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与酒

沪蓉列车

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酒，酒被视为男人的灵魂。兵团是热血男儿聚集之地，知青的酒，每一杯都承载着故事，酒中蕴含着知青的情感，伴随着他们的成长，使这些男儿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记忆中永远无法忘却当年知青们饮酒的场景，以及喝酒时的心情，还有他们醉态百出、烂醉如泥的模样。

我第一次醉酒是在刚到兵团那年，刚好年满十八岁。那年冬天，连队接到通知，说可能会发生地震，于是连队每天夜里都安排人值班站岗。有一夜轮到我和小乐，深夜十二点，我俩被上一班岗的战友叫醒，无奈地从温暖的被窝中起身穿衣。那时还没有电灯，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寂静得如同死寂一般。我俩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连队四处巡逻，这时从我们身边窜出一个小动物，或传出一声恐怖的野兽和鸟叫声，吓得我俩毛骨悚然。于是我俩商量决定不想再受这份苦，就在木工棚里点上煤油灯，拿了个洗脸盆，里面放上水，再在水上放块小木板，如有地震，水就会晃动，我们就及时报警。坐了会儿，就觉得寒气袭人，冷得受不了。我们在木工棚里点起火，开始喝酒。那酒是小乐在四方井的老乡那里买来的甘蔗酒，是些剩下的缸底酒，有不少沉淀物。几口酒下肚，身上热乎乎的，不再觉得寒冷，小乐的脸也红红的，没一会儿半水壶酒就被喝完了，小乐就说他想吐，说完就在一边吐了起来。我一见他吐，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吐到最后都吐空了，还一个劲地干呕，那滋味真不好受。吐完后我和他都坐在地上，休息了会儿，我看他倒在地上睡着了，就把他扶到床上睡了。我们这班岗还没到点，我只好坚持着，好不容易熬到时间，才去睡觉。第二天醒来，全身无力，胃里一直在泛着酒味，这种味道持续了好几天。我还是坚持去上班，而小乐在床上躺了两天。后来老职工对我们说这种缸底酒后劲大，容易喝醉。

知青喝酒，有时拿起酒瓶，或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倒。有些人边喝酒边流泪，有些人边喝边嚎啕大哭。有些人喝醉了就地躺下，有些人喝醉了又唱又跳，还怪模怪样地学戏中人物表演，令围观的人捧腹大笑。有些人甚至操起斧头要去砍领导……

醉酒百态，难登大雅之堂。酒醉的程度也有所不同，有一种说法是“倚酒三分醉”，知青中醉酒的人不少是故意耍酒疯，借酒发泄心中的愤懑，以此调节一下心理。喝醉酒的现象在知青中很常见，但极少看到喝醉的人说“反动”言论，也没见到哪个领导被砍伤。

那时酒的来源主要有：农场酿酒，这种酒大都用包谷酿造，属于中度酒。还有当地老乡酿造的甘蔗酒、红苕酒，这种酒也属于中度酒。再有就是从外面进来的酒，在小卖部出售的瓶装高度酒，不过这种酒难得有售。那时啤酒偶尔有售，但不受欢迎，被称之为“蕱水”、“马尿”。

我们连长喜欢喝酒，曾尝试酿酒，在连队烤酒，但烤出的酒没有酒味，糟蹋了不少粮食。

兵团的生活枯燥无聊，加上压抑的年代、痛苦的心情、坎坷的命运，爷们需要热辣辣的酒精来慰藉。今日有酒今日醉，大碗喝酒图得是一时快意，一醉方休。久而久之，知青中涌现了不少“海量”，二斤包谷酒或一斤多高度烈酒，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同时在女知青中也出现了不少能喝酒的人，据说几胶杯包谷酒下肚，面部不改色心不跳。

要说喝酒，最盛大的场面是连队里的除夕团年饭。

汉民族最重大的节日是过年。那些年月，虽与父母亲人远隔千山万水，但年还是要过的。

那些年月提倡过革命化春节，即使过年也要把政治放在首位，也要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管他怎么说，过年该做什么还是要做。连队里有不少人在忙着杀猪宰牛，伙食房难得飘来了肉香。这时每人分到一些猪肉、牛肉，还有些包谷酒，大家也收到了家乡寄来的包裹，每间寝室门上贴着春联，总之有些过年的气氛。

