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礼|艺术的土壤在民间

蔡大礼

<p class="ql-block">书法聚焦 2024年12月14日 19:53 </p> <p class="ql-block">做艺术,需要有很大的作业量和训练量,况且掌握法度与规则,也正是“书法”的立身之基,也是成为“书法家”的技术门槛和技术标准。过去,书法界讨论过有关“标准”问题,但没有深入和持续下去,一方面,有人说艺术哪有标准?误解了这个“标准”的含义,其实这个标准是技术、技巧层面的;另一方面,也会有人不希望这种技术标准或叫评价标准的讨论真正展开,一旦“标准”成为常识,书法家的门槛就清楚了,就会有损某些人的既得利益,因此这个讨论也是不被支持的。于是乎这个东西差不多就好,内行不讲,外行更不懂得。</p> <p class="ql-block">然而书法史不打诳语,古人非同寻常的作业量让我们看到技术技巧的重要性,才发现掌握“书法之法”的各种法度规则,与日常技术技巧大量训练有着十分重要的量变、质变关系,“技近乎道”,书法就是这样一门实践性超强的艺术。像赵孟頫这样的书画家,可以做到日书万字,技术技巧方面炉火纯青,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他的艺术表达才能畅达无碍,这是一个前提。比如“敦煌写经”,拿出隋唐写经这段作一个对比:可见在楷书极为发达、成熟的唐代,写经却可以那样丰富自由,生机蓬勃,一人一个面貌,绝不雷同。抄经生中也有写欧、写柳的人,他们的墨迹就是最好的示范,学什么用什么,我认为他们抓住了书写中最本质的东西,他们的娴熟与自由,也是日常技术技巧训练的结果;抄经工作是有时间限定的,必须按时完成工作量,抄经生们要在书写过程中把握规律,化繁为简,熟练精准,争取保质保量地快速完成。于是,他们把楷书中很多的书写规律,在实际操作中进行了归纳、简省,又在抄写中自如地运用,才能写出这么多样丰富、让人感动的东西来。</p> <p class="ql-block">"试分戏写"联 2024年</p> <p class="ql-block">除了基础性的练习之外,很多训练是源于实际操作的,大量的抄写使技术技巧更加纯熟,也造就了处理方法的简洁,书写节奏的轻快平稳,他可以自由地把那种个性写出来;楷书的法度应该是最束缚个性的,但他们能够很好地驾驭,并将其变成一种书写习惯,很自然地运用,这一点是特别令人惊讶和佩服的,也是作业量堆积出来的成果。</p> <p class="ql-block">大量的隋唐时代的民间书法包括写经体,恰恰是唐代这座楷书高峰的基座,就像金字塔一样,没有这样一个丰厚的基座,就不可能出现唐楷的高峰,所以这个基础是非常重要的,怎么评价它都不过分;还有另外一点,就是许多大师不一定是某种书体的原创者,更可能是那种民间书体的总结者,所谓“集大成”,既是一种爬梳整理的功夫,也是一种雅化规范的再创造,由于他们的主流文化身份造就了他们的历史地位(这个问题值得做个专题研究)。总之,我们不要鄙视民间的东西。其实民间的东西,就是你的根和你的营养所在。有些人说只看经典,认为只有经典是好的,其他的都是垃圾,其实这是一种个人的偏见,是很幼稚低级的。在现实生活中,我也有一些很好的例子。比如在河北蔚县,许多堡子保留了明清时期土地庙关帝庙之类的庙宇,庙中都有壁画。我一位搞摄影的朋友曾去过几次,最近又计划要去,每次回来我们会分享他拍的壁画。看壁画,我们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和共同的体会,就是穷乡僻壤民间小庙的东西,反而比城镇大寺的要更好。好在哪儿呢?用句大白话叫“有人味儿”。无论是什么题材,是道教还是佛教,其中的人物都仿佛具有生命,都是活脱脱的,我们甚至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类似的形象,给人特别亲切的感觉。而官方的呢,工艺好得多,画法就是很套路化,画面中人物的面孔基本都差不多。所以说搞艺术的人,如果你开始排斥民间,那么你就是在挖自己的根,如果哪一天把根挖断,就把自已搁在了空中楼阁上。失去了滋养,没有土壤水源,也就没有了生命力。所以我觉得,所谓民间书风问题的讨论,归根到底是对于文化传统的理解问题。打个比方“传统”本来是一座冰山,而露出水面的那部分是我们所见的经典帖本,藏于水面之下通常是上面几百倍上千倍,都是实实在在的传统,看不到不等于它不存在。</p> <p class="ql-block">“君子同而不比” 青田石 2023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从初生(自由)、成长(变化),到成熟(规范)、衰败(僵化或萎缩)的生命周期,其实所谓“民间”,更多地是一种从初生到成长的原始状态,比如书法法度建立的整个过程,从篆、隶、章草到今草的发展过程,是一种时代性发展变化,这种发展变化的根系在社会,土壤在民间,就像王羲之同时代的书法家们,因为师承关系会有很多相同或相似的写法,而王羲之的不平凡,不仅在于他是这个时代传承的一环,更在于他个人天才独擅的总结与创造,经典的创造者往往是集大成者,不仅善于学习,更善于总结,将既有的东西提炼纯化,创造新鲜的形象。