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祭慈母》

周振平

时维，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元二O二四年，农历十一月十九日夜，奠之良辰。不孝男执平、振平，媳王丹军、许江燕跪叩:谨备香烛炬帛、时馐清酌，一切不典之仪，致祭于大懿德故妣周母田氏元姣老孺人之灵前而泣以文曰:

呜呼，朔朔寒冬遍苍茫，山河失色日无光。哀歌切切摧肝胆，血泪凄凄洒奠堂！娘啊娘，为儿跪在灵柩前，痛似尖刀插胸膛。呼母句句无应答，喊娘声声空回荡。娘啊娘，您因一跤把神伤，一年余日卧于床。良药失效医乏术，回天无力缺妙方。您终悄然辞尘去，从此相隔是阴阳。今于灵前捧遗像，忆起峥嵘岁月长。既如滔滔长江水，又似滚滚黄河浪。肆无忌惮飞泻来，喷涌往事一桩桩。

娘啊娘，您的一生，虽为平凡无脱俗，却不平庸泛光芒。您17岁，与父喜结为连理，恩恩爱爱配成双。从此，小小年纪尽职责，孝敬公婆任担当。相夫教子任劳怨，苦雨凄风非寻常。您和父亲，风雨同舟勤劳作，相濡以沫度时光。纤纤细臂顶半天，弱弱柔肩挑大梁。含辛茹苦无怨叹，呕心沥血实堪伤！

呜呼，世上黄莲苦难尝，我的亲娘啊，在苦水中浸泡过来的您，胜似吞饮黄莲汤。不说十月怀胎中，日复一日的肠撑腹胀；也不说数九寒天里，破冰洗尿布的刺骨寒凉，单说因父亲的历史成份问题，就让您在苟延残喘中，度日如年熬时光。无数个惶恐的日夜啊，寝不能寐食不香。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老黑”的家庭，注定低人一档，不测之患，时会突降。娘啊娘，您和父亲有屋不能住，先是被迫举家栖身猪圈数月久，后又六载背井离乡到铁塘。不堪回首的荒唐岁月啊，难以抚平的精神创伤！可怜我娘，有泪您往肚里吞，有苦您往心里藏。您本柔弱似水，却不得不坚韧如钢。为了儿女，您没有在穷途中悲观厌世、没有在逆境里气馁迷茫。您始终以阳光向上的心态，应对生活中的琐碎日常；用积极乐观的精神，奏响生命的乐章。勤劳俭仆，是您一惯的优良品质；自强不息，是您为儿女树立的鲜明榜样。忘不了啊，烈日下的旱地里， 您汗如雨淌；忘不了啊，风雨中的水田中，您满身泥浆；忘不了啊，那个飞针走线的瘦弱身影，伴着昏暗闪烁的油灯光；更忘不了啊，那一方神圣的土灶𤎌，每日如期跳跃的火光，是您燃起的生命希望。在那物质匮乏的贫穷岁月 ，纵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饥厌糟糠，但您和父亲齐心协力、节衣缩裳，牙缝里省钱，锅边上抠粮，把我们姐弟七个，接二连三地一个个送入学堂。

娘啊娘，晨披繁星暮戴月，面向黄土背朝天，真实地写照着您一生的饱经风霜。您把韶韶年华融进了旷旷田野；您用滴滴汗水浸透了倾倾苗秧。在那劳筋苦骨的大集体时代，出工哨声响，脚板背上绑。您每日起早贪黑，在繁重的农活与纷繁的家务中劳碌奔忙。您赚着八成工分，任劳任怨、上奉下养。分田到户后，您依然栉风沐雨、不辞风霜，只为在这希望的土地上再多收几斤粮。记得暑假双抢，我们上阵相帮，可刚到田头，还没半晌，您便催促我们回家歇凉。而您和父亲却全然不顾水田的滚烫，继续比拼骄阳、抵抗热浪。待您归来时，早已暮色苍苍、月影茫茫。只见您满身疲惫、踉踉跄跄，满担新粮，难估斤两。唯见您肩上的扁担，被压得弯弓模样，吱吱作响。