那时，每个连队都有不少自由组合的小伙食团。有恋人型的，有男女组合型的，还有清一色女子和清一色男子组合型的。连队的年夜饭在不同的小伙食团开宴了。

我们这个伙食团有三人，我、福泉和新民。他们两人会做川菜，我当下手，忙活了一阵，一切都妥当后准备开饭。这时金子、黑皮、少瓜端着碗拿着筷子不请自到，他们没有参加任何小伙食团。

无酒不成席，除夕夜一定要好好喝个痛快。对于酒话，有这样的说法：开始轻言细语，后来豪言壮语，最后胡言乱语。

刚喝酒时，大家互相敬酒，表示了新年祝福。还有些表演以助酒兴。其中金子唱的歌赢得满堂彩。唱歌前他站起来，咳了两声，声情并茂地唱起成都小调：“二呀二姨妈，我劝你不要嫁给他，他在城里担挑挑，生活没办法，下了两滴毛毛雨，吹吹稀饭，也呀也GAO LIA（这两个字我不会写，意思大概是没有、完了，所以只能用拼音代替）。”少瓜是个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人，把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的事说得天花乱坠。正在他眉飞色舞时，新民问他：“你那么有学问，怎么高考时只在考卷上写了‘青松啊，我赞美你！’这七个大字呢？”少瓜答道：“那是我文思如泉涌，真不知如何下笔，等我理出头绪准备下笔时结束铃声已经响了。我那是惜墨如金，一字值千金。”众人大笑，齐声来了个“青松啊，我赞美你！”。

除夕的团年饭，是中国人最重视的一顿饭，是亲人团聚的时刻，当说到家乡、说到亲人，我们都沉默无语，心里难受。

正在这时，隔壁老六伙食团传来了“喝哦，干了！四季财呀五魁手呀”的喧闹声，我们受到了感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来，划拳！”福泉拿出小杯子，准备倒酒时，一看酒瓶见了底，众人愕然。酒都没了！新民这时拉开了写字台的门，两边都放满了西凤酒、汾酒、全兴酒。原来他是个有心人，看到小卖部有酒就买回来放着，早早准备起了年货。新民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正当我们开始划拳时，外面响起了爆炸声，原来是有人把炸石头用的雷管，安上导火索当成鞭炮在放。连队领导出来吼叫，不准放，他们一转身，屋子里又不停地扔出了雷管。连队领导出来吼了几次，他们也充耳不闻了。那响起的爆炸声，辞旧岁迎新年，在大山中不停回响，是知青们祈祷好运的心声！

还有一次过年，有人拿枪，对空连放数枪，射向空中的子弹划过夜空，画出了几道美丽的蓝色线条。指导员、连长赶紧出来查枪。连队有个武装班，每人发了一支苏式步枪，我也有一支。玩了几天就扔在床下，后来生了锈，枪栓也拉不开了。查来查去，没有结果，只好不了了之。

我们开始了划拳，输者下去，并罚酒一小杯，以此类推。“一只螃蟹八呀八只脚，两只眼睛，那么大一团，夹起夹起往后缩。哥俩好啊往后缩，六六顺啊往后缩，七妹巧啊往后缩……”前面那几句相当于准备划拳的开始，边喊边配合动作，然后就是划拳。酒杯虽小，几个小时下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

黑皮口吃，平时说话很不流利，一遇到着急的事情，更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光是瞪着眼张着嘴。可是划拳时，连个愣都不打。

随着血液中酒精含量的增加，吼叫的声音越来越响，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此时的喧闹声，此起彼伏，那声势，快要把房顶掀翻了。

那喧闹声、吼叫声、哭声是知青在借助酒的力量，向现实怒吼，向命运抗争的呐喊。这声音是巨大能量的爆发！

老六伙食团那里吐了一地，全都醉烂如泥，我们这里也全都喝得东倒西歪，所有的小伙食团都是一片狼藉。

时至深夜，连队里渐渐平静了，但四处还飘散着酒味，人们酣睡在酒的梦乡中。

“饭胀哈老三，酒醉英雄汉。”越陈的酒越香，酒和知青的情感，在长期的岁月中，终于爆发。在继云南农垦知青返城的运动后，我们云南孟定农场宣布全体罢工。并在场部有211名知青绝食，现场有七千多名知青声援，震惊国内外。在中央的英明决策下，结束了“上山下乡”运动，全国几千万知青返城。

2011年8月25日晚