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征(上)一个将被历史尘埃掩灭了的故事

勇哥

<p class="ql-block">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那疯狂的年代,任何突发奇想、甚至荒诞的念头,都可以打着“革命”和“忠于”的旗号,被提出来并付诸实践。红卫兵长征就是其中一例。</p><p class="ql-block">1966年5月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开始了,很快便席卷中华大地,打先锋的是大、中学校的学生们。</p><p class="ql-block">伟大领袖在天安门广场的接见,催生了如雨后春笋般的红卫兵组织,这些组织在校内揪斗老师和走资派,接着便是“破四旧”,全国陷入一片混乱。</p><p class="ql-block">时间不长便不满足于在校内的批斗活动,特别是中央号召可以派代表进京参观文化大革命运动以后,便纷纷开始互相串联,由市内到省内再到省外,从而引发了一股全国范围的革命大串联狂潮。</p><p class="ql-block">大串联的目的,一是去北京学习开展文化大革命的经验、接受毛主席捡阅,二是沿途宣传文革的伟大意义。</p><p class="ql-block">到处都是“革命小将”的身影。吃住行都是免费的,天凉了还发给棉大衣,这种免费旅游太刺激了,所以很多年轻人不是在串联的目的地,就是在串联的路上。</p> <p class="ql-block">时间不长一些人觉得,这种坐火车串联不能彰显革命的坚定性,一些“革命小将”们开始徒步串联。率先吃螃蟹的是大连海运学院的学生,徒步两千里到北京受到毛主席接见,对红卫兵组织鼓舞很大。</p><p class="ql-block">此后全国掀起了重走前辈长征路的热潮,有的去延安、井冈山、韶山,更多的则是去北京接受伟大领袖的检阅。</p> <p class="ql-block">从文革开始,一个人的家庭出身就被贴上了社会地位的标签,出身决定一个人的生命走向,犹如写在宣纸上的毛笔字,一经落笔便不可更改。</p><p class="ql-block">文革初期的某一天,我就读的中学教学楼上,扯出了两条巨幅标语“红五类请进来 黑五类滚出去”,我的心就像被巨大的冰块儿压在万丈深渊,冰冷而又无力跳动。</p><p class="ql-block">在那个疯狂的、一部分人一定要压迫另一部分人的年代,什么组织都不要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人。</p><p class="ql-block">一个渴望被认可、被接纳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被熟悉的团队抛弃了。</p><p class="ql-block">一个人赋闲在家,成为了所谓火热运动的旁观者,有时和另一个与我有类似经历的同学漫无目的的坐上公交车,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以此打发这不属于我们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青涩的我们</p> <p class="ql-block">1966年秋,我们学校一些红卫兵们开始组建长征队。为了吸引更多人参加,有些组织放松了加入条件。</p><p class="ql-block">当时的我就像一个跋涉在漫无边际沙漠中的骆驼,忽然看见了绿洲一样,迅速报名参加了长征队。</p><p class="ql-block">出发的头一天晚上,我妈在缝纫机上给我轧鞋垫,一边干活一边掉眼泪,当时的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我的委屈与无助父母是知道的,他们无力改变自己的孩子被社会抛弃的现实,一个从未离家的少年要徒步走这么远的路,担心与心疼是可想而知的。</p><p class="ql-block">可我的心中却是被一种兴奋情绪左右着--终于又成为集体的一员了,盼望着明天跟随组织一起上路。</p><p class="ql-block">这是那个疯狂年代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亲身经历的幻灭与渴望。</p> <p class="ql-block">出发那天我们在学校操场集合。</p><p class="ql-block">长征队的组织者是个初三年级的男生,他站在队伍前面做动员:“革命的战友们,我们今天就要踏上长征之路,徒步向红色司令部--北京进发。我们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克服一切困难,绝不做长征路上的逃兵…。同志们,出发!”</p><p class="ql-block">这支队伍有30多人,女生约占四分之一。