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浪淘沙 怀旧》赏析

陶俊石

李煜《浪淘沙·怀旧》赏析

李煜，这位南唐后主，以其独特的身世经历和卓越的文学才华，在中国词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浪淘沙·怀旧》一词，便是他后期词作的经典代表，满含着亡国之君的沉痛与追悔，宛如一曲凄婉哀怨的悲歌，萦绕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触动着无数读者的心弦，让人沉浸于那无尽的悲凉与感伤之中。

原词回顾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一、意境营造与意象运用

词的开篇，“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便通过听觉与视觉的结合，营造出了一种清冷、衰败的氛围。潺潺的雨声，本就是一种带有愁绪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入耳中，更添几分寂寥。而“春意阑珊”则点明时节，春天即将消逝，繁花似锦、生机勃勃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残花败柳、一片萧瑟的暮春之景，这不仅是自然景象的描绘，更是象征着南唐国运的衰落以及词人曾经美好时光的一去不返，为全词奠定了哀伤的基调。

“罗衾不耐五更寒”一句，将视角从室外转入室内，通过写词人在五更时分，即便裹着锦被，却依然难以抵御那阵阵寒意，从身体的寒冷进一步烘托出内心的凄凉。此时的寒冷，已不单单是天气所致，更是身处困境、国破家亡后的孤寂与心寒，那薄薄的罗衾，仿佛无法阻挡外界的寒冷，更无法温暖那颗破碎的心。

下阕中，“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凭栏”这一动作，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常常与眺望远方、抒发感慨相联系。词人深知一旦凭栏远眺，那曾经属于自己的辽阔江山如今已易主他人，只会徒增无尽的伤痛，所以告诫自己“独自莫凭栏”，然而越是这样说，越能体现出他内心深处对那失去的江山的眷恋与不舍，那“无限江山”四字，蕴含着多少往昔的繁华、多少家国的情怀，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令人痛彻心扉。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词人以“流水”“落花”这两个典型的意象，生动形象地展现出时光的不可逆、美好事物的消逝。流水无情，带走了落花，也带走了春天，象征着曾经的一切都如这逝去的春光一般，再也无法追回，“天上人间”的巨大落差，则将这种亡国之痛、今昔之悲推向了极致，仿佛曾经的生活是在天上，那般美好、那般遥不可及，而如今却身处人间炼狱，受尽折磨，强烈地表达出词人对过去的怀念以及当下处境的绝望。

二、情感表达与抒情技巧

在情感表达上，这首词可谓真挚深沉且层层递进。上阕先是借景抒情，通过暮春的雨夜、五更的寒意这些外在的景象与感受，含蓄地透露出词人内心的愁苦与落寞，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则是一种更为深刻、沉痛的情感抒发。在梦中，词人忘却了自己如今身为阶下囚的身份，还能贪恋那片刻的欢愉，可一旦梦醒，面对残酷的现实，那种从虚幻的美好跌入冰冷深渊的落差感，更让人体会到他亡国后的痛苦与无奈，这是以梦与现实的对比，强化了情感的冲击力，使读者能够深切感受到词人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哀伤。

到了下阕，“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词人直接袒露心扉，将对失去江山的悔恨、对往昔的怀念以及对复国无望的绝望等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用直白而又饱含深情的话语表达出来。最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则是在前面情感铺垫的基础上，以一种极具感染力的方式，将所有的悲痛、悔恨、无奈都融入这简短的词句之中，达到了情感表达的高潮，让读者仿佛能看到词人在命运的洪流中，眼睁睁看着一切美好消逝却无能为力的悲惨形象，极具艺术感染力，令人为之动容。

三、写作手法与艺术特色

李煜在这首词中运用了多种写作手法，使其艺术表现力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其一，对比手法的运用尤为突出，如梦中的“一晌贪欢”与现实的凄凉处境对比，往昔坐拥“无限江山”与如今沦为囚徒的对比，以及曾经的美好如“天上”与当下的悲惨似“人间”的对比，通过这些鲜明的对比，将词人内心的痛苦、悔恨、失落等情感更加直观、强烈地展现出来，让读者深刻体会到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增强了词作的悲剧色彩和情感张力。

