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床

春水長天

<p class="ql-block">  那年仲春,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我五岁。随父母,还有俩弟弟,全家一起出了趟远门。交通工具11号,步行。三弟还在襁褓中,二弟刚学会走路。父亲借来两只萝筐,两个弟弟一头坐一个,由父亲挑着走。我呢,虽说有母亲牵着我的手,但行路也只能仰仗我那双稚嫩的小脚板了。</p><p class="ql-block"> 由蒲舍到串场河畔的董家庄,我问父亲有多远,他告诉我有三十多里路。</p><p class="ql-block"> “比上街远吗?”去外婆家所在的安丰集镇,我们那叫上街。早上出门,不紧不慢地走上小半天,到外婆家差不多快晌午了。</p><p class="ql-block"> “比上街远。”</p><p class="ql-block"> “远多少呢?”</p><p class="ql-block"> “差不多是双倍。”父亲有点不耐烦了。</p><p class="ql-block"> 我理不清这双倍的概念,幼小的认知里觉得遥不可及,便打起了退堂鼓。</p><p class="ql-block"> “大舅结婚,你不去?”父亲瞪起了眼。大舅早年在董家庄拜师学打铁,后来与师妹对上了眼,铁匠师父升格成了他的岳父。那时外婆家的房子又破又小,大舅的婚事便放在董家庄他岳父家办了。彼时的父亲虽说差不多有了十年的党龄,却从不屑于给我做思想政治工作,随随便便的两巴掌便把他的决定给贯彻落实了。我揉揉麻酥酥的屁股,擦擦眼泪,除了服从还是服从。</p><p class="ql-block"> 父亲挑着俩弟弟,母亲背着重重的行囊,拉着我的小手。沿沾着露珠的一片片油菜花、蚕豆花,还有麦苗簇拥着的羊肠小径,启程。</p> <p class="ql-block">  走过两个村庄,还算比较轻松,只是后脊背上全是汗。我想脱掉棉袄,母亲不让。棉袄里只有贴身的薄衫,什么羊绒衫羊毛衫的,那时听都没听说过,哪里有得穿。脱去棉袄,差不多等同于裸跑了,怎么可以?</p><p class="ql-block"> 过了中午,天上起了云头,刮起了一阵阵的风。汗是出得少了,可随着半路上尿了两泡尿,早上喝进肚的两小碗薄粥早已不知去向。饿的滋味好难受。</p><p class="ql-block"> 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一座绿树环绕着的村舍。父亲说那是杨舍五庄,他有一位老战友施叔叔住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快点走,到了你施叔叔家就有饭吃了。”父亲强作欢颜给我鼓劲。其实他也是满头大汗,挑着俩弟弟这一路走来,够他受的了。</p><p class="ql-block"> 一条小道通往杨舍五庄,只是进庄要过一座桥。那是座木板钉起来的小桥,晃晃悠悠地形同独木桥。我哪里敢走上去。</p><p class="ql-block"> 父亲先把俩弟弟送到对岸去。回过头来和母亲一人牵着我的一只手,慢慢地走上桥。我不敢往下面看,只听得脚下“咯吱咯吱”的一直在响。怎么走过桥去的,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只是好多年以后,我的梦境中还会有那过独木桥的情景再现,止不住冒一身冷汗。</p><p class="ql-block"> 父亲没有食言,过桥后果然找到了施叔叔家。只是那个时间段,还有当时的那个条件限制,主人再热情也做不了什么复杂的饭菜了。勤快的女主人灵机一动,从邻居家借来糯米粉,给我们做汤圆吃。很快,那热腾腾的汤圆,将我的疲劳,还有过桥的恐惧一扫而光。我与那位施叔叔仅此一面之缘,早已记不清他的模样,可他家的那顿饭,我却一直记着。</p><p class="ql-block"> 汤圆管饱,我的小肚子又鼓了起来。别过施叔叔,父亲带着我们沿着那条叫羊子港的大河继续向东走。又陆陆续续地过了好几个村庄,日头西斜时,我们总算到了目的地董家庄。</p><p class="ql-block"> 两家联姻,外公外婆,还有双方的亲戚都到了。