</p><p class="ql-block">我们高举着“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长征队”的队旗,无论男女都扎起绑腿,佩戴崭新的红卫兵袖章,每人背一件由薄被褥和简单换洗衣服捆成的行李,行李后面别了一双备用胶鞋,每人还要拿上一大卷印刷的毛主席语录,沿途做宣传之用。</p><p class="ql-block">我们基本是沿着沈山线公路或铁路线一路向西走,有时也离开大道抄近路。</p> <p class="ql-block">开始时很兴奋,打着红旗唱着歌,虽然背着行李,扛着大卷的毛主席语录也没有觉得累。</p><p class="ql-block">下午三四点钟,走着走着就觉得脚底板疼,抬起来的脚不敢使劲落地,便坐在路边休息。脱下鞋一看,两只脚的前脚掌各打了一个大小不等的水泡,外皮很薄,里面有一汪清水儿,我抚摸着水泡不知道怎么办好。一个大一点的同学说:“别碰破了,到接待站再说。”</p><p class="ql-block">站起来再走,脚底像针扎似的疼,坚持着一瘸一拐地前行。“双脚疼的麻木了就能正常地走了”,我自以为是地想。</p><p class="ql-block">不是只有我这样,好多人都差不多。</p><p class="ql-block">一个娇小的女生踉踉跄跄地走到路边,放下行李坐在一块石头上,脱掉鞋子,双手捧着自己的右脚,抚摸着一颗有指甲盖大的水泡,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脚板上,看了让人心疼。</p><p class="ql-block">我过去要帮他背行李,可这位女生犟得很,说什么也不让,坚持着背上行李自己走。</p><p class="ql-block">速度越来越慢,第一天下午很早就到了接待站休息。</p><p class="ql-block">也有第一天、甚至第二天也没有磨出水泡的,这取决于平时走路多少和鞋的新旧。</p> <p class="ql-block">沿途接待站很多,不但市里和县里有,许多乡镇甚至村里都有。</p><p class="ql-block">接待站多设在学校,教室的桌椅堆在一角,空出来的地面铺上木板作为地铺,讲究一点的用木板搭成通铺,无论地铺还是通铺,一间教室里总要住15-20人。</p><p class="ql-block">有的接待站设在招待所,多是火炕,每个房间可住4-6人,遇到人手少的时候要自己动手烧炕。</p><p class="ql-block">村里的接待站其实就是农民家里,是组织上安排的还是农民自发的不得而知。那时的民风淳朴,即便是毫不相干的路人也愿意提供帮助。</p><p class="ql-block">由于我们这支队伍人多,没有在村子里住过,但听其他同学讲,农民们把最好的东西让给他们吃,把最好的屋子让给他们住,他们很觉得过意不去。</p><p class="ql-block">接待站的伙食很简单,多数是高粱米饭、大饼子,有时有馒头,大米饭很少,或白菜或萝卜或土豆等大炖菜,但能吃饱。</p><p class="ql-block">我们每天中午和晚上要安排人打前站,到下一个接待站安排吃饭、住宿等项事情。</p> <p class="ql-block">到住地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理“11号车”的两个“轮子”,高年级的几个同学教大家如何挑水泡。</p><p class="ql-block">我的两只脚碾破了的不算,“健在”的大小水泡有三个。在热水中洗完脚、擦干,在头上揪下一根头发,穿到缝纫针的针孔里,再把针放在火上烤一下算作消毒,把针从水泡的这头插进去从那头穿出来,头发就留在了水泡里,然后用手慢慢地把泡液甚至血水挤出来。</p><p class="ql-block">我用缝纫针穿好了头发比划着,开始不敢下手,有一个姓李的高年级同学过来帮我,他右手拿着针,左手在我的两只脚上一边抚摸一边数水泡的个数,趁着我的注意力分散,他一下子就把针扎进了我右脚那颗最大的水泡,然后问我:“怎么样,有你想的那么疼吗?”说来奇怪并没有感觉很疼,我慢慢地挤压水泡,泡液顺着头发缓缓流出,先前那种一跳一跳的肿胀感消失了,浑身顿时轻松了许多。</p><p class="ql-block">把几个水泡处理完毕,半个小时过去了,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我就按照这种方法修理我的两只脚了,没有几天就变得像洗脸、吃饭是生活的一部分一样,每天烫脚、挑水泡变得很平常了。</p> <p class="ql-block">出发的头几天还有两个培训项目--捆扎行李和打绑腿。</p><p class="ql-block">这是技术活。捆扎行李的标准是:三横两竖,扎的紧、压的实、不松扣;打绑腿的标准是:一圈一折、人字花、适度紧、不散带。看起来简单,在规定时间做的标准绝不是一件容易事。虽然有队友在教,但多数人都是在三五天之后才做的有点模样了。</p><p class="ql-block">行李捆扎的好背起来省劲,绑腿打的好腿肚子不肿,又可防止草木刮和虫蛇咬。</p><p class="ql-block">开始走的少,每天不到40华里。十几天后多数水泡变成了茧子,虽然偶尔也有新的水泡产生,但走起路来已经没有那么疼了。