这种能集大成的人,往往就成为经典的代表。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流传下来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因为经过时间的检验。其实,这也是缺乏历史感的误读误解,从古至今无数文化灾厄与破坏之中,存在太多不可预测的偶然性,所以对传承文化或文物这样的事,要有更加客观的认识,不能想当然。上述观点,也只是从概率学的角度来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从现实看,敦煌藏经洞那个极其偶然的发现,对于文化传承的意义与深远影响不知道有多大,虽然那些经卷文书没有一件出自知名人物之手。还有像《敦煌文书》中那类学习欧体的写经文本,我们甚至可以从日本写经中看到。</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民间这块土壤够大,够肥沃。然而,学习民间同样也是有问题存在的,因为来自民间的东西良莠不齐,它毕竟是一块土壤,是没有经过提纯的,丰富性很大的同时,精华与糟粕是共存的。如果没有见识和眼光,你可能找不到它真正的精华所在,吸收不到健康的滋养,反而沾染或学到一些不良的习气。但这并非民间艺术本身的错误,而是个人修为能力的问题,所以这样的学习不适合初学者,这是必须讲清楚的。</p> <p class="ql-block">龚定盦诗二首 2023年</p> <p class="ql-block">学艺术,天分很重要,但天才与后天的学习缺一不可,故才不可恃,恃才自误的例子也是不少的。天分高的人,对形象、对表达、对美的敏感度高一些,心灵手巧,观察力强,学东西快,并善于抓住事物的特征,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但要深入一门传统艺术,还需要领悟和理解,把前人的经验成果拿来,消化吸收变成自家的东西,要靠后天文化的学习与环境的熏陶。前阵子有篇微信说齐白石,齐学习过的东西很少,无非就是芥子园和石涛的那些东西;说齐白石没有什么料,画画就是几个谱,一个题材可以反复画好多张。这其实是片面的,因为你不理解齐白石成长过程对生活的观察积累,早在做木匠的时候,齐的造型能力已为人称道,还有他雕花的实物流传至今;后来他给人画像,就是过去有钱人家挂在宗祠或家里的祖先画像,这个不要小看,讲究很多,要求画家有非常好的写实能力,要酷似、传神,画得不像不准,人家不可能用你的。所以,齐白石对人物画也很在行,他画的工笔侍女享誉一时,被人称作“齐美人”。你看他后来所画的写意人物也极有神彩,没有先前扎实的写实功底,不可能达到那样的高水平。齐白石的天分充分体现在他的观察力、学习力上,而芥子园、石涛是他的笔墨基础,只是他造型和表现能力的一个组成部分。再一个就是,他的交游多是名士文人,有很多诗文唱和、艺术探讨,文化环境的熏陶使他走上传统文人艺术家之路,这些都不是可以出身简单而论的。同时,他又葆有农民的天性,活得很真实,画个小鸡,画把扫帚,画颗白菜,像生活中这些不起眼的东西,他可以信手拈来,赋予一种活泼灵动、率性天真的生趣,突破了旧式文人画的题材局限,这不靠天分靠什么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饱看西山” 青田石 2023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有的文化生长,都是需要有基础,都要有环境和条件。就像一棵树的生长,没有适合的土壤、空气和水,没有周边其他植被的生存,孤立的一棵树也很难存活的。因此,我常讲文化生态是一个系统的概念,如果说割断联系,套用哲学的话来讲,就叫“形而上学”。你将传统形而上学化之后,它的生命力就被削弱了。这样的传统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会越来越萎缩的,这样自筑藩篱的结果,也会使我们与真正优秀的传统渐行渐远,将学习的路走到了尽头,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所以说传统的艺术,包括书法,包括京剧,我觉得用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叫带着枷锁舞蹈。就是说,你要在约束中、在程式的规定性中,去发挥你的自由。你不要把这个程式撂倒了,变成另外的一个东西,那你的自由就没有了意义,你要“带着枷锁舞蹈”,在不自由里寻找最大的自由。京剧那么多程式,那么多规定,那么多限制,不是一样百花齐放照样出了很多流派,四大名旦,四大须生,各展风采,一人一种艺术风格或表现方法,可见是有空间给你进行创造的;像咱们书法篆刻,也一样可以在自己的空间尽情发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