里里外外,喜气洋洋,那叫一个热闹。比起施叔叔家的午餐,晚饭自然不一样了,鱼呀肉的都上桌了。</p> <p class="ql-block">  有了好吃的,我早已忘了双脚的酸痛。吃饱肚子只想快找个地方躺下。这一天走下来,实在是太累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我领到一间点着大红喜烛的房间里,一把将我抱到床上,说今晚我和大舅睡。我和大舅见面不多,感觉他一直很威严。和他睡,我不习惯。起身拉住父亲不放,想和家人睡一起。出乎意料,那个烛光摇曳的夜晚,父亲难得的脾气见好。一个劲的说好话让我躺下,给我脱衣服。我确实是累得够呛,心里一百个的不愿意,怎奈双眼皮不停的打架,迷迷糊糊的任其摆布,竟然就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是大舅大舅母结婚的前一天,我睡的是他们的婚床,新被子新床单。朦朦胧胧中,我憋着一泡尿怎么找也找不着茅厕,不经意间竟在大舅的新婚被单上画了个图。</p><p class="ql-block"> 早晨起来,知道自己干的好事,看着不怒自威的大舅,我低着头等待发落。正忙着收拾的外婆一把将我搂入怀中,连声说:“乖乖好,不要怕!你这图画得好,赶明儿你大舅母也早早生个像你一样的大胖小子。”</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知道,大舅结婚的前一天,我和他一起睡在婚床上,乃是一个重要的仪式:暖床,又称压床,暖铺,或者暖房。这习俗由来已久,结婚的前一夜,由家族里选出一名男童或未婚小伙。可以是新郎的同辈,也可以是晚辈,与新郎做伴同睡。旨在增加新房的喜气人气,祈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大舅那时没有未婚的表弟啥的,也没有侄子,这暖床的重任便责无旁贷的落在我这个大外甥的肩上。难怪父亲用心良苦的要带我走那么远的路,硬赶着前往董家庄。</p><p class="ql-block"> 事也凑巧,过了一年有余,大舅母果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喜出望外的外婆直夸我暖床暖得好。</p> <p class="ql-block">  值得一提的是,等到后来我结婚的时候,已长成大小伙子的表弟,作为最合适的人选,也来为我暖床。这仪式的传承与回聩,想想也真有意思。</p><p class="ql-block"> 不仅如此,我曾又一次担当过暖床的角色。那已是上高中的时候,我大表哥结婚,姑妈要我去暖床。想起第一次暖床的糗事,挺不好意思的。姑妈也不管我是怎么想的,一口就把这事定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照例在大表哥大婚的前一晚,我陪他睡了新床铺。醒来后在床上撒了一大把红枣花生,祝表哥表嫂相亲相爱,早生贵子。</p><p class="ql-block"> 表嫂后来生了个漂亮的千金,抱着孙女的姑妈见到我仍是笑嘻嘻的。只是我心里有点小愧疚,总觉得自己这个暖床的未能司好职。</p><p class="ql-block"> 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推行,大表哥,我,还有我表弟等等这代人,都只有一个独生子女。别无选择,生男生女真的都一样。有时我见到大表哥,他谈起自己的外孙,总是眉飞色舞的,一口一个我孙子。在他的辞典里,看来已没有外孙的说法了。</p><p class="ql-block"> 再视当下,年轻人的婚恋及生育意愿不强,全民生育率持续走低。由此看来,这暖床的习俗还得继续传承下去,发扬光大。</p><p class="ql-block"> 生生不息,暖床先行!</p><p class="ql-block"> 2024.12.15九如写于南京</p><p class="ql-block"> 拙作刊载于2025.02.14</p><p class="ql-block"> 《扬州晚报》东关街副刊</p><p class="ql-block"> 题名改成:为大舅暖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