常言道:孩子有娘，幸福绵长。千真万确，毫无夸张。记得儿时的我们，虽然睡着硬草塌、住着旧瓦房，但娘啊您的慈爱，就如一间大厦的顶梁，风来有您遮，雨来有您挡。您的关怀备至，令童年的我们温馨舒畅，心里犹如蜜拌糖。夏天的夜里，您为孩儿驱赶蚊虫，半夜起床，那把破旧的老蒲扇摇得啪啪作响；冬天的早晨，您把烘得暖呼呼的袜子，送到孩儿身旁；春来时，您为我们洗净棉衣，小心收藏；秋到时，您为我们添上夹袄，防止着凉；孩儿生病患痛时，您心急如焚、煎药又熬汤；您做的饭菜，可口甜香；您缝补的衣服，暖若春阳；您做的布鞋，穿着走路踏实又稳当；您缝制的帆布书包，能容下无穷的知识量；您和声细语的呼儿声，就如涓涓细流，缓缓淌进孩儿心房。您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至今难忘。当我们读书偷懒时，您告诫说:万般下品书为上；当我们怠惰因循时，您又劝诫道:少不努力老悲伤。您未涉诗书、目不识丁，却把警世良言信口由腔，可见您为望子成龙、盼女成凤而煞费苦心、费尽思想。

娘啊娘，如果说您的言传身教令孩儿刻骨铭心，那么您的荆条棍棒之方更令孩儿没齿难忘。您对孩儿所犯的过错，从来毫不姑息与忍让。记得我执平小时候，凡与同伴争执吵架，您总念叨着“一个巴掌拍不响”，而从不给我申辩的机会，就是荆条抽身加训杖。三番五次，我也就慢慢地懂得了“只与自己争品性、不与他人争短长”。最记忆犹新的是，我振平在一次放学的路上，因嘴馋之瘾，意志差强。与同伴一起溜进他人的自留地，肆意妄为尽疯狂，糟蹋花生闯祸殃。您知晓后，怒不可遏，火冒三丈。您手持棍棒，既恨生铁不成钢，又叹烂泥难糊墙，直抽到孩儿头上鲜血流淌。八岁的孩儿，虽然年幼，不谙世态炎凉，却懂得了我娘您的用心苦良。您是怕孩儿缺乏约束而品失端庄，故而防微杜渐早酝酿。娘啊娘，重棒之下，您教会了孩儿，为人要地地道道，处世要正正堂堂。那句“莫损他人利益，不贪蝇头小利”的教诲，语重心长、掷地铿锵。自小就深深烙印在孩儿心上。

娘啊娘，您一生为人仁善、温婉淑娴，宽容大度，有口称贤。但为了孩儿的性命，您却有唯一一次与人红脸。那是我振平十七岁那年，在去莫家上学的途间，意外车祸，命悬一线。肇事司机，道德薄浅，非但不救人为先，反而买通路人作假证虚言，全然不顾孩儿倒地晕厥、气息奄奄。第二天，您赶到大坳医院，悲痛欲绝，泪珠成线。您揪住司机，义正辞严，一股与之同归于尽的信念，瞬即上演。您虽不通文墨，却句句理在先，声声珠炮连。逼得对方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最终良心发现，连连道歉。娘呀娘，您这一撒泼之嫌，正淋漓尽致地印证了一句“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至理俗谚！

岁月不居，静静流淌，白驹过隙，稍纵即往。在娘您的悉心呵护下，孩儿已健康成长。我们也深深祈祷，娘能百寿无疆。可是光阴的脚步何其匆忙，娘啊娘，不知何时，您原已饱满的额头，已刻下了岁月的道道沟壑；您原已乌黑的发丝，已凝满了时光的皑皑白霜。由于工作后缺少时间回乡，但儿行千里母念想！无论孩儿走到哪里，您都魂牵梦绕，挂肚牵肠。您屡屡电话中嘘寒问暖，借着无线电波，一次次把关爱送到孩儿身旁。每年一度的春节假期，好不容易能和您其乐融融地相聚一场，可忙碌又成了您的专享。厨前灶后 ，做饭涮碗，您总是忙得像个飞转的螺旋桨。即便如此，您依然乐不可支、笑容绽放。您总是说自己不累身无恙，可是孩儿分明看见，您曾无数次在没人的时候，悄悄捶打着酸胀的肩膀。待到假期结束，您总把亲手腌制的干鱼、腊肉，塞满我们的包囊，揣着一路深情，送我们到大队坡上，三步叮咛短，两步嘱咐长。直到颠簸的三轮客车，摇摇晃晃，下过长坡油绿塘，孩儿仍能看见您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望着尘土扬起的方向。

