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调》 （八）

芮城老李

　《忆王孙》

【三门峡】

只缘离岸一风帆，

知否前程步步难，

禹拓三门激浪翻，

似登天，

壁立中流砥柱山。

我以为“船离岸了”，选调的事情就不会有变化了。

我回村了，把生产队长工作交接给了副队长。我依旧每天坚持上工，我愿六年乡村生活有始有终。

然则，又一记闷棍打在我的头上：

我回家之路又“泡汤”了，我又再次被出局了。

这是一个知青告诉我的。他被录取到太原的“铁路信号学校”。他说，见过录取名单，我们俩的名字挨在一起。

完全出乎预料，我抓狂了。

我立刻去找招办。还是那位L干部接待，他并不讳言，承认就是如此。

我说天津房校的W老师和我说得很清楚，学校肯定招收我了。

也许是因为有了“大队长的关系”，L干部没有板起脸讲大道理，而是换了一副面孔：

“兄弟：那是铁道部直属学校，比那房校强多了。

那是保密单位，要求学生条件很高的。

你是人家学校指名要的。

人家要重点培养你。

…”

这显然是蒙人的话。我坚持我的道理。

他又说：

这事情已经和天津的W老师沟通过了，已经定下来了…。

我坚持没有松口。

他又说：

“我也没有办法了，W老师回运城了。

要么你去找W老师，他同意就好办。

你现在赶快去汽车站，今天还有最后一班车。”

他显然是在打发我走。

我却认真了。我衣兜里有母亲刚刚寄来的20元钱。

我真的去了汽车站，真的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到运城地区招待所时，已经黄昏了。招待所大厅和院子里都是知青，哪个县的都有，都是和我一样来找招生老师的。

招待所服务员告诉我天津的W老师不在，不知道去哪个县了。其他知青也那么说，看来应该是真的。还有一个知青告诉我，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两天了…。

我忽然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还是等不到怎么办？

走？回去，招办还是那一套话…。

我在门前街上来回走动，无计可施…。

肚子咕咕叫了，我想起来了，我已经一天“水米未沾牙了”…。

街上吃了点东西。回到招待所听到的还是“W老师不在”。

天渐渐黑了。招待所知青剩的不多了。

想起了眼下问题：如何过夜？

我知道我们公社有知青选调在运城，又不知道在哪个单位。

住旅馆，舍不得那钱。而且没有介绍信也住不进去。

只能火车站候车室。

晚上，候车大厅人不是很多，灯光也暗了下来。

心情坏到了极点。我该怎么办？

再次，认了吧。去太原？

还是坚决不去。不行就再等一年？

可谁知明年又有啥状况？

……

我在那里辗转反思，一夜几乎没有入眠。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学习班时“踌躇满志”到现今“一败涂地”，我错在哪了？

……

我发觉原因在于：我根本不懂什么是“选调“。

选调其实就是一场“人间喜剧”。

“选调条件”不过是一架“木杆秤”。掌秤者各个都是“使唤秤”的高手。

家庭出身、政治面目、重在表现、身体健康…对你根本没用。对你有用的是“找人”。

家庭出身、政治面目、重在表现、身体健康…只对掌秤者有用。这是他们选调你，还是淘汰你的“充分理由”。

我明白得太晚了…。

插友L姓女知青、W姓女知青她们也不会生而知之。她们一定也是经历了一次或者几次淘汰才变得“聪明”了。

晋南是典型大陆性气候，昼夜温差很大。虽然是初秋，我还是一次次被冻醒了。起身在大厅里来回走动，为了使身上热起来。

天快亮了，我走出候车室，看见白天并不感觉有多大的广场，此时显得那么宽广。这里还是一个交通枢纽。许多主要干道都通向这里。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怎么我就无路可走呢？

【半途】

独羡杨朱多歧路，

我今归家已穷途。

步步山高步步水，

一腔愤懑与谁哭。

天亮了，我胡乱吃点东西，再次去了招待所，希望能够见到天津的W老师。

招待所自然还是聚集着各县的知青们。依然被告知：W老师不在。下到县里去了。

我犹豫再三，感觉在这里傻等没有任何意义。每天只有一趟去风陵渡的火车。再不走，就要在这里再呆上一天。

我悻悻走回火车站。售票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忽然间，感觉太阳钻出了云层…。

老天爷睁眼了。

我发现那位W老师就在排队买票的队伍当中。

他认出了我。

“就是芮城那个党员吧。”

他告诉我，他一直就在招待所里。他今天要去**县。

他说的很肯定。他们学校已经招收我了。录取通知书是他亲自写的。他还告诉我，我的情况他们学校领导都知道了。

最后，他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和我县招办表明态度：

“我坚决要求去天津房校。”

他告诉我，这事很重要。

…

我感觉真的看到希望了。风陵渡下车后我直接坐车到县城，去招办。

L干部听了我的话后，只是说：好，好。

没有其它表态。我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

我怀揣狐疑，回村了。

我没敢再傻等，不断找人打听消息。

各种说法都有。听到“最好”的消息是：

天津房校对于我的事，态度很坚决。

后面的消息就是：招生暂停了。

知青们都有点“慌神儿”了。不知道将有什么变故。

去招办询问，回答都是：听通知。

两个月的时间，每个知青都如同煎熬。

我一直纠结要不要给家里写信。

不写，家里肯定着急。

写，什么也说不清楚，家里会瞎猜，更着急。

…

终于，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除了学校的公章，在抬头姓名处还有县招办的两个公章，盖住了两个涂改的痕迹。我断定第一次涂改掉的还是我的名字。没有校方的坚持，这纸通知书一定和我擦肩而过了。

于此同时，我还拿到了比它还重要的东西，我的“户口页”。还是我六年前，带到山西的那张。那么熟悉，真是久违了。

收到通知书知青们，仅隔了一天，就在风陵渡又见面了。

两天路程。大约晚8点时，大家出了天津站。知青之间连个招呼都没打，即做“鸟兽散了”。

我根本没去公交站，加之随身行李不多，一路小跑。

气喘吁吁跑进胡同，把院门拍得山响。

开门的是哥哥，他看是我，回首冲着屋里高喊：

“降压灵回来了！”

母亲见到我第一句话：

“讨债鬼啊，你怎么就不来封信呢？”

母亲告诉我，接不到我的信，不知道选调结果。父亲血压攀高，“降压灵”、“脉通”…控制不住。医生怕出危险，要求父亲在床静卧。

不用和母亲做任何解释了，我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了。

我回家了。

我真的回家了。

……

两天后，父亲从医院回来，告诉大家：

血压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