</p><p class="ql-block">上路之初还能排成两列纵队前进,几天以后队形就乱了,有些人落在后面而且越落越远。我努力咬紧牙关跟上队伍,但多数是在第一梯队的后面,有时则落在后队。有的女同学一边离拉歪斜地走一边抹眼泪。</p><p class="ql-block">开始前队还能等一会,几个男同学走回来帮助女同学背行李,看到落伍者越来越慢,就不再等了,告诉后面的人到哪个接待站集合,就按照自己的速度前进了。先到驻地的同学放下行李,又折回来接后面的队友。</p><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临时组建的队伍,大家团结协作,互相帮助,有好多事情令人难忘。</p> <p class="ql-block">真正感到疲劳的是出发一周以后。</p><p class="ql-block">初始时的热情开始消退,脚底板的水泡虽然少了,但疲劳感却与日俱增。</p><p class="ql-block">路上两次遇到空驶的军车,小战士看到我们踉踉跄跄的走路姿势,便停下车热情地邀请我们上车,多数人拒绝了,有些人想上车但没有说出口。</p><p class="ql-block">这种累与不断重复的单调活动交织在一起,很让人烦躁。个别人开始迂回地向全程徒步的誓言挑战。</p><p class="ql-block">一个姓赵的男生,在队伍后面对大家说:“这种走法得猴年马月才能到北京,还能赶上毛主席接见吗?”他的话得到了部分人的响应,一个女生说:“早到一天,就增加一天见到毛主席的机会,我们可以坐半程火车,这样能把时间抢出来。”有几个人附和着这种说法。</p><p class="ql-block">那天在驻地晚饭后,召开全队大会。</p><p class="ql-block">队长在会上说:“我们出发前是发过誓的,全程徒步走到北京,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就想背叛誓言,我们还是红卫兵战士吗?这个态度能干革命吗?”“今后谁再说这种泄气话,就请离开队伍,自己想怎么走就怎么走!”</p><p class="ql-block">队长讲完,又有几个人附和队长的话: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表示了坚决不坐火车,一步不少地走到北京的决心。</p><p class="ql-block">几位想打退堂鼓的同学都不吭声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公开跳出来讲坐火车的话。</p> <p class="ql-block">当时的我还不满15周岁,在路上常常是累、饿同时袭来。</p><p class="ql-block">有一次为了赶路,没有在前一个接待站停留,坚持要走到下一个接待站。</p><p class="ql-block">可能是路程计算有误,当走到唐山附近一个叫榛子镇的地方,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这里是一片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漆黑,好在人多并未感到害怕。</p><p class="ql-block">我们艰难地往一道山梁上攀登,当时的感觉就是很累、很饿、很困、很冷。北风呼啸,很多人被吹的东倒西歪。</p><p class="ql-block">一个与我同龄、有些瘦弱的男生,拽着我的手说:“我实在走不动了,在这歇一会吧。”我一边拽着他向上走,一边说:“不能停,停下来落的就更远了,坚持住!我拽着你走。”</p><p class="ql-block">这时队长带头唱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紧接着所有人都一起开唱,顿时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巨大的声浪响彻山谷,累和困暂时消失了。</p><p class="ql-block">又走了一会,累、饿、困、冷又罩住了几乎所有人,有的人离拉歪斜的一边走一边睡,大家只能手拉手互相拽着慢慢前行。当时我就想,休息、吃饭、睡觉和保暖如果让我四选一的话,我会选择就地睡觉。</p><p class="ql-block">终于上了梁顶,举目四望,下面是一片昏暗的灯光,终于走出荒野了。我们那个兴奋劲儿就甭提了:“啊,胜利了!我们胜利了!”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疲劳也大大缓解了。</p><p class="ql-block">因为山梁的坡度较缓,下山的速度快多了。尽管如此,走到接待站也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p> <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本文图片除“青涩的我们”外均来自网络,在此一并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