其二，白描手法的使用也恰到好处，像“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只是简单几笔勾勒出外在的环境与自身的感受，没有过多的修饰与雕琢，却能生动地营造出一种孤寂、清冷的氛围，让读者仿佛置身于那暮春的雨夜之中，真切地感受到词人的凄凉心境，以简洁质朴的文字传达出了深沉复杂的情感，体现了李煜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

其三，象征手法的融入深化了词作的内涵，“流水落花”象征着美好事物的消逝、南唐国运的衰落以及词人曾经生活的一去不复返，使抽象的情感和复杂的历史背景通过具体的意象得以体现，丰富了词作的表意层次，让读者在欣赏词作的同时，也能联想到南唐那段兴亡的历史以及词人的悲惨命运，增加了作品的文化底蕴和艺术价值。

从艺术特色来看，整首词语言自然流畅、通俗易懂，却又韵味十足。用词精准且富有表现力，如“潺潺”形容雨声，生动地营造出一种连绵不绝、如愁绪般萦绕的氛围；“阑珊”描绘春意，简洁地体现出春天将尽的衰败景象。李煜用这些看似平常的词语，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便勾勒出了一幅幅饱含深情的画面，将自己内心的亡国之痛、身世之悲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深厚的文学素养。

四、创作背景与主题体现

李煜的这首《浪淘沙·怀旧》创作于他被俘之后，南唐已灭亡，他从一国之君沦为北宋的囚徒，往昔的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权力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处处受限、寄人篱下的屈辱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词人内心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对亡国的悔恨以及对未来的绝望，这首词便成了他情感的寄托，深刻地体现了李煜在亡国后的沉痛心境和对家国命运的无尽感慨。从主题上来看，词作围绕着亡国之痛与怀旧之情展开，通过对暮春景象、自身处境以及往昔回忆的描写，抒发了词人对南唐故国的深深眷恋，以及面对残酷现实的无奈与悲哀，反映了在历史变迁中，个人命运的渺小与可悲，具有深刻的历史文化意义。

五、后世影响与文学价值

《浪淘沙·怀旧》在词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它以独特的艺术魅力，为后世词人提供了绝佳的创作典范。其深沉真挚的情感表达、巧妙多样的写作手法以及自然流畅的语言风格，都被后世文人所借鉴和学习。尤其是李煜在词中所展现出的那种以个人身世之感反映家国兴亡的创作主题，拓宽了词的表现力和题材范围，使得词不再仅仅局限于儿女情长、宴饮游乐等内容，为词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推动了词这一文学体裁在唐宋时期乃至后世的繁荣发展。同时，这首词也成为了人们研究李煜生平、了解南唐历史的重要文学资料，让我们能够透过这些优美的文字，深切感受到那个动荡时代里，一位亡国之君的痛苦与挣扎，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

六、赏析总结

李煜的《浪淘沙·怀旧》犹如一首用血泪谱写的亡国悲歌，凭借着精心营造的意境、真挚深沉的情感表达、精湛巧妙的写作手法以及独具韵味的语言风格，将词人在亡国后的悲惨遭遇和复杂心境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不仅是李煜个人命运的写照，更是一段历史的见证，在中国古代词史上熠熠生辉，值得我们反复品味、深入研究，从中汲取文学创作与情感表达的养分，感受那跨越时空的艺术感染力。

附七律一首：

《赏李煜〈浪淘沙·怀旧〉有感》

后主词章泣血传，浪淘沙里忆华年。

帘垂雨夜春声杳，梦断囚身客意煎。

栏外江山终别去，人间岁月尽哀怜。

落花流水愁无限，一曲悲歌动古贤。

这首七律紧扣李煜《浪淘沙·怀旧》的主题与情感，首联点明李煜这首词饱含血泪，承载着对往昔繁华岁月的回忆；颔联化用原词中雨夜、梦醒等场景，体现词人囚居时的痛苦与煎熬；颈联拓展对失去江山以及当下悲惨生活的感慨；尾联则赞叹整首词如同一曲悲歌，那如落花流水般的愁绪感染着后世之人，进一步呼应和深化对原词的赏析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