他仍对护工季师傅吐露心愿：盼能熬过春节，免让家人佳节添悲。季师傅感叹，岳父是他见过最善言辞、最懂表达心意的人。

岳父的一生，堪称传奇。幼年父母双亡于辽西贫瘠乡村，由兄嫂艰难抚育成人。为减轻兄嫂负担，也为闯出一片天地，他十八岁参军入伍。在部队，他踏实肯干、作风严谨，很快立功提干。1965年，他随十万工程兵部队赴越，在潮湿多雨、炮火纷飞中抢修公路，为援越抗美贡献力量，后因功晋升。回国后，他先后在酒泉基地、总参军代局任职，八十年代中期以正团职转业地方直至退休。四十载军旅政坛生涯，铸就了他见识广博却也委婉含蓄的处事风格，岳母曾半是无奈半是嗔怪地形容其“言语间常带修饰”——这性情成就了他，也伴随了他一生的纠葛。

家庭生活是岳父心中难言的隐痛。早年由兄嫂做主成婚，育有一子二女。然而长期分离终致第一段婚姻破裂。与岳母（第二任妻子）结合时，他只告知前有一子，隐瞒了另有两个女儿的存在，为日后埋下隐患。子女渐长，升学、就业、生活种种难题需要父亲担当时，真相浮出水面，家庭矛盾骤然爆发。岳父深感亏欠子女，竭力弥补；岳母则痛感被欺瞒，事事被排除在外。究其根源，是信任与沟通的缺失。信任的裂隙让争吵不断升级，甚至拳脚相向，给子女（包括我的妻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婚后多年，妻子鲜少提及家事。直至一次偶遇其姐，方知详情。后经我居中调和，大家庭方始走动，争吵渐少，然岳母心底的怨艾，仍在日常言语间若隐若现。

自肠转移姑息手术后，我深知岳父时日无多，常与他倾谈。言语间，他时常流露出对两任妻子的愧疚，对五个子女的亏欠。我提议他将坎坷一生付诸文字，他却苦笑摇头：“这一生太累了，幼年受苦，成年受累，老年受罪。总想把日子过好，却总不如意……不忍回忆，满是泪水。” 这悲凉之语，令我想起叔本华所言：人生如钟摆，在欲望不得满足的痛苦与满足后的无聊间摇摆，终局归于寂灭。人生意义何在？答案因人而异。意义本非固有，是我们赋予它意义。与其沉湎虚无，不如在有限光阴中，做些真正有价值的事。

为让岳父少受折磨，我们将他送入安宁病房。我嘱咐医生，除必要的止痛外，不再施以任何治疗，唯愿他安详离去。我宽慰妻子：老人身后事一切从简，生前的责任我们已尽力，身后种种已无意义。亲友能来送别，我们感激；若不能至，即便是至亲也不必介怀，因一切终成过往。最感欣慰的是，儿子在岳父弥留之际赶到了病房。他得知姥爷病危，一早飞回，妻子从机场接他直奔医院。仿佛冥冥天意，儿子抵达时，岳父的生命体征忽起波动，旋即平静地停止了呼吸。那一刻，我更确信：若人生真有意义与价值，那便是爱的传承，是血脉与精神在人类长河中那份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责任。

如今，岳父已解脱病痛，愿天堂永安。家人也不必再为旧日情感所困，因那联结的纽带已然消逝。唯愿各自珍重，各得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