呜呼，冬风无情催母去，睹物思人痛断肠。娘啊娘，您生前所置的家当，孩儿都已慎重地摆在三楼一整房。锅锅罐罐、坛坛缸缸，五花八门，难计其祥，而且样样两只，款款一双。可怜慈母一片苦心哪，您是担心我们兄弟俩日后因分配不均，而亲情弄僵。故而处心积虑，添置成双。娘啊娘，谢谢您考虑得缜密！谢谢您思忖得周祥！！您放心，在您的训诲之下，我们兄弟情同手足，哪存什么小肚鸡肠？只可惜时过境迁，这些家什失去了使用价值而闲置一旁。但触景生情，叫孩儿怎能不潸然泪下、肠断心伤？

俗话说，养儿防老，栽树纳凉；滴水之恩，涌泉报偿。鸦有反哺之义，羊能跪乳报养。可是娘呀娘，孩儿未能恪守孝道，实在痛心疾首、泣不可仰。父亲走后，让暮年的您蒙受了孤单之苦，孩儿愧疚难当。只因我们兄弟疲于生计，不能侍奉身旁。您乡村情结浓重，不习惯城里的喧嚣熙攘。迫不得已，只好把耄耋之年的您，送到二姐家安享。幸好二姐夫不厌其烦，对您关照有方。但每逢时节，您便望眼欲穿，翘首以盼团圆的愿望。每次把您接回南轩，开门后的第一件事，您从未曾忘。那就是，您走到案桌前，先虔诚地点上一柱香，再捧起父亲的遗像，喃喃自语、默默端详。您苍老的眼角，闪烁着朦胧的泪光。孩儿知道，您是因父亲的灵魂归来，让他吃了闭门羹而黯然神伤。接着您再像个孩子一样，急不可耐地走门串户，与左邻右舍念叨着短别的念想。您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移遍整个村庄，那佝偻的身影，无不令孩儿心寒鼻酸、泪眼徬徨。

呜呼，往事历历，恍若如昨。桩桩件件，怎么能忘？娘啊娘，您一生尝遍人间疾苦，历尽世间沧桑，却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儿女身上。从孩儿呱呱坠地时的悉心呵护，到蹒跚学步时的眼笑眉扬；从寒窗求学时的殷切期望，到离乡谋业时的朝思暮想，您的慈恩天载地负、大爱无疆。娘啊娘，您对儿媳视为己出，您用殷殷母爱维系了婆媳间的浓浓亲情。我丹军每次回乡，您的笑容可掬、古道热肠，无不令我心舒意爽。娘啊娘，您弥留之际，意识模糊，却对我江燕念念不忘，您说我们前世缘非浅，故今生为我娘。娘啊娘，我们恨透苍天啊，怨煞阎王，为何阻止我们孝顺您到百岁长？

记忆一串串，重拾痛心屝。娘啊娘，今夜风泣云恸、月残星黯，孩儿执笔怀旧、拭泪追恩，可寸草之心，岂报春晖？您的舐犊情深，倾墨难书、拙笔难表。谨以片言只语，寥寥文字，寄以遥遥无期的思念。如果回忆是酒，那么孩儿早已在往事的陈酿中醉得不省人事。您静静地走了，留给孩儿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之叹，和“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锥心之痛。您的一生，虽然波澜不惊、平淡无奇，但对孩儿来说，您就像天空中一颗灿烂的星星，那道耀眼的光芒永远长留在孩儿心底。

呜呼！花谢来年犹自开，慈亲一去不复来。天涯望断娘何在？唯见愁云独徘徊！娘啊娘，门前草木依然旧样，屋后山花会如期开放，可是孩儿再也听不到您的呼儿声了，再也听不到您的絮絮叨叨了。自此往后，您便长眠于坳头咀上，与父亲相伴，与青山相依，与大地共存！孩儿只能走进梦里，去扑捉您的容颜，去寻觅您的踪影。今生有缘为母子，何其有幸！如果有来世，我们再续母子情。

呜呼！悲痛倾注纸面，哀思爬上笔尖。拈来往事诸件件，泪眼婆娑凑残篇。稿未成，泪却先，不觉衣衫早湿遍！

娘啊娘，天堂路缈缈，仙界途遥遥。您腿脚不灵巧，眼目欠明瞭。走坑过桥，不要急躁。记得谨步慎行，切莫摔跤。一路慢慢走好！慢--慢--走--好！！

哀哉

伏维 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